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惡作劇
第43章 惡作劇
他們思來想去,決定報警。吃完早飯後,灰頭發的民警又來了。他望着橫梁上挂的聖誕裝飾,嘆道:“按理說聖母院是個教堂,有上帝保佑,你們這兒咋老出事呢?”
雷狗道:“這東西是半夜挂上去的,我們值班前臺在收拾房子,大門向來不鎖,有人趁這個時候溜了進來。”
“小雷,你确定是外面的人?”
雷狗其實不确定,民宿裏有七八名住客,彼此萍水相逢,誰知道有沒有個心理變态在其中?但他不想懷疑住客,更不願牽涉自己的員工,更何況有人看不順眼聖母院的話,那必定是村裏或鄰村的人,斷斷沒有無緣無故制造恐慌的。
“常理猜想,不會是裏面的人。”
民警老馬想了想:“那咱立個案,展開調查吧。”
丘平在雷狗耳邊道:“別鬧大了,對民宿聲譽影響很壞。”“不弄清楚,萬一之後出事怎麽辦?”丘平束手無策,聳聳肩。
那一對男女突然說:“甭查了,是我們吊上去的。”
衆人吃驚地瞪着他們。女人踏前一步說:“咱鬧着玩兒的,散了吧。”
雷狗:“這事不能鬧着玩。”
男的一副我是大爺我怕誰的語氣道:“要不您告我們破壞財物,這玩意兒我賠了!陪您雙倍價格,還有那麻繩,剪刀,清潔費,您說個價。”
老馬:“不是你們幹的話,不能亂認。不是賠錢的事兒,今兒吊個假人,明兒要是吊個真人,你們賠得起?”
那一對情侶為難地對看一眼,最後還是堅持道,這是他們幹的惡作劇,百無聊賴弄來吓唬人的。雷狗和老馬商量了一陣,最終只能不了了之。老馬小聲對他說:“有人對聖母院有惡意,你們小心點。”
那對情侶又住了一晚才走,康康在門外送客,綻開個職業微笑道:“再見啰,感謝光顧聖母院,希望你們在這裏過得開心。”
男的混不吝說:“這地兒景色挺好,但裏面啊,紙糊似的,品質那叫一個次!你們琢磨琢磨,改善一下設備,以後咱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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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平假笑道:“歡迎再來玩。這聖誕老人送您了,回去給您老婆當禮物。”男的臉色一沉,把聖誕老人扔到一邊。
兩人一走,小武說:“啥意思啊,那女的不是他老婆?”
“必定不是,要不他不會一聽到立案調查,立馬就慌了。”
“就是說不是他們的惡作劇嗎?我靠!”
“你的腦子呢寶貝兒,”丘平嘆道,“那兩只畜生,把自己吊上去亂搞的可能性還大點。”
“客人怎麽玩不關我們的事,回去幹活兒吧。”雷狗擺擺手,轉身走向院子。
丘平看出雷狗很苦惱,聖母院問題一大堆,因為沒預算,也沒經營旅館的經驗和人脈,家具家電布草全都是樣子貨,洗浴備品很敷衍,廚房餐食簡陋單調,安保也漏洞百出。這不是長久之道,以後必定事故頗出。
還有一個根本性的問題,聖母院的地點太偏,加上二姐家搗亂,時不時封堵桃林的路,流通實在麻煩。說到底,全部的根源在于——沒錢。
春節前聖母院來了幾撥團建,散客也不少,他們忙得不可開交,所幸再沒出意外。雷狗是最辛苦的那個,外面要應付各種關系、操心財務運轉,裏面提行李刷馬桶修水管掃院子,壯丁該幹的活兒都得幹。還要忍受丘平對他的煉獄考驗。這家夥正常的時候像只吃苦耐勞的驢子,不正常的時候就是只妖賤野貓,可怕的是自己的目光沒法離開他,正常不正常都得受着。
他也沒辦法真正擁有他。誰能真正擁有一只貓呢?他随時都會出走、消失,像大福一樣。
這個年關過得患得患失,雷狗手裏好像攥着許多東西,卻脆弱如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指縫流逝。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充實的,甚至接近幸福,大半年前他認為經營聖母院是突發奇想,是人生的一次脫軌,現在他越來越相信,說不準聖母院一直就在等他回來,是他命中的歸屬地。
年二十八,村裏張燈結彩準備過年,他在土地公前的廣場算命。武居士擺弄着竹籌子,忙碌地運算半天,然後拈胡微笑道:“好,好。這卦主‘苦盡甘來’,來年是財名雙收,家業蓬勃啊。”雷狗很是高興,“武叔的意思是,明年聖母院就不那麽難了?”
“哎,經營事業哪能不難,只要不遇到大劫天災,有問題解決問題,沒什麽坎兒是過不去的。”
“武叔說得對。”
雷大娘在旁叉手道:“就是說啊,來年還有很多坎兒。這旅館幹得太辛苦了,要我說,趁早別幹了。”
“不辛苦,哪有你跟我爸賣水果辛苦?最近客人多了起來,來年我多請倆幫手。”
“是啊,”康康幫腔:“咱民宿越來越火,客人都說北京郊區幾千家民宿,沒一家有我們這麽漂亮的風景和溫泉。”
雷大娘拉住她的手:“多虧你在那兒,要不客人都不愛來。”大娘喜歡康康,認為她溫順而不愚鈍,俏麗而不妖邪,端是個理想媳婦,老太太輕拍桌子道:“武哥給算個正經的,戬彀明年能不能成家?”
“不能,”雷狗給自己下了定論。
“小子閉嘴,”雷大娘推了推兒子的肩膀,“武哥你算算。”
武成功眯眼笑道:“年輕人的婚姻可不興催,越催他們越跑。說白了他們要不要成家,沒咱啥事,咱別瞎摻乎。”武成功轉換到了長輩模式,再不是算命佬的口吻。
雷大娘還想再說,雷狗已經不耐煩地站了起來,問康康:“嘎樂去哪兒了?”他東張西望,廣場裏緊湊地擺了十來個攤子,算命的、把脈的、寫春聯的、賣水果和年馍馍的,算是個小小的年集。雷狗和丘平每天都帶住客來光顧集市,給村民帶來點收入。
康康說,去大姨院子了吧,那邊好熱鬧。雷狗信步走到村裏最大的磚房,沒跨進門檻,就聽到人聲沸騰。游客都聚集在裏面了,大姨拿着碩大的毛筆,在畫一張齊人高的太歲符,身體端直,氣勢如虹。丘平在邊上配音似的,用沉穩的聲音道:“太歲如君,衆煞之王,冒犯太歲,衰運纏身。”
桌上放着一個太歲印章,一疊白T恤。大姨畫完的符咒放進大鐵盆焚燒,燒得興興旺旺的,然後舀出灰燼,混在朱砂印裏。丘平道:“今年犯太歲的,買一件太歲印章限量版T恤,年初一穿身上,保你來年平平安安,衰運退走。”
這一套儀式雷狗從未見過,料想是丘平和大姨琢磨出來的。
大姨對丘平喜愛得很,就差收他為關門弟子,可雷狗知道丘平根本不信神也不信鬼,他信的是大姨在村裏的話語權。從游客身上賺來的錢,他統統不要,都給大姨當“好話費”了。時至今日,村民漸漸接納了聖母院,這“好話費”功不可沒。
丘平對雷狗打了個眼色,讓他配合演戲。雷狗搖頭,他可不願亵渎神明。丘平用唇形說:“迷信!愚昧!蠢驢!”雷狗笑着回他:“回去收拾你。”
雷狗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滿是喜愛。眼前這人是他見過最大的倒黴蛋,衰運奪走了他的一切,可他現在比誰都要生龍活虎,橫着眉、呲着牙,跟煞氣面對面硬抗。雷狗不得不信,他是真有本事化解太歲吧?
游客們買T恤,又買了些符、手串之類的,年前人花錢總會豪爽些,大姨樂得笑眯了眼。這時又有一群人踏進院裏。丘平歡聲叫道“殷殷!”,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
麻殷拍拍他後背,笑道:“挺健朗的。”“有點肌肉沒?”“真有!”
麻殷又過去抱了抱雷狗,“老板倒是瘦了,被這人渣折磨的吧。”雷狗不否認,丘平不憤道:“我才是被折磨那個,你啥眼神。”
麻殷帶了兩個朋友來度假,丘平和雷狗領着他們逛市集。建築師在村裏挺有人緣,人人都跟他打招呼,雷大娘見到他也是笑吟吟的,語氣裏都是敬重。丘平吃醋了:“他們咋把你當知識分子,把我當混子?”
麻殷笑道:“村民淳樸,尊重專業人士,你有啥本事,就一張嘴會說。”
晚上照舊吃火鍋,住客們熱熱鬧鬧坐滿了長桌。麻殷帶的兩個朋友,一個是話劇導演,另一個是開酒吧連鎖的,個比個的健談,餐桌上笑聲連連,甚是歡愉。丘平樂得不用下場活躍氣氛,吃到一半,就跟麻殷偷溜出來,拿着紅酒走到陽臺上。
麻殷見聖母院住客不斷,很是欣慰。再看建築保護得精心,尤其禮拜堂沒有被亂用,對丘平道:“你們倆費了不少勁吧,多虧聖母院遇到的是雷老板,要是落到不負責任的人手裏,說不準就成了烏煙瘴氣的會所。”
“雷子是夠操勞的,我們缺錢又缺人,哪兒有漏洞他補哪兒,要不累瘦了呢。”
“嘿喲,心疼了。”
丘平嘴硬,“不心疼,我也累。等哪天我存夠錢,把臉修好,就回城裏去,再不當伺候人的孫子。”
“跟他分開,你願意?”
“我跟他啥事沒有!”
麻殷呵呵一笑。
“我說真的,他喜歡的也不是我,是我的皮囊。”
麻殷忍不住哈哈大笑:“挺幽默。你的皮囊傾城絕色,那幹嘛還要戴口罩遮住?”
“我是說這皮囊給他的回憶。”
“用腦子想想吧,他再喜歡你前男友,你們都相處大半年了。他要是還不知道你是另一個人,頭腦不正常啊。”
丘平橫眼看他:“你這種才不正常!正常人是不會相信什麽身體互換,我有時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神經病,我就是嘎樂,被樊丘平抛棄,所以神經錯亂了?”
“沒可能,”麻殷搖晃着紅酒杯,“你瘋了,我不會瘋。”
丘平笑了一聲:“殷殷你最好的一點就是,特別自信,不受外邊兒影響。”
“我這裏有眼睛,”麻殷指了指胸口,“理性會騙你,這裏不會。”
丘平感覺受到了撫慰。彎月挂在夜空,因湖上的雪反光,顯得周圍亮了幾分。正好雷狗走進栅欄裏,丘平朝着門口喊道:“雷子,上來喝點!”
雷狗走上露臺,給他們帶來花生和薯片。放下零食要走,麻殷趕緊拉住他,“別走啊,一起聊會兒。”
“我在你們沒法聊。”
“我來就是想見您雷老板的,我跟他沒啥好聊。”
丘平:“那你滾。”
雷狗皺眉笑道:“真受不了你們倆這樣。”
雷狗坐了下來,地上随便鋪了倆毛毯,還是有點凍屁股。但氣氛正好,夜晚的聖母院明亮而平靜,與山川湖泊和睦共處,人身在其中倍感放松。他們說說笑笑,月亮移到中天。雷狗和丘平要照看民宿,不敢放開喝,酒大都進麻殷肚子裏。丘平怕他喝得太急,道:“咱別幹喝,玩個游戲吧。”
雷狗:“熟人玩什麽游戲!”
“誰跟你們是熟人?”丘平神秘笑道,“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事。這樣吧,這裏三杯酒,有的只有杯底,有的是滿杯。我們每人想一個詞,指定其中一人,根據這詞講一件自己的事,比如說——‘裸體’,殷殷你來答,殷殷你要說自己光溜溜出生也行,說第一次破處也行。你開出籌碼,要我喝哪一杯酒,喝兩杯、三杯都行。我不肯喝就拉倒,我喝的話你必須講。”
“咋講都行嗎?”
“行,百無禁忌,黃暴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