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殿外忽然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驚呼,穿破雲霄。
殿外燈火漸次明亮,人聲嘈雜響起,依稀有許多人趕來,亂哄哄嚷成一片,然而如此喧嘩的世界,于他卻如千裏之外的寂寞風雨。
蘇斐來了,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徐世子來了,高聲追問着那領路的宮女何在?林皇後來了,垂着淚一聲聲喚着爹爹。
小皇帝也來了,厲聲對太醫說着:“國丈若是救不回來,朕要太醫院陪葬!”
沐嫣趕來的時候,正看到他一臉茫然地抱着滿身血跡的林閣老,那雙眼如初見一般幽幽的,分不清是清冷還是悲戚:“阿嫣,我的父母都去了。”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脆弱的模樣,心中一酸,伸臂抱住了他,柔聲道:“懷照,你哭出來好不好?”
他擡起頭來,極凄苦地一笑,嘴唇蒼白,面色如雪。
林閣老的屍身被安置妥當後,小皇帝在殿中踱着步,神色頗為惱怒:“沈懷照,在公主的婚宴上,你居然刺殺國丈,當真是膽大妄為,糊塗之極!”
沐嫣正一刻不離地陪在沈昀身邊,滿心想讓他哭出來會好受些,陡然聽到這話,震驚道:“皇上!懷照他……他怎麽會刺殺林閣老?”
小皇帝哼了一聲不答話。
旁邊一個侍衛捧上一柄劍鞘來,平正地道:“皇上,這是在國丈被刺殺的殿裏找到的。”頓了一頓,補充道:“龍華會比武那日,我曾見過沈公子的佩劍,似乎正是這柄劍鞘。”
另一個仵作禀告道:“林閣老懷裏有一張紙條,寫着昔年亡母之事有所不解,約林閣老到偏殿見面,以解心中疑惑。”
小皇帝向她道:“沐姑娘可知道了?”
沐嫣急得臉色都變了:“皇上,這麽拙劣的栽贓嫁禍,連我都能看出來,您怎能不明白?”
話音未落,蘇斐在她耳畔輕聲道:“嫣嫣,沈公子被人發現在國丈被殺的現場,之前又曾當衆不認其為父,實在難以逃脫嫌疑。皇上也有他的不得已,公主婚宴之上國丈被殺,他若不給個交代,無法面對天下人。”
一向跳脫的徐世子也神色鄭重,緩緩向她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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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嫣急怒交加:“什麽交代?壓根就不是懷照殺的人。那請懷照去更衣的宮女呢?找到她就能知道誰是害死林閣老的真兇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沐姑娘說的宮女長什麽樣?朕命人找找。”
她心底燃起一絲希望,努力回憶道:“是個中等身高,容長臉薄嘴唇,鼻尖上有幾粒痣的宮女,請皇上命人查一查。”
小皇帝點了點頭,回首命永琮主管遍查後宮,永琮答應着去了,過了半個時辰,回來說道:“回皇上,宮裏沒有這樣長相的宮女。”
沐嫣大為失望,連連頓足:“怎麽可能沒有?永琮主管,要不您再找找,當真是有這麽個宮女,故意引懷照去的這個偏殿。”
永琮淡淡道:“姑娘,我還沒老糊塗得辦不好事,倘若不曾将宮裏的宮女都查了一遍,怎敢回來答複皇上。”
到底姜還是老的辣,不軟不硬地将她的話頂了回來。
沈昀自始至終不曾說話,直到此刻,方才一聲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小皇帝臉一沉:“沈懷照,朕憐你風華武功,才有姑息之意,但你身陷刺殺國丈的嫌疑之中,兀自如此倨傲,真當朕不舍得殺你麽?”
“且慢!”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小皇帝眯起雙眼,望向說話那人,卻是一怔。
雲窈亭亭而立,臉上瞧不出什麽表情,平緩道:“沈公子溫文端方,斷不是會弑父之人,還請皇上明鑒。”
蘇斐皺起眉頭,凝視着抗言直辯的雲窈,忖道:“莫非這丫頭也看上了沈懷照?啊喲不好,她是皇上看中的女子,此刻竟這般公然為別的男子辯護,這……這可……”
小皇帝眯起雙眼,似喜非喜,似怨非怨:“窈兒,兩年多了,這是你第一次同朕說話。”
雲窈臉色寂靜得像獨坐廊下看花;“皇上威嚴,臣女不敢放肆多言。”
小皇帝嘆了口氣:“從前你只叫我的名字闌啓。”
雲窈語氣更平淡了:“那是從前臣女年紀小,言行不合規矩,還請皇上恕罪。”
沐嫣又驚又喜地望着她,雖不知她為何會出言相助,但見她的話顯然對皇上極有分量,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歡悅,沖她一笑。
小皇帝略一沉吟,道:“沈卿,你可有話辯駁?”
沈昀冷冷地道:“不是我說話狂妄,沈昀若要殺人,何須用劍?”
徐世子急忙幫腔:“正是,別說林閣老全然不會武功,縱是江湖上的高手,要擋沈公子一擊,那也難得很。”
雲窈朗聲道:“臣女不但相信沈公子的武功,更相信他的為人,請皇上三思。”
雲窈的話果然對皇上很有殺傷力,小皇帝頓時有些神不守舍,喃喃道:“你們說得有理,沈卿,倘若當真不是你刺殺國丈,那麽一個月之內,你要找出真正的兇手來,以慰國丈的在天之靈。”
這話說的,分明已是給他臺階下。
林閣老的屍身停在雍禧宮裏,沈昀去看了最後一眼,摸了摸父親的臉,沒說話,凝神盯着他胸前的劍傷看了半晌。
林皇後也來瞧了父親,臉上仍維持着皇後的端莊,眼裏含着一汪淚,滾滾地淌在林閣老的衣服上。沐嫣這才發現,原來她也只不過是個二十上下的姑娘,美麗而端莊的表面下,隐藏的是一顆柔弱的心。
蘇斐眨着眼睛,打量雲窈,手裏的折扇收了又開,開了又收。
雲窈終于被他看得不耐煩,一跺腳:“蘇侯爺,你怎麽一直這麽瞧着我?本姑娘可一直都把你當哥,對你沒半點兒想法。”
蘇斐搖着扇子,放了心:“沒錯,還是咱們家刁蠻的窈丫頭。”
一行人逶迤出宮,因有琴渺醒了,兄妹倆兩兩相望,好比轉世後的梁祝重逢,兵部尚書的家裏這兩日正亂作一團,應蘇小侯爺之邀,衆人回蘇府坐定。
沐嫣柔聲道:“懷照,你剛才可看出了些什麽沒有?”
沈昀冷聲道:“傷口深而窄,劍刃薄如白紙,卻能一劍致命,殺我父親的是個武功不錯的高手。”
蘇斐轉着眼珠子,眉頭緊皺:“無緣無故的,誰會想害死林閣老呢?”
徐世子一拍大腿:“你們說會不會是因為林閣老勞苦功高,得罪了哪家幕後的權臣?”
程屏弄清了宮裏的故事,磕着瓜子兒補充道:“我瞧林老爺雖然年紀大了,但生得實在好,也或許是哪家小姐想給他當續弦夫人卻不得,因愛生恨,雇兇傷人。”
徐世子和程屏想象力極其豐富,頃刻間編了數出愛恨情仇的大戲,有他倆幫倒忙,破案的推理毫無進展。
到了吃飯的時候,丫鬟擺上一桌上好的酒菜來,沐嫣知道沈昀不想動筷,搶着夾了些精致的菜肴放在他碗裏,柔聲勸道:“懷照,你嘗一些,好不好?”
沈昀不忍拂逆她的心意,吃了小半碗飯,程屏本來捧着碗吃得興高采烈,沒心沒肺,但見了沐嫣難得一見的溫柔情狀,心裏忽然老大不是滋味,飯量頓減,只吃了四五盤菜意思意思。
蘇小侯爺雖然聲稱對沐嫣一見鐘情,矢志不移,倒不曾影響胃口,夾菜時頗有興趣,還對廚子的手藝來了幾句點評。
當晚沈昀潛入宮裏,想找到為自己領路的那個宮女,蘇斐覺得這倒是個好主意,說那宮女有沒有可能是真兇,沈昀否決道:“不可能,她腳步凝滞,呼吸粗重,沒練過上乘武功。”
蘇斐笑道:“說到武功一途,還是懷照了得。”
小侯爺近來越發謙虛。
沐嫣定要同去,沈昀只得答應,幸而她打架雖不算一流,輕功倒頗拿得出手,騰躍飛掠之際,勉強能和他并肩而行。
兩人在皇宮裏一路東轉西繞,一個個宮殿搜尋過去,找了大半夜,才找完南邊的宮殿,全無那宮女蹤跡,繞到東邊時,正撞到小皇帝在殿裏喝悶酒。
兩人趴在屋頂的琉璃瓦上,透過縫隙向下觀望。
小皇帝喝了杯酒,愁苦上了心頭,長嘆:“她今日同朕說了五句話,朕每個字都記得,唉,臣女,臣女!從前你打罵朕的時候,從來都是無所顧忌的,何曾自稱什麽臣女?窈兒,你現在便這麽讨厭朕麽?”
頓了一頓,憤然得險些捶胸頓足:“今日她好不容易同朕說一回話,全是在維護沈懷照,叫朕十分惱火。朕當然知道不是沈懷照殺的國丈爺,可是……可是她為什麽那麽向着他?難道就為那姓沈的生得一副好皮囊?她上一次維護朕,還是因為朕摔碎了父皇的碾玉獅子。”
永琮侍立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