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落州,公子與狐玉(九)
落州,公子與狐玉(九)
驅動清潔咒,撇淨了手心的糖漿,白秋撥開幾分認真神情,兩手叉腰站在雪地,緊盯面前被捆得像只蠶蛹、又被吊起晃悠搖擺似秤砣的唐墨。
“本尊有幾個疑惑要兄長解開。”
唐墨觍着笑商量,“不然先放為兄下來?”
“那不行。”
少女想也不想便毫不留情駁回。
“第一個,兄長曾說要尋父尊的下落,為何如今卻成了玄天宗弟子?莫非父尊的失蹤和玄天宗有關?”
當年父尊送她閉關,之後沒過兩日,便徹底消了蹤影,她本要出關去尋,兄長卻在此時上山,還一口承下尋找父尊的擔子,囑咐她只管聽父尊的話好好修行足矣。
她應了,結果連帶着兄長也消失了百年。
不過白秋素來相信兄長的本事,雖說修為不及她,但勝在腦子好。若非修為停滞不前,又被人強行破了結界,她至今應還等在霧界洞內。
唐墨聞言,笑呵呵還妄想打岔,“你這是兩個問題。”
結果冷不丁瞧見白秋端出一團火球,在冰天雪地裏,這火燃得愈發刺人眼,他不由吞咽了口,趕緊擺出正經神色。
炎炎,頂着四個火,這是自家妹妹的乳名。
小丫頭亦不負此名,遇事不順愛放火,燒天燒地還燒人,幹脆蠻橫,輕易惹不得。鬼曉得唐墨當年身上被燒了幾處傷,反正他如今是見了就慫。
“這事其實說來話長,為兄一時也說不清……不過炎炎放心,一旦此事有定論,兄長定刻不容緩告知你!”
眼見火球還在逼近,唐墨掙紮想往後縮,結果動一下,便前後擺了一回,離那火更近,登時心慌地忙又補充,“你還信不過為兄嗎?為兄何時诓騙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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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停下細想。
此話倒是不假,萬魔宮人人皆知,少主白夏雖為人輕浮,性子不羁,十句話裏至少也有九句難辨虛實,但唯獨對白秋這個妹妹,素來疼愛,更護得緊。
她也最是信任兄長。
“……好吧。”白秋五指一攏,攥滅火焰,兩手背在身後,“那第二個問題,兄長為何成了符修?”
“為兄可是魔派中人,靠那身修為還怎麽混進仙門?”
對于這事,唐墨倒是應得毫不含糊,一臉抱憾道:“只好忍痛暫時封印修為,轉而做起符修。你可知,不光玄天宗,專于符箓的修士在整個仙門都是稀缺,僅次于器修,再憑為兄的天賦,潛進仙門那還不是易如反掌?”
白秋聽得若有所思,“既然符修寥寥無幾,那炸開霧界山結界的符修,也是兄長你?”
“額……”
沒想到小丫頭轉話題如此之快,唐墨啞然愣了愣,良久,他咧開嘴角。
“不好?”
才說完,半張臉皮就被少女一把揪扯住,疼得他嗷嗷大叫。
“兄長知不知,本尊險些就要被你埋在了那堆石頭下!”
猶記得那日她站在洞口正思量着出關之事,結果一張符箓落在腳旁。若非她眼疾思緒快,及時退開,那炸塌的洞口鐵定要将她埋了。
“失、失誤失誤。”
唐墨尴尬一笑,疼嘶着解釋,“為兄這不是想着,以你的修行天資,早該出關了,結果始終沒動靜,便猜想可能是修行受阻。再待下去,于你有害無益,這才破開結界讓你出關嘛。”
為此他可是息境重損,至今沒能恢複,不然也不會輸了仙門大比,還兩度被人捆成如此模樣。
“僅是為了這?”白秋一臉猶疑地打量。
她總覺得兄長逼她出關,是為更重要的事。
“當然,為兄都說了不會诓騙你。”趁着白秋松懈,唐墨将臉皮子從她魔爪下掙脫,不動聲色轉開話題,“誰曾想,你出關後不去精進修為,反倒纏着一個仙門弟子不放,着實令為兄失望啊。”
“兄長少胡說,本尊這就是為了增長修為。”
唐墨愣怔,“什麽意思?”
“你此前說過啊,修為要得突破,最重要的是找個修為高的道侶。”白秋一臉篤定,“本尊找到了啊,葉離沐。”
“……什麽?”
“道侶間可雙修,雙修可增長修為,都是兄長說的,忘了?”
氣氛頓時凝滞好半晌,唐墨眼角抽搐着,很快在久遠記憶裏搜尋出了這句話。
嗯,确實出自他口,十歲的時候。
也就是說,是他幼時的玩笑話,才會讓自家妹妹日日纏在那只臭狐貍身邊?
這也就是兩手被綁着,否則他恨不得當場抽自己一嘴巴子。
“不行!”
唐墨使勁搖頭,“你是聖女,現又是魔尊,他區區一只狐貍,怎麽配得上你?不行不行。”
“兄長也看出他的真身?”白秋不解,“可小狐貍不好嗎?他天資聰穎,本尊覺得做道侶合适。”
“你!”
唐墨氣得語噎。
他倒也不是原本就看不慣葉離沐,而是平等地看不慣所有妄想做他妹夫的,包括謝清之那區區一介凡人。
“為兄不同意,你年紀尚小,專注修行,別總想着成親。”
“可本尊就是為了修行。”
“那是蒙你的,道侶對修行無用。”唐墨逼不得已脫口道,也顧不得是在打自己的臉,不羞不臊胡扯,“再說,仙魔兩派功法相悖,他做道侶,反而阻礙你的修行。”
白秋愣住,好一會兒才反應,面色忽而沉下。
“兄長才說不會诓騙本尊。”
“那就是玩笑話。”
可白秋卻顧不得是不是玩笑,她當真了,以為事有轉機,才會纏着小道君,如今告訴她,一切都是白費工夫,她豈能不氣?
少女晶淩淩的雙眸驟然變得滾燙,似有怒火在燒騰,這火漫開,随她一記響指,纏上了唐墨的衣擺。
“炎炎!炎……”
放了火,白秋奪走宿念手裏的炒栗子,轉身就走,唐墨見叫不住人,只好轉而望宿念,“快,将你的琴弦收回去。”
知小主人只是一時氣惱,并不是真的想傷他,宿念趕緊聽從。
松了束縛,唐墨雙手撚訣,趕在火燒屁股前熄滅,只不過還是損了大片衣擺,兩只褲子也赫然被燒出幾個大窟窿。
再擡頭,白秋早已不見,他不禁嘆息了聲。
“那少主,我也走了。”
有些沒眼看他這副狼狽模樣,宿念就要溜,不料卻被身後人喊住。
“昨夜那個韓秉文你可認識?”
宿念轉過身,搖頭,“不認識。”
“那他臉上的傷呢?”
這次,宿念卻沒搖頭,而是猶豫地摸了摸自己的肩,“那好像是……血霧留下的傷。”
霧界山上的血霧結界裏藏有惡鬼邪祟,若無歸霞傘還強行入內,定然會受重傷,內傷經調理或許尚可痊愈,但那遭惡鬼啃噬留下的外傷,若無布界者的精血相助,是絕不可能修複。
宿念曾就有一次行在山中,不甚露出半只肩頭在歸霞傘外,便被啃出這麽一道疤,至今未消。昨夜她看了眼那玄天宗弟子的臉,與她肩上的傷似是一模一樣。
“如此說,此人還曾去過霧界山?”唐墨沉吟。
顯然韓秉文未能登上山巅,否則早已被啃噬得屍骨無存。再觀昨夜其對白秋的态度,他這一遭恐怕還是為尋仇。
韓秉文到底是何人?為何他也沒見過?
“我記得錄史樓有位魔撰,善于收集消息。我如今身份不便回萬魔宮,你讓他盡快查出韓秉文的底細,越詳細越好。”
“是,少主。”
“還有,多勸說炎炎,盡早遠離葉離沐。”唐墨說及此,皺起了眉,“你比我更清楚,她不可能傾心仙門中人。”
宿念聽懂這話何意,身子一震,眼底悄然染開一片晦暗。
“……是。”
得了這兩句囑咐,宿念再轉身去追白秋,竟一路追至謝府才堪堪跟上,遠遠望見白秋的身影剛踏入庭院。
茫茫大雪,徹底掩蓋了打鬥痕跡,白秋甫一進入庭院,險些沒認出這是昨夜自己被困之地。
走上兩步,倏然一個修長的身影自游廊匆匆迎來。
長腿邁開,步子急切,葉離沐穿着一身比這雪還白的錦袍,轉瞬趕到了她面前。
“你去哪了?”少年皺眉質問,素來潤朗的嗓音略顯幹啞,像是急出來的。
白秋不應聲,舉起手裏的糖炒栗子給他看,才消氣的兩只眸子溢開笑。
“小道君,吃嗎?甜的。”
誤以為她是專門出去買吃食,葉離沐好氣又好笑,無奈将栗子推回去,卻因此不甚碰觸到少女的指尖,像是擦過一塊寒冰,涼得他心一沉。
葉離沐眉頭又擰緊幾分,下意識握住了白秋的手。
果然,比他的手還冰涼好些。
“怎麽這麽涼?”
他記得,白秋的身上向來暖和,像只小火爐。
“當然涼了。”白秋輕哼,“你被人一下子吸走這麽多靈力試試?”
葉離沐聽得明白,不作聲,只是将她的手裹進掌心。
一股柔和靈力緩緩被注入白秋體內,慢慢将身子暖熱,她驚訝擡眼,迎上那雙幽邃卻斥滿許多溫意的鳳眸,對視良久。
“這麽大方?”
“……嗯。”葉離沐似是不知怎麽回話,才這麽應了聲。
白秋被他逗樂,勾起略失血色的唇瓣,嬌美的小臉上漾開笑,好似暖風化開冬雪、喚醒春日,又像破開厚重雲層的明媚豔陽,看得少年怔怔愣住。
直至一只手将二人分開,宿念攔在前。
“小主人,我們進屋吧。”
白秋抿唇,任憑宿念扶着她離開,偶爾回頭瞥一眼,見葉離沐仍隔着幾步遠安靜跟在後,既沒被甩開,也不打算追上。
見此宿念勸道:“小主人,少主的話也不無道理,仙魔兩派水火不容,總糾纏着對誰也不好。”
“往日怎麽不見你說這話?”白秋不鹹不淡駁回一句,“兄長的話不可全信。”
頓了片晌,她卻又補上一句,“不過……本尊會好好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