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落州,公子與狐玉(十九)
落州,公子與狐玉(十九)
落州城西北角,房屋疏朗,人煙稀少,另有一條三丈餘寬河道,時而單行駛過一條載歌且舞的船舶。
岸前,石階生苔,楊柳低垂,碧翠枝條沉進水面下,夜風過時,柳條輕曳,撩出圈圈水波,在月色下粼粼生光。
此處是落州知府謝大人特意圈出來供百姓放祈天燈之地,既遠離住所,又避開草木繁盛一帶,祈福節推行以來,十二年裏竟未曾有過天燈招致走水此類事發生,故而還時常被人拿出來樂道,以頌知府大人的功績。
彼時,河岸左右便聚集了不少百姓,人手端着一盞祈天燈,歡聲載道。
白秋安靜坐在河岸,懸在石階下的兩腿時不時晃悠幾下,仿佛再多壓下一分,白淨錦靴便要踩上河面被浸濕。
她閑來無事,撿起地上石子,随手扔出。
石子擦水面往前飛,蹦噠着擊打出數十圈水花後竟直躍上對面河岸,激起了身後那群孩童一串驚呼,登時連祈天燈也不放了,皆興致勃勃湊到少女身後。
奈何白秋偏不遂他們願,覺察後,索性抱起手肘閉上眼,不去理會,這群小不點才悻悻然離去。
忽而,她被人輕戳了下肩。
白秋睜眼,回過頭,原來是去買祈天燈的葉離沐折回。
她接過少年遞來的一支毛錐子,端量幾眼,仍不解。
“有何用?”
“向天神祈願。”少年簡單解釋。
白秋環顧四周,發覺不止葉離沐如此做,幾乎每個人都往祈天燈上寫下了心願。
收回視線,她毫不猶豫潑下冷水,“這般做是不會實現心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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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葉離沐似并不在意這些,顧自點燃燭火,撐開祈天燈,語氣淡淡,“怕太多人祈願,天神看不過來?”
“當然不是。”白秋一本正經解釋,“是這東西難以飛至神界。”
鴻蒙以後,天地分三界,由低至高,分別是被困于生死輪回的世俗界、鍛造仙身延緩生死的修真界、以及早已跨越生死不消不滅的神界。
三界間,并非平等共存。
世俗界的凡人若要入修真界,需穿過各處結界乃至封印,而反之卻不過是“下山”一趟罷了。
同樣地,其餘兩界若要入神界,則是需修為得以大突破後飛升,然據聞,神界僅需“下凡”,便可直入另兩界。
“本尊雖不知升至神界需得多高多久,但知此燈絕對做不到。”
她探出腦袋,望着葉離沐,信誓旦旦道:“否則真這般容易,本尊化作蟲子,乘上此燈,豈不也能跟着去神界?那還需修行做甚?”
葉離沐微愣,待細嚼後,品出其中趣點,不自覺發笑。
他略挑眉,“魔尊此計甚妙,不妨試試。”
“……”聽出這話是在逗她,白秋微眯起眼,嗤了一聲後,縮回腦袋,“你自己去試。”
少年失笑。
可過了會兒,待葉離沐正要落筆時,卻發覺對面人早已行雲流水般寫下什麽,不免有些疑惑和好奇。
“魔尊适才說祈天燈飛不上神界。”那寫得還這般急切?
“本尊都能下山了,神界的人為何不能低頭瞟一眼?”興許就瞧見了呢?
葉離沐輕笑,遂提筆也寫下心願。
“我以為,魔尊會不屑此舉。”
“能不勞而獲,本尊高興都來不及,為何要不屑?”白秋哼道,滿意地再看上一眼,跟着扔了筆繞過去,就打算瞧葉離沐的。
不料葉離沐倒是反應快,大掌一覆,便及時捂住了字跡。
“看看都不行?本尊的也可給你看。”
“不行。”少年抿唇,沉默片晌,眼底浮起淡淡笑意,“魔尊寫的,一猜便可知。”
“那、那你倒是猜猜看。”
“修為突破,順利飛升。”
“……”白秋不語,随後兇巴巴瞪了少年一眼,命令道,“忘掉。”
說罷才甩着衣袖又折了回去。
擡着祈天燈,凝視燈上“尋到娘親轉世”那漂亮工整的六個字,她微怒的眉眼才舒松下來,轉而漫上一片柔色。
小道君所言不錯,修為一事确實乃她的心願,可說到底,最終目的也是為了此。
見白秋站得安安分分,不再打這邊心思,葉離沐方垂下手,掌心底那“願秋所願,皆能如願”八個飄逸大字驟然被燭光點亮,溢出許許溫色。
少年眸蘊暖色,眉藏餘溫,端詳了片晌,嘴角揚起微然笑意。
在白秋的催促下,葉離沐松開手,這盞承載了兩份心願的祈天燈便冉冉往夜空裏升。
目光正緊鎖那盞燈時,葉離沐忽覺衣袖被人扯了下,望去,少女明亮雙眸彎作兩月,正一臉期盼看着他。
“天上的燈太多,天神看得眼花。小道君,你快用術法将我們的燈送到最高處去。”
葉離沐暗覺少女的心思真是狡詐又可愛,笑而不語,卻沒有絲毫遲疑得撚了訣,一縷靈力直沖夜空,托住祈天燈,快速升至了衆天燈之首。
乍望去,祈天燈遙似一顆星,雖在廣袤夜空裏只占據零零一點,卻仍熠熠生亮,令人輕易不能忽視。
少年極為滿意,微擡下巴,筆挺而立,似在等待那人來誇。
不想,身旁卻倏然飄來一句輕慢,“就這?”
“小道君,你日後還需得多勤加修行。”
葉離沐眼角狠狠抽跳幾下。
他沉聲,“魔尊你來?”
“那不行。”白秋斷然回拒,摸着自己的那只窟窿衣袖語氣悶悶,“不能再燒破了,再說,本尊也是好心提點你,你既資質不錯,就不可荒廢,應比旁人多費些工夫修行才……”
聽着耳畔愈說愈起勁的碎碎念,少年輕嘆息一聲,無奈扶額。
是日,玄天宗。
為防止他偷溜,唐墨是被馮銘一路扯拽着回到門派的,偏偏自家這大師兄為人還格外執拗,沿途他解釋了多少回,自己對白秋并無非分之想,嗓子都說幹說啞了,也愣是沒取得對方一絲信任,反而換來更多勸誡。
唐墨索性也自暴自棄,任憑馮銘扯着他到掌門寝殿前,也再不掙紮一下。
“你在這等着,我去向師父拿明日新入門弟子的名冊。”
“師兄慢走不送。”
“放端正點。”見他沒個正形,馮銘立馬肅然訓斥一句,這才提起衣擺大步上了石階,叩響了司徒楓的門。
“師父。”
“徒兒是來拿弟子名冊的,師父?”
喊兩聲,裏頭仍無人應。
馮銘後退一步望,見屋內燈火通明,卻無人影浮動,暗自疑惑。
莫非師父不在?
正打算離開時,身後的門卻驀然被拉開。
“何事?”司徒楓将人叫住沉聲問。
“師父。”馮銘忙上前作了一禮,“徒兒是來拿新弟子名冊的。”
“嗯。”司徒楓瞥了眼石階下不遠處的唐墨,轉身入內,不多會兒,便取來一本銀冊子遞去,“好生督促師弟修行。”
“徒兒明白。”
馮銘拿了名冊便告辭,繼續拽着唐墨離開。後者回頭望了眼,恰好與負手立在門前的司徒楓對上眼,愣了愣,随後若無其事收回視線。
目送兩位少年走遠,司徒楓才轉身回寝殿,帶上門後,又布下了結界,随後大步走至床榻前。
他兩手畫訣,一道金色印字憑空而生,直撞入壁上那幅仙鶴圖,嵌進了略顯死氣低沉的仙鶴眼睛裏。
金光一綻,仙鶴眼珠子滴溜轉了兩圈,竟陡然間有了生氣。
兩只飄逸長翅展開,仙鶴揚頭一聲長嘯,便扇着羽翅自畫裏飛出,又繞寝殿穿梭一圈,高雅停落在殿中央。
司徒楓對此景卻未多置一眼,目光始終定在仙鶴圖左下角那處并不甚惹人注目的小院子上,随後自衣袖裏摸出一只淺口瓷罐,拔開木塞,扔出。
瓷罐穩穩落在仙鶴面前,瞬間脹至盆口大小,內裏盛放的清露清冽跟着漾動幾下。
仙鶴終于低下高貴的頭,去貪飲那一處清露。
司徒楓這才不緊不慢縱身一躍,入了那副畫。
小院乍一看與尋常人家無異,可待行至屋前,便能感受到一股渾厚靈力在波動,仿佛随時能破門而出。
司徒楓推開門的瞬息,一道紫色煙霧驟然迎面撲來,他眼色冷沉下,揮開衣袖,将這團煙霧給擊散。
“別白費工夫了。”
他冷哼,攏袖負手,步至屋裏那披散頭發、撐着兩只手肘滿臉桀骜癱靠在地上望他的紫衣男子面前,居高臨下道:“以你現今的功力,根本不是我對手。”
紫衣男子不屑嗤了聲。
“司徒楓你得意什麽?若非靠本尊這麽些年的靈力喂養,你這沒天分的庸才,殊不知得花多少年頭才能達到如今境界。”
說及此,男子猛地騰身坐起,俊美的臉上帶着戲谑。
“喂養便是恩,本尊乃至養了你近百年,按理說,你是不是該喚本尊一聲爹?當然,你若是想喚娘,本尊倒也不介意。”
司徒楓面色頓時一沉,勃然大怒。
“肖旭!”
他一掌劈出去,準确擊在了肖旭胸口,将人擊飛。
奈何肖旭雙手雙腳及脖頸上都拴着鐵鏈,飛出半丈遠不到,鐵鏈緊繃,便又将人扯落下。
纏裹在肖旭身上的鐵鏈,是自五座縛有咒法的大鐵石上伸出,鐵石又依次在五個方位擺開,布出一道封印,令他反抗不得,也逃不開。
肖旭滿嘴血地打了個滾,非但不打算求饒,反而躺在地上仰天大笑。
司徒楓最痛恨的便是他這副身為階下囚卻仍狂妄自大的樣子,于是掌心攤開,端出一團赤紅色靈力來,似笑非笑道:“你猜這是何物?”
懶懶覆了下眼皮,肖旭望去,笑意驟斂,兩手怒扯鐵鏈猛地又坐起。
“你對炎炎做了什麽!”
“放心,這次不過是取了她一點靈力。”司徒楓啧嘆着扯開嘴角,“不愧是你的女兒,連修行天賦都比你強了大半截,等你死了,我就用她的靈力修行如何?”
“你敢!”
司徒楓大笑,肖旭這副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地樣子才能取悅到他。
他收起靈力,轉而驅出一只刻滿符文的玄鐵錐飛上肖旭頭頂,只見源源不斷的靈力自肖旭身上散出,後又盡數被吸入那只鐵錐裏。
肖旭攥緊拳,忿忿瞪着眼司徒楓,片晌後,閉了閉眼,轉而望向屋子另一側那朵浮在半空卻仍不見凋敗的巨大雪蓮花。
蓮花花瓣間,隐約可見一個絕色美人正安靜熟睡,仿若花中仙子,高貴不可攀。
“阿殊……”
司徒楓垂手背在身後,看着肖旭一點點失去适才的高傲,如一只蝼蟻被他掌在手心,竟是前所未有地暢快。
抱歉,昨天搬家沒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