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陸端寧說:“對不起。”
聲音放得很輕,仿佛是怕驚動慕越挂在睫毛上的水珠。
“我不該這樣做,”他望着慕越浸水的瞳孔,“我喜歡你,我一直都喜歡你。”
慕越別開臉,擡手擦了一下眼睛,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突然想哭,明明眼前的局面荒謬到難以言說。
陸端寧看着他,認真解釋他提婚約是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合理正當一點,不是要強迫他做什麽,他親慕越也只是希望慕越能過正視他的感情,不要再避重就輕找借口,沒有故意欺負他的意思……
在陸端寧金尊玉貴的人生裏,應該很少遇到像他這樣惡劣的人,動辄對他動拳頭扇耳光,挨了打非但得不到道歉,還要組織語言照顧他的情緒。
“我錯了,你不要哭了。”陸端寧最後說。
能解釋的都解釋完了,他再沒有別的能說的了。
喜歡和真心能怎麽說呢?
他們既然被掏出來放置在這裏,留給慕越的就只剩“要”與“不要”兩個互斥的選擇。
慕越沒說要不要,他繞開擋路的陸端寧,漠然道:“慕少軒都死十年了,我現在連他的私生子都算不上,婚約這種事你就當不存在吧。”
“慕越。”陸端寧試圖留住他,卻惹得慕越瞬間暴怒。
“你還想幹什麽?你喜歡我我就要喜歡回你嗎?!”
他的眼睛仍是紅的,像只憤怒的兔子,甩開陸端寧糾纏不放的手,“我是人,不是你寫了名字的毛絨玩具,你想要就一定是你的!”
小豬好像真的成了陸端寧的隐藏開關,只是這麽一提,他就乖乖地松開了手。
慕越回頭看他一眼,從他快要融入夜色的輪廓中,輕易看出了他的難過。
他見過陸端寧是如何對待他的小豬的,像是最乖巧的小孩照顧他唯一的好朋友。
如果是他的話,被當作毛絨小豬……應該也挺幸福的。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在撞見拿着蠟燭堵在門口的人影時驀然消散了。
筱筱默默捂着蠟燭的火苗,臉上露出“救命啊我會被滅口吧”的驚恐表情。
聽到腳步聲,她心驚膽戰地擡眼,發覺慕越的目光正危險地落在自己臉上,并指發誓:“我保證守口如瓶,絕對不會說出去!”
蠟燭的火光差點被她揮滅,她手忙腳亂護住光源,慕越漠不關心,往外走:“你跟他說吧。”
“那個,哥哥。”筱筱叫他。
慕越停住腳步,皺了皺眉,懶得再糾正她的稱呼了:“幹什麽?”
筱筱眼神忽閃了幾下,在片刻的猶疑不定之後,突然說:“你要小心一點齊臨。”
“哦。”慕越掠過她,很沒心肝地想,肯定要小心一點,以齊臨的小心眼程度,被他抓到自己和陸端寧“交往過密”的證據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說不定會被他抓去沉塘,還得和陸端寧分開成兩個籠浸。
慕越走了,筱筱卻沒有立即跟出去。
陸端寧站在空蕩蕩的落地窗前,閃電接連劃過夜幕,依稀能窺見他清隽凜冽的輪廓,是很多女孩子青春時期,最接近完美的暗戀對象的那道身影。
“陸陸。”筱筱看着默不作聲的陸端寧,忍不住叫他一聲,“雲姣在找你。”
陸端寧擡眸,像是才注意到她還在:“失望嗎?”
筱筱沉默片刻,誠實地點了點頭:“有一點。”
但也只是一點,是茶餘飯後那個“聽說了嗎”,遠不如發現暧昧對象有自己的戀愛對象來得震撼大。
說到底陸端寧只是一道鏡花水月般的影子,她知道他很久,卻只在今天才認識他,并沒有積累下太多的情緒足夠讓她對陸端寧痛心疾首悲痛欲絕。
因為陸端寧對她淡淡的,所以她對陸端寧同樣淡淡的。
這應該就是大多數人與陸端寧之間的關系。
他做一道鏡花水月般的漂亮影子做了很多年,仿佛他天生完美無缺,也就沒有人知道,他真正想走的,是所有人期望之外的,錯誤的那條路。
陸端寧垂眼說:“抱歉。”
他神色不變,烏黑的眼瞳在燭火之下掀不起波瀾。
筱筱就知道他道歉只是被撞破後的禮貌使然,心裏未必覺得對不起誰。筱筱問:“你要退圈……也是因為他?”
“不是。”陸端寧很快回答。
筱筱一愣,旋即露出無奈的神情:“都這樣了,沒必要對我撒謊了吧?”
陸端寧卻反問:“你會經常被人誤解嗎?”
“誤解?”
雖然沒搞懂他的話題怎麽一下跳到這了,筱筱還是在思索後回答,“現在沒有,以前的話,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初中時候的班主任了。像我和雲姣這樣長得好看又不算聽話的女生,就是很容易被他針對……”
她與雲姣交情深,說起她們之間的事來心情憤恨又歡快。陸端寧看着她映着燭光飛揚的眉梢,那是與他截然相反的另一種處境,因為被看輕,所以努力證明對方的偏見有多錯誤。
天底下可能只有陸端寧的誤解與偏見無關,甚至堪稱優待——
寧願荒廢學業也要去拍戲,是聽從父母的意志來吃苦,明明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卻被媽媽摸着腦袋道歉說辛苦寶寶了;只是喜歡待在爺爺家的大書房看書,因為那裏清淨還不會有人打擾,落在別人眼裏,就成了有意緩和父親與爺爺的關系,誇他真是個有心的孩子,連那種脾氣古怪的壞老頭都願意忍受……
慕越的生日在春節前後,別的小孩子都被爸爸媽媽帶在身邊,只有陸端寧願意和慕伯伯一起走,給他的私生子過生日。媽媽為了這件事幾次和爸爸吵架,在慕伯伯玩笑般提出婚約,爸爸卻一口答應之後——
他們之間的矛盾終于到達了頂點。
明明吵的是陸端寧的事,可卻與他這個當事人無關。
沒有人問過陸端寧的意見,也沒有人真的把他的“不辛苦,我喜歡拍戲”“我沒有讨好過爺爺,他讓我自己看書”和“我喜歡越越待在一起”放在心上。
無論是草率的婚約達成前,還是讓媽媽如願取消後。
他不喜歡電影了所以想走,爺爺書房裏的書看完了所以不再去,他很想慕越所以來見他……
明明只是這麽簡單的事,卻好像被扔進了逃不出的迷宮。
他在執迷不悟的路上找尋出口。
“你們剛剛是在吵架嗎?”雲姣湊過來問。
“沒有。”慕越否認。
雲姣說:“我們在樓上都聽到了。”
四個蠟燭放在茶幾中央,照亮了這一方小空間,還有站在身後的齊臨。
“躲起來說什麽悄悄話呢?我不能聽?”他半帶威脅地摸了一下慕越的側臉,臉上表情算不上生氣,但顯然也不太好看。
慕越的回答依舊是:“沒說什麽。”
“沒說什麽?”齊臨重複一遍。
他收回手,挑眉看向慕越,然後抱臂向後靠在沙發上,一副好整以暇等慕越自己交代的模樣。
慕越不耐煩地踢他一下:“你愛信不信。”
“剛剛停電的時候,他踩到了西施的尾巴。”
陸端寧抱着黑貓突然出現在起居室,西施睜着亮瑩瑩的眼睛,懵懵懂懂地和在場的人挨個對視了一眼。
慕越一愣,下意識看向被他“踩到”的小黑貓:“我什——”
他還沒來得及否認,雲姣已經走了過去,摸了摸貓咪的尾巴哄她:“西施這麽可憐啊,讓姐姐看看踩到你哪了。”
陸端寧把貓交給雲姣,擡眼對上慕越震驚的眼睛,面不改色地往下說:“我剛剛有點着急了,不是故意兇你,只是希望你走路的時候能稍微注意一點。”
慕越遲鈍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麽接,只能在齊臨詭異的凝視下張了張嘴,按照陸端寧給的理由勉強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踩她尾巴的。”
西施耷拉着尾巴沒精打采地“喵”了一聲,好像真的聽懂了他的話。
夜裏十點,風雨還未平息。
雲姣和筱筱坐在一起翻抽屜裏的紙牌和桌游,嘀嘀咕咕地讨論今晚要如何度過,是玩飛行棋還是打撲克;更頭疼的還是明天的生日聚會,沒有船沒有電,別說party了,她們連生日蛋糕都弄不來。
慕越越過他們,看到陸端寧的影子被朦胧燭光印到身後的牆上,他伸出一只手,西施就将前掌搭在上面,然後輕輕地“喵嗚”。
陸端寧笑了一下,誇她:“很棒。”
西施趴在他腿上,興奮地抖了抖毛,毛絮差點飄到慕越的水杯裏。
慕越捂住杯口,拿起來喝了一口。他想不通,人裝模做樣也就算了,怎麽貓也這麽愛演?
陸端寧閑着沒事的時候難道淨在教西施怎麽配合他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