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有罪
第39章 我有罪
丘平躺下,思潮起伏。
黑暗的湖邊,他看見康康走進湖裏,變成了白天鵝。她在黑水裏游泳,沒有同伴,丘平想提醒她,天鵝是可以飛的喲,一開口,竟是“喵”的一聲。原來他是一只黑貓。他在湖邊蹲了下來,看天光慢慢變灰。
丘平感到自己睡着了,夢中有什麽纏繞着他,他心裏很震驚:別是那些鬣狗又來偷吃。
他睜開眼睛,下意識地拿起旁邊的電鋸——觸手是有彈性的、暖和的,人的肉體。他轉過身,發現自己摸着雷狗的胸。
他大驚失色,坐起來一看,右邊躺着滿身酒氣的雷狗,襯衫的前幾個扣解開了;左邊躺着穿綠色睡裙的康康,睡得正沉。
他拍拍雷狗的臉,雷狗懶懶地張開沉重的眼簾,啞聲道:“怎麽了?”
“你走錯房間了。”
雷狗怔怔看着天花板,好一會兒才遲鈍地回答:“嗯。不是,我沒走錯,我來找你。”
“找我幹屁?”丘平沒好氣道。康康睡在他旁邊,解釋起來挺尴尬的,就想先把這家夥趕走。
雷狗側身,笑道:“找你一起睡。”
“有病吧你。”丘平的心酥酥軟軟的,可還是說:“趕緊回你窩,別吐我床上。”
“不會,”雷狗在床上肆無忌憚地看着丘平:“我很累,借你的床躺躺。”雷狗酒量很好,從沒見他喝趴過,現在他的聲音也很平穩。睡他的床是什麽道理?兩人又沒和好。
“不借,你趕緊回自己屋。”
雷狗卻賴上了:“不走,我走不動了,要不你抱我回去?”
“不要臉!”丘平樂了。擡手摸了摸雷狗的脖子,滾燙的,喝到這程度,可見在席上有多遭罪。
Advertisement
“鎮長是個怎樣的人?”
“一個男的,”雷狗平躺在枕頭上,“臉……講不出來,不胖不瘦,聲音……講不出來,他很像個影子,哈哈。”雷狗笑了起來,“影子都是看不清楚的。”
丘平斷定,雷狗喝到八九分了,有點不能自控。“他答應給我們解決問題了嗎?”
“解決了。他說,小夥子,錢不能自己掙,要記得鄉親們的好,要讓鄉親們獲利。我操我什麽時候掙錢了?屁都沒掙到!”
“你實話告訴他啊。”
“實話沒用,他要的是他的話變成實話。我答應了……振興家鄉經濟,帶大家發達致富,蓋大房子。”
“怎麽振興?”
雷狗笑:“不知道。”
丘平“啧”了一聲,厭煩道:“都是空對空的事,咱還沒周轉過來,帶動地方經濟不是天方夜譚嗎?那個二姐家真他媽攪屎棍。別理他們了。”
“嗯。”雷狗悶聲道。他挪近丘平,腦袋靠在丘平的懷裏。丘平沒辦法,千辛萬苦展開大被子,蓋在雷狗身上。轉臉看康康,她姿勢毫無變化。丘平大着膽子伸出手臂,把雷狗抱在胸前。雷狗蜷縮着,強壯的身體像一只熱燙的小貓。
丘平:“後悔搞這聖母院了吧?”
“不後悔。”
“真犟。”
“你以後還走嗎?”
“走啊,等我弄夠了錢,立馬走。”
“好,我在這裏等你。”
雷狗的聲音很微弱,幾乎就是夢話。丘平垂眼看,雷狗的氣息均勻地呼在他的胸口,已經睡着了。
他安靜地讓雷狗依靠一會兒,确定他睡沉了,才輕手輕腳掙開他,起床離開房間。天快亮了,聾婆馬上就要起床,他對着聖母像發呆。過了好一陣,他道:我有罪。
他有個什麽罪,他也說不上來,也許只是因為一晚沒睡,腦子壞掉了吧。
第二天那群學生收斂了不少,說話動靜都變得小心翼翼了,可他們看丘平的眼神滿是怨怒,丘平就知道這事不能善終。
雷狗和康康在九點多才出現在起居室。丘平斜眼看,雷狗依舊穿着那身襯衣,因躺床上印出了幾條褶皺,康康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他們剛進來,前後腳來了倆民警。
學生們像是劫後餘生般呼叫:“是我們報的警!我們被這旅店囚禁了,警官快查查這店是什麽背景。”
灰頭發的民警左看右看,問搭檔:“這一片啥時候開了旅店,還挺漂亮。”
“沒聽說過,高德地圖都沒顯示這地兒,夠偏的。”
雷狗一頭霧水,用眼神詢問丘平,丘平以嘴形回他:“一群傻逼。”
“我是這兒的老板,發生什麽事了?”
“有人報警說被非法禁锢。誰被禁锢了?”環視一周,只有一群吃飽了跷腳的男生。高個兒說,“我們被關起來了,您看看我們拍的視頻。”
那視頻是溫泉裏拍的,鬧哄哄,民警皺着眉迷惑說:“你們一幫高頭大馬的小夥子,被一個老太太堵在澡堂?”民警看着聾婆,聾婆示意自己是聾啞人。學生道:“她有武器!”“那個戴口罩的犯罪分子威脅我們了。”
民警招呼丘平:“您說一下,發生啥事了?”
丘平暗想這回麻煩了,這幫人騷擾康康沒留下證據,他威脅他們卻無可抵賴。雷狗趕緊上前道:“昨天我不在院裏,院裏就一老太太,一個女人,和一個殘疾人。”丘平掀開褲腳,給他們看假肢。
民警看着學生們,一個個安然無恙,也不像被炸彈威脅被下了劇毒,笑道:“所以你們被老太太和殘疾人欺負了?”
學生們覺得丢臉之極,沒人回話。民警道:“不過視頻裏确實有威脅嫌疑。您跟我們回派出所吧。”
康康道:“哎我們也是自保,這些人摸我屁股,還說晚上要進我房間。如果不是聾婆和嘎子警告他們,我……”
“你他媽胡說,誰摸你了?”
學生裏有學法律的,高聲道:“禁锢是禁锢,性騷擾是性騷擾,是兩個案件。你告性騷擾,要有證據,要不我可以反告你誣陷!”
康康的話确實誇張了,當下心虛起來。民警問:“他們對您進行過什麽騷擾,您能說清楚些嗎?”
這時一男人從無人注意的角落走出來,道:“我聽見了,女士說的話我可以作證。”說話的是那個病恹恹的常住客。
學生們群情激憤,指着那客人破口大罵。雷狗道:“警官,我們院裏這幾個人,沒有道理平白無故禁锢人,更何況他們啥事沒有。”
民警一想,這事也夠荒謬的,一個瘸子、一個老婆子、一個嬌弱的女人,在一荒僻的旅店綁架九個大學生?活生生一出現代聊齋。轉頭問大學生:“這位女士要告性騷擾,你們是哪個學校的?”
此話一出,他們都害怕起來,鬧到學校那裏,事兒就太大了,萬一立了案,豈不前程盡毀?比較怕事的幾個立即說:“要不算了吧。”“人老奶奶也沒對咱咋樣。”
灰發民警笑呵呵道:“小夥子,非法禁锢可不是小罪,你們想清楚了。”
高個兒不甘心道:“就是禁锢了,這是家黑店!那個戴口罩的說,山那邊的湖岸有只廢船,船上有一對情侶在兩年前的聖誕節失蹤,屍體沒找着。你快查查這事跟那家夥有沒有關系。”
灰發民警道:“老元,你有聽說過有人失蹤嗎?”
“要有,那就是大事了!丢自行車都好幾年沒聽說了,丢了兩個人還得了?”
高個兒憤憤地盯着丘平,原來什麽虎神全是他胡說八道。
灰發民警道:“老元,我看我們還是得去湖岸走一走,這一片沒有碼頭,哪來的船?”
老元說:“走,看看去。”
雷狗和丘平沒法,只好領着民警和幾個大學生,一起越過雜林,走到那個僻靜的湖岸。行路中,雷狗與民警并肩,互換了姓名,又介紹了聖母院的狀況。丘平跟在雷狗後邊,忽然感到前方的背影有點新奇。對了,雷狗從來不穿襯衫!自他們認識以來,一次都沒有過;雷狗也不愛跟陌生人搭話,如果語言是金,這段時間他把家底全掏出來了。
這都為了什麽呢?丘平很清楚。
雷狗腦子清晰,口才其實還可以,他少說話大概是性子使然,天生對別人不太有需求,練體育也選了個最獨的球類,羽毛球不用繁複的溝通,知道自己想幹什麽就行。可雷狗也說過,體育就是集體榮譽呢,羽毛球不還有雙打嗎?兩人進退配合,互相成全,技術或許有強弱,體力可能有參差,打到一半甩拍走,那就一王八蛋!
丘平喊了聲:“雷子。”雷狗微微轉頭。丘平追了上去道:“你最近不是跟一單位打球嗎?”
“嗯,帶他們的人練練,有機會就參加業餘賽。”
“瘸子能不能參加?”
“你?”
“帶我玩呗,我們不是老搭檔嗎。”
“好,”雷狗點頭,過了幾秒,又笑道:“好,一起玩。”
雷狗的“好”字戒破解了,比平時多說了幾個字。丘平感覺到雷狗整個人都放松了,心裏也很是釋然。
他抱住雷狗的肩耳語:“失蹤是我瞎說的,但那艘船會不會有麻煩?”
“見機行事吧。”
一行人到了湖岸。湖水平靜如鏡,哪裏有什麽船?
這出鬧劇就這麽結束。男生們在此度過了非常刺激的周末,一個個喪氣又疲倦地離開。康康微笑在門口送客,“再見啰,感謝光顧聖母院,希望你們在這裏過得開心。”
聖母院恢複了寧靜,最後的樹葉凋落黃土,水鳥遷往溫暖的地方,嚴冬馬上要降臨了。
丘平好幾次進林裏找大福。他發現了一座簡陋的磚房,外表像公廁,卻上了鎖,使勁地叫門也沒人應答。那艘船也是無頭公案,連着幾個傍晚,丘平和雷狗去湖岸察看,船只卻不再出現,仿佛那晚就是個海市蜃樓。
另一邊,聖母院的成員越來越多。兩個膀大腰圓的大漢找上了雷狗,說是“二姐夫家”讓他們來幫廚的。聖母院是需要大廚沒錯,可也沒輪到二姐夫指派!雷狗想讓他們走,二姐夫就來了個電話,說“他倆以前開飯館的,做的飯菜鎮長可喜歡吃了,信我的,用他們沒錯。”二姐夫說話又快又飄,惟獨鎮長兩字,一字一頓。
雷狗忍了這口氣,把他們留下來。
丘平笑道,他倆做廚子浪費了,做将軍挺威風的。小武說,他們在門口一站,就是門神了。丘平說,對,哼哈二将!這之後,大家都叫他們阿哼和阿哈,阿哼鼻子大,阿哈眉毛粗,他們的共同點是脾氣忒好,不僅不像門神,甚至不像開過小飯館的庖廚。
這一日小武拿了兩只雞回來,興高采烈道:“信徒給大姨送了五只雞,大姨讓我拿來給大夥兒貼秋膘!”
大家都很高興,眼巴巴等着哼哈二将做大盤雞。阿哼說:“要殺雞啊。”阿哈說:“要割雞脖子啊。”小武說:“大哥不會不敢殺雞吧?”哼哈二将低下頭。丘平怒道:“殺雞都不敢?對得起你們的職業、長相和封號嗎?”
雷狗道:“嘎子殺吧,你膽子最大。”
丘平答應了,把兩只雞帶到了後院。丘平看了眼B站的教學視頻,順利抓住了雞的翅膀,握着小尖刀,慢慢靠近母雞的脖子。他告訴自己,這是炸雞翅、紅燒草菇雞腿、白斬雞、蔥油蔬菜雞卷……如果交給日本人,可以做各種燒鳥串,蘸鹽或刷醬,如果交給葡萄牙人呢,可以用peri peri醬腌制,做成煙熏辣椒烤雞。也不用去那麽遠,廣東人能做豉油雞、鹽焗雞,做成雞湯,再下現做的面片兒,不就是冬天最好的早飯嗎?
等雷狗走到院子,發現丘平蹲在牆根發呆。雷狗笑道:“我們的大餐呢?”丘平指了指戶外烤架,烤架後昂首挺胸走出了兩只雞,一邊拍着翅膀,一邊冷漠地看着他們。
聖母院又多了兩只吃閑飯的。哼哈在後院蓋了個小棚子,給雞們遮風擋雨。他們發現後院挺寬敞的,一合計,索性蓋了個蔬菜棚,在裏面插種了蔥、香菜、辣椒和幾樣青菜。一塊區域養土,一塊區域育苗,一排花盆種着花。
哼哈二将壓根兒不會做飯,湊合着炒幾樣菜,不是沒熟就是沒味兒。鎮長如果真愛吃他們做的菜,那就是成精的老烏龜——沒舌頭。
丘平認為,哼哈唯一的好處就是壯壯的、憨憨的,勞作起來一身汗土,孔武有力。他看着兩人擠在廚房摘小白菜,心想他們脫掉上衣應該會蠻可觀的,臀部也有彈性,不知道雞把大不大?
正滿腦子想象,來了個短信。雷狗:晚上一起釣魚。
丘平一邊高興,一邊發愁。
幻想裏怎麽放蕩都行,現實裏感情歸向卻只有一個,而且還是最不好惹那種。
作者有話說:
昨晚長途飛行,顧不上更新,抱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