第30章
臉皮堪比城牆的沐寨主半天只吐了一個字出來,她一直覺得求婚這種事應該由她來提,沒想到溫文清淡的沈公子居然這麽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一時老臉燒得鼎沸。
他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很待你好。阿嫣,前夜我本該早些回來的。”
她越聽越是糊塗,沈公子說話一向有條理,此刻這兩句話卻說得前言不搭後語,只聽得她莫名其妙,打斷他的話頭:“懷照,你是不是一直沒睡,有些不舒服?”
他愣了一瞬,理清了雜亂的思緒:“對不住,我現在腦子有些亂。前天晚上,我見鄭知府在半夜悄悄出府,覺得奇怪,所以一路跟着,不料探聽到了他的秘密。等我回來時,正撞到你被竹喧從兩個殺手面前推開,阿嫣,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沒半點猶豫地殺人。”
沐嫣搖頭嘆道:“可惜,該留下個活口,審問審問,那兩個黑衣人曾說什麽主人讓他們取我的性命,瞧來倒是有預謀的。”
沈昀憾恨道:“是我不好,我當時見你受了傷,心中氣急,出手太快,沒留下活口。”
說到這裏,他輕輕一聲嘆息:“阿嫣,等你的傷好些了,咱們立馬成親,從此每時每刻,我都守在你身邊,你說好不好?”
她繼續漲紅着一張俏臉:“好是好,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颔首道:“你說。”
她說了半天話,胸前的傷口已有些發疼,慢慢靠在他的肩膀上,眼中倏然透露出興奮之色。
沈昀見狀,陡覺不妙,想了想,低了頭,臉上透出隐隐的紅:“等咱們成親之後,我自然……自然依你。”
沐嫣奇道:“依我什麽?”
他支支吾吾地道:“唔,嗯,你先說。”
她拂了拂睡得散亂的秀發,盯着他雙目發光:“你發現鄭知府什麽秘辛了?快告訴我,我也要知道。”
沈昀:“……”
見他神色有些不善,她立馬乖巧地轉開話題:“懷照,我昏睡了多久?我怕血,從小見了血就頭暈。”
Advertisement
他平心靜氣了片刻,才道:“你暈了一天一夜,百草前輩說不礙事,我又不敢叫醒你,只得在旁邊守着。”
沐嫣一臉笑嘻嘻:“還好我福大命大,閻王爺不來找我。我還沒嫁給你,倘若就此死了,你去娶了別人,我心裏可不會快活。”
沈昀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聲音如春雨滴落在梨花上,濺起一點柔和的回響:“阿嫣,黃泉路上,我不會讓你寂寞的。”
沈公子的話說得一往情深深幾許,斜倚在門邊的程屏和蘇小侯爺聽得牙酸,捧着腮幫子連聲叫喚:“沈公子,我要是個女的,非愛上你不可。”
蘇斐說着一拐一拐地溜進來,順口又笑道:“懷照,我一個大男人,現在都對你動心得很呢。”
小侯爺的身上包裹着嚴實的繃帶,傷情顯然比沐嫣嚴重得多,但嘴角居然還噙着一絲悠然的笑,語聲斷斷續續的:“嫣嫣,你裝死的本領當真了不起。這一天一夜裏,咱們的沈公子沒片刻離了你,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你若再昏睡兩天,你倒不打緊,沈公子只怕真要和閻王親近親近。”
百草仙跟着踱進來:“不錯,小丫頭你死了不打緊,懷照這麽年紀輕輕的又懂事,死了那就可惜得很。再說了,沈公子和閻王親近親近也不打緊,我老人家沒人陪我下棋,那可就是件大大的麻煩事啦!”
沐嫣握緊了沈昀的手,向蘇斐嫣然道:“小蘇,多謝你那晚趕來救我,你的傷嚴重嗎?其實以你武功,若不是急着救我,本不會受傷的,承小侯爺的情,感激不盡。”
蘇小侯爺堅決拒絕自己一時糊塗,只顧着替她擋開淩厲刺來的長劍,忘了可以先擊退倆殺手,聞言撐着臉面道:“你好歹是本侯一路帶着的人,倘若受傷了,本少爺豈非太沒面子。”
他頓了一頓,忽的倒吸了口冷氣,龇牙咧嘴地道:“他奶奶的,這一劍真是太疼了!嫣嫣,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她想了想,微笑道:“我做一桌子好吃的飯菜給你,怎麽樣?”
蘇小侯爺皺着眉頭,拉長聲調:“小丫頭怎麽說話呢,你這不是恩将仇報麽?這樣罷,我也不要別的,将你家懷照哥哥送我,咱倆就算扯直。”
她毅然決然地一口回絕:“小侯爺,做夢也要根據律法。”
沈昀無意間的發現很驚人,一本正經的鄭知府在外養了個小寡婦,兩人偷偷在夜裏私會。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沈公子于月下把玩沐嫣所贈的白玉梅花笛,正瞧見鄭知府偷偷出門。他一身禦風而行的好輕功,一路尾随,穿過了好幾條大街小巷,到了一扇破敗的門前,鄭知府左右望一望,見沒人,上去扣門。
一個嬌小的身影來開了門,月色清亮,看得分明,是個容貌妩媚的素衣婦人,眉宇間卻似帶着淡淡的憂愁。
鄭知府閃身進去,右手攬上了那婦人的肩膀,口中道:“華依,我來遲了,你怪我不怪?”
華依順勢倒在他懷裏,眼風飛得直轉:“露深霜重,我只擔心你路上來得不便。”
沈昀秉着非禮勿視的原則,撥轉身走了。剛巧趕上了救沐嫣和蘇小侯爺一命,他覺得聖人之言很了不得。
老風流浪起來,真是天雷勾動地火,叫一衆小輩望洋興嘆。
第二日,小侯爺得了這振奮人心的消息,快活得坐不住,撇了昀嫣二人,撐着劍傷未愈的身子,便去找鄭知府。
無奈趙守拙說道,知府大人去了府衙辦公,據說手頭有兩件百姓的案子急着處理。小侯爺想着百姓在先,只吩咐說等知府大人回來了就快請來。
等到晚飯時分,鄭知府才慢吞吞地回來,滿臉疲憊蕭索的神情,一拱手道:“侯爺找下官有事?”
蘇斐憋足了一天的神氣,扇子一收,一聲咳嗽:“鄭知府,本侯向你打聽個人,不知你曉不曉得。”
鄭知府道:“侯爺請說,下官派人将這人找來就是。”
蘇斐嘻嘻笑着,右手亂搖:“找來倒不必,本侯已經先鄭大人你一步,将她請來啦。”說着雙手一拍,小衛領了那素衣婦人華依從後堂裏出來。
小衛辦事,幹練得很,小侯爺一個吩咐下去,他就将華依請了來。
鄭知府一見了她,兩個人的目光就膠在一處,好比許仙第一次見了白娘子,情深款款得不是叫人感動,而是驚恐。
沐嫣對這秘密也頗有興趣,硬要沈昀扶了出來旁觀,見狀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幹笑了幾聲,不料笑得過猛,牽扯到了胸前的傷口,又是一陣龇牙咧嘴。
蘇小侯爺優哉游哉地向椅背上一躺,深感報了好幾日稀粥配鹹菜的深仇,洋洋笑道:“鄭知府,你有什麽話說?”
鄭知府平平板板道:“下官,無話可說。”
認罪得倒挺快。
徐世子忍笑道:“鄭大人,你身為杭州知府,私下裏卻私德不佳,與婦人暗通款曲,說出去只怕不大好聽罷。”
華依跪倒在地,哭道:“幾位公子爺,這位大小姐,還請聽奴家一言。”
沐嫣吐了吐舌頭,搖頭撇清道:“你誤會啦,我可不是……不是什麽大小姐,我旁邊這位同我一樣,都是江湖人,另外這兩位倒是貨真價實,朝廷認證的公子爺。”
兩位公子爺一路随行的兩個少女都是狡黠有脾氣的,此刻突然聽到莺莺呖呖的一聲“奴家”,都不由得眉花眼笑:“你說,你說。”
華依卻不比鄭知府那般刻板,三言兩語,說得明白。
她原是一個屠夫的渾家,後來屠夫一病死了,她被惡徒賣入青樓,在門前痛哭不從,當街撞了石柱求個自盡,額角從此留下了個疤。鄭知府正好從旁邊路過,見狀将她救下,安排下一處住宅給她住了。
自古英雄救美,都是一段要寫入故事裏的佳話,若英雄有幾分容貌,兩個人更是理所當然地要相望生情。
鄭知府雖是個文官非英雄,年輕時卻也生得有點兒模樣,兩人在那青樓門前就看對了眼,彼此原本都有意,奈何他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她卻身份微賤,數十年來,兩人都活得低調而悲苦,不料夜裏私會被發覺,鄭知府已是一臉沒有求生欲的表情。
沈昀不料竟是這樣一段公案,想起是自己無意間抖破他們的秘辛,好生過意不去,歉然道:“鄭知府,對不住。”
蘇侯爺和徐世子也覺沒趣,對視一眼,齊齊讪笑:“華依姑娘請起,鄭知府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