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落州,公子與狐玉(十七)
落州,公子與狐玉(十七)
玄天宗弟子大抵是随司徒楓回了門派,未再入落州,紅薔亦離開,謝府難得安生兩日。葉離沐幾人寬下心,寧神養傷,待到祈福節那日時,身子便俱已恢複了七八成。
是日至未時末,言攸寧神采奕奕叩開白秋的房門。
“這是……”少女一根手指勾起小丫頭送來的衣裙領子,打量左右,約摸有了幾分印象,“是在安楓縣時買的?”
那日她被言攸寧拽着去成衣鋪,雖敷衍挑了一套衣裳,但因心系琉香閣之事,她又不好穿尋常衣物,故偷跑時并未帶上。原來,言攸寧竟還是買了回去。
“是啊,安楓縣時沒機會給你,到了落州,又一心顧着狐妖之事,便一時給忘了。”
言攸寧說話間拿起衣裳展開,往白秋身上比了比,滿意之色盡顯。
“秋秋生得這樣美,總穿那些個舊花樣太可惜了。還是這件好,衣料輕,花樣精巧,是當下世俗界最時興的。正好今日要去祈福節,秋秋索性就穿着吧?”
舊花樣……
兩條黛眉忽地跳了下,白秋擡袖瞧了瞧,又低頭端量自個兒身上這件,抿緊唇。
花樣舊不舊,是否過時,她不清楚,但衣裳确實為百年前所縫,是有些年頭了。
“好吧。”白秋失落颔首,勉強應下,“本尊等下再換。”
宿念比誰都懂自家小主人在想什麽,無奈嘆了口氣,結果倒招來言攸寧的注意。
小丫頭又問:“秋秋可有頭釵?宿念應會梳妝吧?最好這發髻也換一換。”
白秋生得明豔嬌媚,是丢進美人堆裏仍最惹眼的模樣,卻慣愛束高一頭青絲,雖清爽靈動,卻頗具幾分英氣,沒能真正發揮她的美貌,若換個偏柔美的發髻,當是渾然不同。
這一點,宿念自是也知曉的,奈何小主人總想着做魔尊當要霸氣些,才一直不肯換。眼下估摸着是陷進衣裳打擊裏,竟爽快地也一口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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叨叨叮囑一通,言攸寧才心滿意足離開。
待人走遠,白秋立馬攤開兩臂給宿念看,滿眼期待地轉了圈。
“真是舊花樣?”
“胡說,百年前那可是最時興的!”宿念理直氣壯辯道。
“那現在呢?”
“舊了。”
少女一聽,立即沮喪地垂下腦袋。
“你也不早說。”
萬魔宮堆金積玉,富埒陶白,她是聖女時就從不缺吃穿,而今成了魔尊,反倒整日穿着舊衣裳到處晃悠……
白秋捂着臉擡起頭,悶悶問:“兄長回玄天宗了?”
“聽他們說,好像是。”
少女沉默良久,一聲嘆息繞上橫梁盤旋。
“罷了,待回萬魔宮再說吧。”
冬日天暗得早,卯時才過,夜紗就朦朦胧胧罩下。
庭院內此時聚了不少人,謝清之坐旁側苦笑,一手執扇垂在膝前,另只臂膀支在素與扶手上,兩根手指耐心壓下額角跳起的青筋。
他原以為今日是二人獨處,不料這竟還是個集會?
低低嘆口氣,謝清之餘光上揚,投向持劍立在另側的少年,恰值葉離沐此時也望來,二人冷不丁對上視線,沉默一息,不約而同又各自別過臉。
說起來,葉離沐今日竟一反常态,不穿白衣反而改為一身紅了?謝清之暗自嘀咕着,不知何故竟隐隐覺得有些許不對勁。
“秋秋!”
忽地身旁一聲喊,謝清之陡然收了思緒,擡眼望。
少女步伐輕盈,自游廊走下。紅衣潋滟,媲火熾烈,青絲如墨,似瀑傾瀉,縱然天色昏暗,也抵不住她肌膚剔透如白玉般惹眼。金燈奴安靜歇在發間,與金線紅梅步搖相映,融作一體,愈發明豔生彩。
步子止,悅耳銀鈴響便也跟着停下,白秋目光掃過愣怔的衆人,露出不解。
“看什麽?”
幾個少年猛然回過神,面上一熱,尴尬地望向別處。
唯獨言攸寧仍滿眼歡欣地牽着人左右瞧,贊嘆不止。
謝清之素來不吝稱贊,本也要開口,卻不甚反應過來,再望向葉離沐那身紅衣時,愣一瞬,随後清秀眉宇狠狠抖了一抖。
這位清冷仙長耍起花樣來,倒是能叫人另眼相看啊。
略略一思忖,謝清之招來文硯,附耳低語了兩句後,文硯便悄然退出庭院。
白秋自是也注意到葉離沐的衣着異樣,叉腰好奇地繞着人走兩圈,很快認出這正是那日店家一道拿出的另件男子衣裳。
“本尊還以為小道君你會不喜歡紅衣呢。”
“我從未說過。”
“那日後小道君也多穿穿紅衣。”少女背起手,杏眸彎作兩輪明亮月牙,笑得高興,“紅衣的小道君更好看。”
眼角暈開許許溫意,葉離沐微勾唇,才要說出那個“好”字,卻被冷不丁湊到跟旁的文硯給打斷。
文硯不知打哪尋來一件鬥篷,鞠腰遞到了白秋面前。
“白姑娘,夜裏風大寒涼,披着會暖和點。”謝清之笑吟吟道。
鬥篷是白色的,雖并非白秋喜歡的顏色,但衣襟旁白絨的毛邊卻看着極舒适暖和,于今夜無法随意使用術法的白秋而言正合适。
“多謝。”
她未曾多想,示意宿念給她披上,身子果真立馬暖熱不少。
“快走吧,天都快黑了。”少女催促道,随後顧自越過一衆人便往庭院外走。
謝清之見狀吩咐文硯推着他也趕緊跟上,“白姑娘無需急,祈福節就是要等到天黑才熱鬧。”
“是嗎?”
人已走遠,但愉快地說笑聲卻仿佛還滞留在庭院,言攸寧聽得輕跺腳,急得戳了下自家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生悶氣的大師兄。
“大師兄,你怎麽還像根木頭一樣?”言攸寧叉起腰來,“再這麽下去,秋秋就要被那個謝公子搶走了!”
少年不作聲,眉心卻聚起許多陰郁,不自覺捏緊了清凝。
還未等言攸寧再開口訓斥,就轉過身,修長的兩條腿邁開幾個大步便追了出去。
楚熠倒是頭一回見大師兄這般急躁的,饒有興致地摸着下巴,笑意盈了滿臉。
“今夜可熱鬧了。”
實在不懂二師兄的樂趣,紀辰轉而走到言攸寧身側,溫聲安撫道:“師姐你別急,大師兄心裏有魔尊,我都看出來了,他不會讓步的。”
“我才不急。”言攸寧輕哼聲,得逞般沖他眨了下眼,“我這是故意想讓大師兄急呢。”
“原來如此,還是師姐聰明。”
“那是當然。”
楚熠微眯起眼,目光落在前頭這兩人身上,笑意愈濃兩分。
祈福節源于十二年前那場大旱,為大凜國皇帝所設下,意在祈禱大凜風調雨順民生安泰。是日各大城池會暫解宵禁,百姓上街游樂,舉國歡慶,并在一日之末也就是子時到來之際,放飛千萬盞孔明燈,以向天神傳遞世人祈願。
街上,白秋聽完節日起源,贊許地回頭看一眼楚熠,“楚小道君怎麽什麽都知道?”
楚熠立即笑着擺擺手,像模像樣謙虛,“哪裏哪裏,小魔尊過獎了。”
“二師兄要是連這都不知道,日後回家定要挨揍。”言攸寧跟着打趣。
這倒是提醒了白秋,除了小道君,其他人都是從凡人入的逍遙閣,對世俗界的事自然知之甚多。
白秋正要問楚熠是何處人時,倏然被一陣歡呼聲所吸引,于是立馬抛下疑問,帶着宿念和言攸寧一同鑽進了圍觀人群。
“好!”
只見大漢朝手裏匕首上噴了一口,登時焰火高漲,噼裏啪啦在半空炸開幾個火花,引得圍觀衆人直拍手叫好。
“這算什麽,本尊還會更厲害的。”
這等低級術法,白秋才看不上眼,輕哼一聲,抱着手肘大步往外走,就打算也露兩手。
不料才跨兩步,就見大漢忽又将那把帶火的刀子往嘴裏吞,登時眼睛一直,幾個步子趕緊後退。
這可學不來……
本以為她動作夠快就不會有人瞧見,哪知後退時倏然撞進一個人的懷中,回過頭,便見葉離沐憋着笑看來。
少女兩頰一熱,趕緊扭回去,裝作若無其事。
直至一只寬掌攥着拳從後伸到她眼前,她望了眼少年,掰開那只拳頭。
一個小油紙包被端在葉離沐掌心。
拆開油紙包,裏面竟裹着一塊完好的銀絲糖。
白秋高興地塞進口中,甜味漫開,轉瞬便驅走了适才的尴尬。
今日的落州城格外熱鬧,像這樣耍雜技的過了一個又見另一個,白秋湊兩回熱鬧後便再也不去擠了,轉而圍着路邊攤鋪亂竄。
“姑娘,測姻緣嗎?和這位……”
招攬生意的攤主将少女叫住,還未來得及多吆喝幾句,卻被一左一右守在少女身旁的兩個少年難住,登時噎了聲。
哪個?紅衣服的?青衣服的?
目光轉了幾個來回後,攤主索性一咬牙,縮回手,也不具體指着哪一位了。
“姑娘,來測測姻緣吧。”
白秋好奇地打量,“如何測?”
“這叫姻緣線。”未等攤主開口,謝清之便率先拿起攤鋪上一根紅繩,随後又指着旁邊鍘刀。
“鍘刀是鈍的,代表挫折和苦難,男子與女子各牽紅繩一頭,放在鍘刀下。若刀落紅繩斷,則意味着二人有緣無份,終會被拆散。若刀落紅繩仍連着,那二人間的情可跨越所有艱難,終成眷屬。”
話畢,謝清之将手中紅繩另一端遞去,“白姑娘可想試試?”
白秋聽得早就有了幾分興趣,于是接住,與謝清之牽着紅繩放到鍘刀下。
只見攤主手一松,鍘刀落。
“居然!”言攸寧一聲驚呼。
須臾,白秋提起手裏的紅繩,端詳兩息,“斷了呀。”
謝清之眼皮子一跳,面色不善地瞪向攤主,後者擡袖擦了擦額角細汗,忙別過臉。
奇怪,這刀都被他打得這麽鈍了,怎麽還能砍得斷?出攤前他試過啊,分明一根也沒斷。
“公、公子,不如你們再試一次吧。”文硯見狀急忙找補,“方才心不誠,不算數的。”
“怎麽不算數呀?”言攸寧立馬駁回,“真正有緣的,紅繩怎麽也不會斷的,是吧大師……”
言攸寧沒想到,竟然不用她推一把,自家大師兄已然挑了根紅繩拿起,眼巴巴将另一端送到白秋手裏。
又一鍘刀落下。
攤鋪前氣氛驟然凝固,白秋擡手,頗顯無奈。
“又斷了。”
葉離沐:“……”
衆人的視線齊刷刷刺向攤主。
攤主摸了把臉上的汗,恰又眼睜睜看見方才還聚在攤子前躍躍欲試的男男女女這會兒都心照不宣躲開,一時叫苦不疊。
今兒是造了什麽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