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貓假面
第37章 貓假面
大福來到聖母院後,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它是方圓一公裏內唯一的寵物貓,這是它感到滿意的;湖岸和樹林裏有無數的麻雀、烏鴉、鴛鴦、綠頭鴨、鸬鹚、白鷺、蒼鷺,這也讓它舒心,雖然沒必要親自去捕獵,它偶爾也會抓一只鳥、一只野鼠,弄死後一只只疊起來,藏在聖母像後面。
它不開心的是,聖母院規矩太多,人類不讓它爬沙發,不讓它撓窗簾,甚至不準它上二樓客房。理由它知道:這聖母院外表好看,走路無聲的實木地板,紋理很好爬的大柱子,明暗的燈光,可是裏面的家具、窗簾、杯碗瓢盆等等,全都是下等貨,一撓就裂開,一摔就破口。
這些東西,都是那個叫小武的白臉混混弄回來的,仿制品、拼多多貨。他們連正常的床單都買不起,只要在上面一趟,毛發就粘在上面刷不下來。它想,不能怪我毛多,只怪聖母院的人類太窮了。
它的主人是個混蛋。高興的時候,就把它抱在懷裏溫柔撫摸,給它喂小魚幹,不高興的話就把它趕出房間,不準它喝他杯子裏的奶,不準這個,不準那個,事兒多得很。還好他總是很忙,他是聖母院裏第二早起床的,跟聾婆婆一起打掃整個院子,煮水做粥。他還要劈材生壁爐,給所有植物澆水,清理溫泉池,他忙得頭發都沒時間打理,總是耷拉在半邊臉上。也許他是故意的,那張臉實在太吓人了。
人類真辛苦啊。幹那麽多多餘的事,也不過為了吃飽肚子,有個安全的地方曬太陽罷了。這些大福都有,而且什麽都不用幹。
也有不太辛苦的人類。比如住在邊角房的漂亮姐姐,每天都清清爽爽的,她的工作是站在前臺,不用使力,會笑就可以。偶爾會有麻煩的客人,但她笑笑就能解決。客人喜歡她,她很美麗,而且會讨好客人。不像它的主人,臉壞脾氣也臭,遇到粗魯的客人就想操他大爺。
不過壞客人很少見。實際上,這裏任何種類的客人都很少,少得大福都在擔憂貓糧和魚幹的供應。所以它也抓鳥,屍體幹巴後疊在聖母像後面,做儲備糧庫。
這一天聖母院照舊沒客人,它百無聊賴地走進樹林裏。追逐栗子的時候,它看見一個石頭上站着一個怪物。大福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這怪物有一張很醜的動物臉,身體是人類的,它在向它走來。
大福蹲下,發出威脅的呼呼聲。可那只東西壓根不怕,它來到它身邊,捏起它脖子的軟肉,把它提起來。
大福伸出尖爪,憤怒地喵了一聲:“喂我是聖母院的貓,你丫哪兒的?打臉也得看主人知道不?”
卻聽怪物說:“這只貓真醜,哈哈。”
丘平上上下下跑了十來趟,聖母院的每個角落都找遍了,沒見着大福的身影。小武說:“哥你別急,貓兒可能追着鳥跑山林裏了,過兩天自己會回來的。”
“不能夠,大福懶得要命,不會為了追鳥跑丢的。”
康康說:“會不會跑村裏去了?它的毛色那麽幹淨光亮,說不準被人收養了。”
“村裏人不要黑貓,嫌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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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狗道:“我跟你一起去湖岸看看。”
兩人很少單獨一起,活兒也是各幹各的,丘平對雷狗依然有怨氣,對他沒什麽好臉色。雷狗也不會特地找他說話,兩人待一起無話不說嬉笑玩鬧的日子,再不複見。他們在湖岸仔細搜找,裝着魚幹的小袋子搖得啪啪響,卻只驚動了栖息的水鳥。遠處一群群的天鵝且游且嬉戲,雷狗看了一會兒說:“湖水快結冰了,天鵝在遷徙。”
丘平疲累道:“大福跟着鳥跑了?”
“不會,它一定在附近。”
”我奶奶說貓兒可以跑很遠,從北京跑到天津都不奇怪,它失蹤兩天了,要不是跑遠了,就是被人逮住。但你說一只那麽醜的貓,抓來幹嘛?”
“大福不醜。”
丘平橫了他一眼:“你眼瞎。”
雷狗只是笑,不理他。他們沿着湖岸走到晚霞滿天,又進入雜樹林,攀爬到另一邊的湖岸。昏暗光線下,丘平眯着眼道:“你看湖邊!那是什麽玩意兒?”
湖邊停着一艘快艇,兩人走近看,船身有“XX湖游覽中心”的字樣,上面丢着幾個“呀土豆”零食袋子和一個礦泉水瓶。丘平躍躍欲試道:“這船能開不?我們試試吧。”
雷狗趕緊阻止他:“別!在沉之前你不知道它有什麽毛病。”
他們都想不明白為什麽這裏有船。放眼看去,黑黝黝的山猶如蹲着一只只野獸的遠古異域,比聖母院還要偏僻。雷狗用木棍探了探,“湖很深,船可以開到岸邊。”
兩人一無所獲,便返回雜林裏。暮色很快浸染了山林,雷狗打開手電筒,照着腳下。“貼着我走,”他不放心道,“這時節蛇還沒冬眠。”
丘平不做聲。周圍是更沉默的黑暗,諾大的林裏仿佛只有他們兩人,這回躲無可躲,不能佯裝在忙着別的事。
“你還生氣呢?”兩人一起說。
“沒有啊。”兩人一起回答。
尴尬地別過臉去,想笑,又不能讓對方以為自己妥協了,只能憋着。
也不知道誰帶的路,繞了一大圈,進了桃林。這一繞起碼多走700米黑路,兩人不說話,只是聽着對方的呼吸聲。一比較,丘平發現自己的呼吸比雷狗快一倍。為了不輸,他努力控制氣息,上坡路也盡量不急促呼吸。只是山路實在難行,沒走多遠就憋得難受。雷狗聽見身後赫哧赫哧曲線離奇的喘聲,回頭看他:“怎麽了?不舒服?”
“沒事。”丘平覺得自己蠢極了,用冷漠的語調掩飾道:“我們是不是迷路了?”
“沒迷路,我們慢慢走,”話說完,雷狗牽住了丘平的手。
丘平很想繳械投降,雷狗的體溫讓他無比舒适。他想抱住雷狗的大腿說“哥哥我錯了我們重頭再來行不?”,可是他錯在哪兒呢?明明是雷狗偷了他的錢,擺了他一道。他不服氣,要求饒的應該是雷狗。
他倒是可以把大腿伸出去借給他抱。
掙脫雷狗的手,丘平說:“我快餓死了,趕緊走吧。”
不成想他們要快也快不起來,桃林前往聖母院的半途上,堆了半人高的木頭和磚塊,滿地都是樹枝殘葉。兩人面面相觑,丘平問:“啥意思?有人在堵我們的路嗎?”
雷狗冷道:“別管,從旁邊過去吧。”
這條路是他們修的,鋪了簡易的柏油,可以通行摩托和三輪車,用來運送物資和客人。這路一堵,從村裏到聖母院就得穿行桃林。
丘平憤憤道:“又是隔壁村那個二姐家幹的?他們到底想幹嘛,不是付了買路錢嗎!”
“沒有,我沒錢。”
“咦?”丘平提高聲調,“你說花錢買桃樹,是騙二姐的?”
“不是,我跟他們協議好了,我沒有現錢,可以給他們聖母院的盈利分賬。但現在沒那麽多客人,還沒開始賺錢。”
“那他們亂搞個雞毛?他媽一群流氓。”
接下來幾天,大福依然沒有搖着大尾巴回家。丘平不再抱有希望,只願大福找到一處好人家,千萬別在山裏被毒蛇咬死。
這一日聖母院迎來了第一筆大單子,一群男大學生訂了四天住宿。
雷狗和小武到村口接人。豈知桃林入口臨時搭了個小棚子,牌子寫着“摘桃買票,成人小孩一律48。小武當即上前抗議道:“大爺,桃樹葉子都快掉沒了,哪來的桃子?您這不是訛詐嗎?”
看守的大爺舉起茶缸,慢悠悠說:“甭問我,我看門的。村民免費,外地的不給錢不讓進。”
大學生們拎着大袋小袋聚在棚子前,抱怨道:“一人48,攔路搶劫呢嗎?那我們房費平白多掏了好幾百。”
雷狗:“二姐夫沒跟我說過這規矩,你讓一讓。”
老頭子梗着脖子,“我看門的,咋讓?!”雷狗和小武瞪着他,大學生人高馬大地圍着他,他把心一狠,居然躺在了路中間,兩腿一伸道:“要從這裏過,先過我這一關!”
雷狗對大學生道:“路不好走,各位小心腳下。”帶頭跨過了老頭。其他人跟着跨過去、跳過去,小武笑嘻嘻道:“大冬天的您別躺路邊,感冒了咋辦?”
大爺氣得罵街,可也不敢上前阻攔。
這群大學生拿着零食和啤酒,走得上氣不接下氣,到了民宿,發現wifi極慢,手機信號捉摸不定,孤零零的一座建築立在湖邊,裏面設備窮酸,外面連個小賣部都沒有。
正後悔貪便宜選了這民宿,一個女孩裙擺飄飄走進禮拜堂。人人眼前一亮,臉上都有了活力。這院仿佛沒別的工作人員,兩個帶路的男人很快就離開了,只有這美麗女孩和一個聾啞老婆子在內外忙碌。
他們中叫豆豆的開玩笑說:“這小姐姐是不是深山野嶺的狐貍變的?”
“想啥呢,以為她晚上會鑽進房間搞你?”
“你他媽腦子咋那麽髒。”
這對話後,大家夥都心思浮動。康康所到之處都有目光追随她。這地兒信號差,湖景看多了也無聊,他們沒事幹,便去逗康康。
“房間怎麽沒電視?”個兒最高的那個問。
“我們這片景色漂亮,要消磨時間,可以去湖邊走走嘛。”
“附近有啥景點?”
“外面處處是景,有山有水。”
“有什麽活動可以玩?可以游湖釣魚不?”
“多了,村裏有算命的、看星盤的、把脈的、跳大繩的,不用預約,随時可以去。”
他們哀嘆:“就是啥都沒有啊。”
臉上留着胡髭的蔣仔說:“我房裏的窗簾關不上,麻煩你過去看看。”
康康本想找丘平解決問題,但丘平對她向來冷淡,她想:嘎樂那人有時陰郁,有時又瘋瘋癫癫的,脾氣很是古怪,還是別惹他。她道:“好,我這就去。”
去房間一看,窗簾滑輪卡住了,拉不上,蔣仔說,要不你爬上去看看?
康康赤腳踏在椅子上,伸長了手臂,顯得腰身更是細長。她摸了摸,窗簾的金屬圈被一根繩子牢牢紮在了長杆上,當然滑不動。這絕不是偶然勾住的。
她收斂笑容,微微側頭,只見一衆男生全都擠在房間裏,肆無忌憚地盯着她的胸和腰。
這像開啓了某種游戲模式,男生們輪流來找她麻煩,一時來要被子,一時讓她幫忙拍照,房間地上神秘地出現一灘水,讓她去拖地;一只燕子離奇地飛進廁所裏,她找了半天,一根羽毛都沒找着。康康煩不勝煩,又不能抗拒客人,只好疲憊地應付着。
下午時分他們百無聊賴,跟康康說:“我們晚上想在禮拜堂宿營。”
“啊?不睡房間,睡禮拜堂?”
“房間啥都沒有,不如在禮拜堂講鬼故事。這裏也沒別的客人,咱把燈關了,在禮拜堂點蠟燭咋樣?”
“不咋樣,”一個陰沉的聲音說。回頭只見一個戴着口罩帽子的男人,目光很不友善地盯着他們。“我們有別的客人。”
這人的模樣和語氣都讓人冒火,這群人裏脾氣最沖的高個子說:“這猴兒都見不着,哪有客人?”
康康趕緊陪笑:“我們有個常住的客人,他喜歡安靜,很少出門。”斜眼看,丘平眼神冷漠掃視這群人,就像他們是水缸裏的牛蛙。此前她最不喜丘平的态度,但此時她感到慶幸極了,來了這麽個活太歲。
男生們不依不饒道:“我們在這睡影響不了誰。”
丘平小聲問康康:“雷狗呢?”
“他去找鎮長了,解決二姐家堵路的事。”
丘平皺了皺眉頭。在這地偏人稀的地兒開旅館,什麽破事都可能發生,人遠離了城市村落,常常會有脫軌扭曲的自由感,一些瘋狂的念頭便會冒出來。九個年輕男人,眼睛不安分地四處瞟,誰知道他們想什麽?
丘平道:“你們要睡就睡吧,跟你們說個事兒,這附近可不太平,翻過左邊的小山峰,是虎神管轄地界,咱村有規矩,逢初七、十四、二十一、二十八四天,不能幹擾虎神,不喧嘩、不生火、不穿新鞋子,不能入水。那邊的湖岸有條廢棄的游船,不信你們去看看。”
“跟虎神有什麽關系?”
丘平搖搖頭:“你們不看新聞嗎?兩年前還是三年前,一對情侶在這兒失蹤了,游船找到,人連屍體都沒找着。他們失蹤那天是初幾來着?”
康康一臉驚恐:“我記得,十一月十四,聖誕平安夜。”
丘平道:“今天是初七,各位多加小心。”
丘平走後,大學生們破口大罵,“我操,這人是個神經病吧?”“都說別租這裏了,要不咱退房吧。”“你信他胡說八道。”“他媽一傻逼,甭理他。我們晚上住教堂,姐姐,跟我們一起打會兒牌吧?”
康康無奈道:“好……我幹完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