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落州,公子與狐玉(三)
落州,公子與狐玉(三)
十二年前,落州謝府。
天色灰蒙,烏雲壓頂,仿若給整座府宅都籠罩上一層陰沉幕布。可好半日了,也仍沒見它擠出半滴雨水來,只有無盡地燥熱和窒悶在肆意蔓延,像一只扼住了世人咽喉的巨手。
屋內,光影綽暗,絞着低沉氣氛,燭火輕輕搖曳,嗞嗞燃出些許細響。
床鋪前,年過七旬的的老大夫捋了捋花白胡須後,收回了診脈的手。
最後再瞧一眼床鋪間面色蒼白的小少年,他惋惜地搖搖頭,将少年的衣袖整理好,這才站起,折回到桌子前。
“大夫,清兒如何了?”婢子攙扶着謝夫人趕緊跟上。
收拾好藥箱,挎在肩上,老大夫拱手,無奈嘆氣道:“夫人,謝大人,令公子這病來得突然,也蹊跷,老夫是從未見過,更不知該如何入手,您二位還是另請高明吧。”
“只不過一定要盡快,病邪已深重,令公子元息衰竭,已是呈敗脈之跡象,恐怕是撐不過這兩日了。”
話畢,帶着滿臉慚愧便辭別離去。
這一席話,如一記響雷驟然在耳畔炸開,謝夫人呆愣了許久,神情恍惚,嘴裏輕念叨兩句後,便兩耳嗡嗡,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夫人!”
謝知府驚惶扶住人,“快!将大夫再追回來!”
遂又吩咐屋內婢子,“你們照顧好公子。”
這才抱着謝夫人匆匆忙走出。
是日的謝府格外忙碌,謝小公子病危,生死未蔔。謝夫人憂心成疾,也跟着病倒。謝知府不得不兩頭兼顧,一撥又一撥的小厮跑遍了整個落州及附近州縣,四處尋訪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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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沉時,一聲驚雷淩空炸響,響徹了整個落州,亦驚醒了半數的百姓。
跟着是一道閃電撕拉扯開,剎那間,它劈碎了黑夜,又将另半數的百姓給驚起。
幾息後,時隔了兩月之久的小雨終于淅淅瀝瀝落下,打在屋瓦上,像一曲溫柔缱绻、哄人入睡的樂章。
然這雨聲非但未能撫平衆人的心神,反而激起了他們的躁動,乃至還有不少人飛奔出屋子,舉着雙手,揚起頭,站在雨夜裏放肆慶賀這來之不易的甘霖。
雨越下越大,落在身上猶如顆顆石子砸過來,百姓才三三兩兩高興地散去。但這歡慶聲,就像是雨滴落一般,沒有片刻停歇。
謝溫本就睡不着,正背着手站在檐下,結果恰好碰上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滿是疲憊和滄桑的面上終于有了些許歡欣和松快。
管家輕步過來,給他披上外袍。
“老爺,久旱逢甘霖,這是吉兆啊。”
“是啊,吉兆。”謝溫感慨了聲,但語氣卻沒有絲毫舒暢,“若此吉兆也能庇佑清兒就好了……”
說話間,頂空一道白光劃過。
縱然大雨傾盆,朦胧了視線,但這一幕還是叫二人給捕捉到。
謝溫指着,“你可看見了,适才那是何物?掃把星?”
管家搖頭道不知,“這麽大的雨,哪兒來的星星,不過……奴才瞧那方向,倒像是公子的屋子。”
二人相視了眼,立時急步往謝清之的屋子趕。
抵達時,守夜婢子正杵着腦袋睡了過去。謝溫大掌推開屋門,這動靜将人吓得從椅子上彈起,随後又驚慌地跪在地。
“起來吧。”
謝溫無心追究,步子不停趕至床前。
好在,床上的小少年無恙,他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噫。”素來眼尖、觀察得細的管家忽而驚訝了聲,又揉了揉眼,“老、老爺,公子的臉色是不是比白日好了許多?”
謝聞聽這話微怔,忙湊近去瞧。
當真,謝清之臉色紅潤了不少,不似白日裏那般蒼白虛弱,呼氣兒也順暢許多。他趕忙再伸手探了探額頭,竟也沒那麽滾燙了。
“快……”謝溫心生期盼,哽着喉喊,“快去!請大夫來!”
“是,老爺。”
這一次,謝溫的期盼并未落空。
老大夫趕來把過脈後,連連驚嘆,得知并非是尋到名醫,便更是稱奇。謝清之非但病症已除,甚至在這短短一日間,身子骨就已大有好轉。
再經過三日好生調養,便完全痊愈,如尋常人無異。
誰也說不清這其中緣由,謝溫索性當是那顆星星降下的福澤,落州百姓則暗地感嘆是知府開倉救濟百姓換來的福報。
直至那日,謝清之與小厮在院中玩耍。
藤球不甚從他手裏脫出,飛過了院牆。小厮小跑出去撿球,謝清之獨自待在院中時,卻碰上一個身着桃紅色衣裳的女子自天而降。
女子一雙桃花眼顧盼生姿,笑吟吟将他打量一番,“你今年多大?”
“七歲。”小少年奶聲奶氣回。
“才這麽小啊。”
謝清之眨了眨大眼,反問道,“那你幾歲了?”
“我啊……今年正好一千歲了。”
“哇。”謝清之張大了嘴,好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驅着素與往後退了些,“你不是人?”
女子脆聲大笑,蹲下去,“這話聽着怎麽像罵人?不過,我确實不是人,我是狐妖,怕不怕?”
謝清之咽了咽口水,怯怯追問:“那你會吃人嗎?”
“會啊。”女子的雙眼忽而流出異樣光彩,很是親昵,又夾了許多貪心,“不過不吃小孩,等你長到十六歲了,我再吃了你。”
雖說謝清之還是怕,但一想,他離十六歲還很遙遠,便安心了許多。
狐妖叫紅薔,自那之後,紅薔常常來尋他,有時會給他帶從未見過的吃食,有時是講他從未聽過的有趣事。
謝清之将紅薔當作好友,便從未同誰透露過紅薔的存在。紅薔亦如所承諾,十六歲之前都沒打算過吃他。
就這般到了十六歲,謝清之本以為他們之間還是會如此,直至那日,伺候他起居的蓮香倏然慘死屋中,像被人活活曬幹了一般,幹癟無丁點血色。
謝夫人得知,便請了道士來看,那道士說是狐妖作祟,吸幹了蓮香的精血。此事很快傳開,謝清之也得知,不自覺竟想到了紅薔。
待紅薔再出現,他問起,卻沒想到,紅薔竟是爽快認下。
“你為何要殺她!”
紅薔侍弄着新塗的丹蔻,一臉地不在意,“你是我的,她卻妄想勾引你,那我只好殺掉一了百了了。”
“我何時是你的?”謝清之冷笑,“你若還想吃了我,那便吃好了,何必牽連他人。”
“謝清之,你該不會以為我當真不敢?”紅薔走近,挑起少年的下巴,端詳着那張憤怒的臉,桃花眼裏溢出笑。
“不過就這麽吃了你,倒是有些可惜。不如我二人歡好,待哪日我厭棄了你,再吃也不遲。”
紅薔的眼神,一如當年說要等到十六歲再吃他時,謝清之那會兒尚看不明白,而今這年歲,還有什麽不懂的。他氣得攥拳,一張姣好的面容上盡是羞憤和難堪。
他當紅薔是好友,可紅薔卻一直當他……
“你休想,此生若不是你殺了我,便是我們再不往來。”
紅薔笑了,笑得花枝招展,笑得滿是輕蔑。
“你以為,你還有的選?”
于是再之後的三年,謝夫人請來了無數能人,卻沒一個能奈紅薔如何。
紅薔進出謝府仍暢通無阻,對待謝清之亦是步步緊逼,從此他的院中再不敢讓婢子踏入一步,更不敢輕易接近除了娘親以外的女子,只怕哪日她們不是橫死屋中,便是瘋癫失魂。
原本謝清之也失了耐心,生出退意,想着就這樣孤零零一人過也好,紅薔再如何逼迫,他寧死不從,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直至昨日……
想及此,謝清之話音一頓,不自覺瞥了眼旁側少女。
他還是想再試試的。
聽完這故事,常磊摸着下巴一句話總結,“就是說,你被這女狐妖看上了呗,但又不喜歡她,便想讓我們除了她。”
“不是除掉。”謝清之忙糾正,“趕走她便可。”
“清兒……”謝夫人聞言一臉無奈,卻又不好多說什麽。
唐墨餘光時不時朝一個方向瞥,輕嘆,“那可難辦了,這可是只千年狐妖。”
“謝公子,你這腿也是狐妖弄的?”馮銘問。
謝清之卻是否認,“這是幼時不甚落下的,與她無關。”
馮銘若有所思地點頭,再看對面的白衣少年。
“葉離沐,你可有何辦法?”
葉離沐被他叫得恍然回神,正欲出聲,突然發覺手裏酒壺輕了許多,再搖了搖,竟已經是空空如也。
“你!”見白秋得意地沖他揚了揚下巴,葉離沐放下酒壺,無奈擡起袖子,替她擦去嘴角淌下來的酒漬,“酒鬼。”
可剛做完這些,便覺身上如紮芒刺,再撇過臉看,席間十幾道視線盡數聚在了他身上。
葉離沐瞬時面上一陣火辣。
糟糕,忘了……
少年欲收回手,白秋卻忽地杏眸一撐,放下茶盞,抓住了他的衣袖。跟着像只小狗,攥着衣袖聞了聞,又湊近他身側嗅了嗅。
“做什麽?”葉離沐兩耳紅得似滴血,卻還在強裝鎮定。
“雪松香。”白秋兩眼一彎,笑出了左頰的小酒窩,貼近,“原來松子糖是小道君你買的?”
宿念:“原來是你!”
言攸寧:“什麽什麽?”
楚熠:“果然是給小魔尊買的。”
謝清之:“……”
唐墨瞪着眼敲桌,“大庭廣衆之下,葉離沐你離她遠點!”
馮銘:“……三師弟你氣什麽?”
聞言,唐墨咬着牙別過臉,勉強擠出一抹笑,解釋道:“仙門與魔派這麽親密,影響不好。”
“那倒是。”馮銘不疑有他,登時一拍桌子,定下此事。
“說正事,今夜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