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雲嶺村,災星少年(二)
雲嶺村,災星少年(二)
一柱香工夫,霧魇才雙目含笑,逗弄着盤繞在腕間的小花蛇,移步出了內室。
正慵懶靠坐在軟榻上把玩腰間銀鈴的少女見狀起身。
“如何?”
霧魇兩眸天生帶有幾分妖嬈媚色,将少女端量一番,不緊不慢坐到桌子前,支起下巴,笑眯眯打趣。
“魔尊今日怎麽是帶個凡人回來?那逍遙閣小道士呢?膩了,換口味了?”
她這話才脫口,內室動靜便悄然也跟着輕細許多,霧魇勾唇,笑意更甚。
也是,不過隔了一卷珠簾,有心之人自是能輕輕松松聽見外頭說話聲。只可惜啊,這應話人卻是一臉坦蕩,似并沒有遮遮掩掩值得人深究之處。
“你別多想,本尊不過是帶他到你這治病,治得好治不好他都要走。至于小道君……本尊已打算不再抓他了。”
讓霧魇吃驚的是後半句,雖說不上喜歡,但她看得出,這丫頭分明對小道士很感興趣,頗有些勢在必得的架勢,怎麽出門一趟,說變就變?
少女的心啊,可比她們難猜多了。
可看白秋一臉果決,霧魇也未再多追問,索性繞回話題。
“對了,裏頭這位,他缺了一片靈魄。”
“缺靈魄?”白秋愕然。
這麽說來,難怪狐玉可保謝清之一命,記得小道君說過,狐玉裏溫養着渚宇的一片殘魄,大抵就是它彌補了空缺。
白秋抱肘踱兩步後,也坐到桌前,“可靈魄不是人死魂消後才能從肉身上剝離嗎?他怎會無端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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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得問他自己了,但我記得,詭夜莊好像就有一門功法可勾取生人靈魄,叫……”霧魇蹙眉仔細想半晌,心頭驟地一亮。
“分陰咒。”
少女頭一次聽,好奇地眨眼,聽霧魇細給她解釋,“據聞這分陰咒是詭夜莊禁術,曾有人用它割走生人靈魄,投入丹爐,煉制禁丹。”
“何為禁丹?”白秋追問。
“就是可輕易同時打破世俗和修真兩界平衡的丹藥。”霧魇松開不安分地小花蛇,任它歡快爬出丹藥閣,遂凝眸。
“尋常乃至極品丹藥,雖可助人修行,但左右不過是輔佐之用,若服用者不能以靈力調配,便和吃了顆不甜的糖丸并無不同,更別論直接修行甚至進階。”
“然分陰咒不同,它可剝離靈魄,靈魄承載人的氣運,用靈魄煉制的丹藥也可直接将他人氣運強加至服用者身上。”
“若是修士,修行速度機緣遠非常人能及。若是凡人,或長生久視,或神來氣旺,甚者乃至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一腳踏入修真界。”
“即便不說服丹者能獲何好處,可失了靈魄者呢?”霧魇擡眸,望內室,“人死魂消氣運散,想煉制此丹,須取生人靈魄。這少年失了靈魄後,頑疾纏身,壽命短,還易招惹陰邪之物,世間受過分陰咒之苦的,大多都是這命數。”
“分陰咒至邪,之所以被列作禁術,實則非詭夜莊一家決斷,而是整個修真界所要求。”
霧魇嘲諷,“分陰咒再現,若被其他門派得知此事,恐怕詭夜莊好日子到頭了。”
似并不關心這其中糾葛,白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暗暗感嘆世間竟然還有此等邪術,跟着又想起什麽,追問:“那為何主人已死,宿在狐玉裏的靈魄卻還能為他所用?”
“狐玉?九尾狐的?”霧魇閉眼思忖着,塗了紫色丹蔻的長指甲輕叩桌面,擊出聲聲脆響,“狐玉乃九尾狐聖物,靈息斐然,靈魄得它日日溫養,也沾了靈息。我猜,并非是靈魄,而是狐玉靈息保了他一命,就像魔尊用靈力強行延續他幾日性命。”
原來和靈魄無關……
“照如此說,有辦法救他的?”
霧魇半睜開眼,目光從少女的臉上落至她手腕間,倏然壓低聲,“怎麽,魔尊想将狐玉給他?”
白秋大驚,下意識縮回手,又藏在了桌底。
“你、你認識?”
“自然,我可是比魔尊多活了上千年,什麽沒見過?”霧魇笑吟吟湊過去,附耳補充,“是那小道士送的吧?妖族小皇子?我當年見過先妖皇,這孩子與他娘親有幾分相似。”
少女愕然吞咽一口,良久,她忽地喃喃,“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霧魇氣笑,趁機伸手掐了把白秋軟乎的小臉蛋,“拐着彎罵我老是吧?”
白秋癟嘴躲開,摸着臉頰想了想,又往混元戒裏翻找,很快便叫她摸出個東西來。拳頭伸出,松開,躺在白皙掌心的那顆紅色琉璃珠便露出。
“那個不能給,草琉璃,可能用?”
“這便是草琉璃?”霧魇撚在兩指間細瞧。
據聞草琉璃溫和純淨,又稱祈福瑞草,揣在身上有驅邪淨祟之效,可惜此靈草只生長在萬生靈境裏,尋常難以得到,想不到這丫頭竟然有。
想來是上回仙門大會期間得的,而這顆草琉璃裏,還藏了白秋的些許靈力。霧魇兩指劃半圈,一縷靈力襲上草琉璃,不料,很快就被反彈開。
想了想,又遞到白秋面前。
“魔尊試試給它輸送靈力。”
白秋依言照做,卻和霧魇截然不同,草琉璃非但沒排斥她的靈力,反而吸收得丁點沒落下。
“果然,草琉璃當真是純淨之物,它既認了魔尊,便只會接受你的靈力。”霧魇面帶喜色,将琉璃珠還回。
“雖比不上‘三至純’的狐玉,但值得一試,我需得準備幾日,這期間,魔尊可繼續往琉璃珠裏輸送靈力,它承載的靈力越盛越好。”
“好。”白秋将琉璃珠握在手心,看霧魇圍着丹爐又忙碌起來,便徑直往內室走。
撩開珠簾入內,謝清之正扶着文硯費力從床鋪挪至素與上,擡頭望見她時,錯愕一瞬,很快又恢複那副風清朗月之态。
“白姑娘有話要問?”
“嗯。”白秋也不兜圈子,直接坐在了桌沿,“你從幾時起,身子這樣虛弱?可是遇見了何事?”
謝清之愣了愣,遂地撫整衣擺,好一會兒,才勉強扯了扯嘴角。
“我也記不太清,但這兩條腿卻是五歲時在落州城南斷的。”
少年說及此,頓了良久,遲疑道:“我依稀記得昏迷前,好似聽見過說話聲……”
那年,有位雲京的書畫大家南下游玩,碰巧路過落州,宿于城南,許多讀書人皆慕名而去,想一瞻其風采。謝清之雖才五歲,可也受父親熏陶,早已見識過這位大家的作品。
當日父親事務纏身,他便帶着文硯和幾個小厮去了。奈何城南人多,不甚被人流擠散,還是一位道長經過順手撫他一把,才免了他被踩踏之禍。
道過謝後,他便上了一處小樓的二樓,本想着站在高處好被人尋,也便于他尋文硯。不料,站在廊前的他卻驟然打起了瞌睡。
不記得此後發生何事,只恍惚間,最後一絲意識也飄遠前,他聽見身側有說話聲。
“這、不會死人吧?”
“少廢話,扔。”
再醒來時,他已回了府,躺在床上,父親眼含悲痛沉着臉,娘親嗓子也哭啞,文硯和那幾個小厮正跪在屋外。他想坐起,卻發覺雙腿沒了知覺。
花了好些時日,他才終于弄清楚。
聽說他不甚從二樓摔下,運氣格外不好,正撞上樓下經過的馬車,雖僥幸留得一命,可兩條腿自此是再無痊愈可能。
也因這場禍,他的身子骨也每況愈下,時常在鬼門關前游蕩。
世人皆說他是邪祟附了體,才會從這樣高的欄杆上摔下,他卻懷疑起昏迷前聽到的那番對話,可父親追查多年皆無成果。
漸漸地,此事便不了了之。
“如此說來,并非是你自己摔下去的,而是有人扔你下去?”白秋蹙眉問。
謝清之搖頭。
“這麽些年,我都快分不清那些話是真,還是幻覺了,父親也始終未查到那日還有人和我同在二樓。”
目光自少年的兩腿上掃過,白秋不語。
若真是那次被剝了靈魄,對方可是會用分陰咒的修行中人,豈會這麽容易被凡人查到。
“白姑娘?”謝清之倒是心大,很快從往事裏抽離,“你在想什麽?”
白秋盯他片晌,從桌沿跳下。
“好好休息,霧魇會盡全力替你醫治,你暫時不會死。”
說罷就顧自離開。
怔怔目送人走遠,謝清之沉默須臾,忽而眼角漫開些許笑意。
他自言自語:“我倒是不介意多留幾日。”
餘光瞥了眼自家公子,文硯搖搖頭,暗暗嘆口氣。
這要是尋常人入了魔派地盤,怕是要整日提心吊膽被吓個半死,也就他家公子為了姑娘還戀戀不舍,巴不得一直住下。
可惜,謝清之的如意算盤卻打歪了,雖暫時留在了萬魔宮,卻并不似他想的那樣能和白秋朝夕相對。
不是忙于萬魔宮事務,便是督促門派弟子,再不然就是要閉關打坐,他竟是幾日都難得見白秋一面。
半月過去,霧魇也一切籌備好,終于着手替他治病,于是又連着大半月難以出門,更別提見魔尊這個大忙人了。倒是聽文硯說,昏迷期間白秋來看望過他。
前前後後耗了一月餘,謝清之還未徹底痊愈,倒是萬魔宮先迎來了另個不速之客。
是日白秋處理好事務,就要照往常那般去閉關之地,宿念卻在此時匆匆來禀。
她聽完驚訝了下,随後不得不轉頭往另個方向去。
彼時的聖殿內,少年正閉目養神,泰然坐在桌子前,仍是那副俊美冰雕模樣。
直至白秋入內,神色才舒了些,睜開眼。
少女怪異地将人打量半晌,一臉不解。
“本尊這次沒抓你。”
“嗯。”
“道侶無用,本尊以後也不抓你了。”
白秋本以為會等來小道君大松口氣,亦或是再淡然地“嗯”一聲,不料葉離沐卻只是垂下眸。
沉思良久,他倏然再擡起,神色端得一派正經。
“其實也并非全然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