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安楓縣,山神娶親(十)
安楓縣,山神娶親(十)
“魔尊?你怎麽會……”
雨傀訝然,呆愣在原地,半截話卡住了喉嚨,不上不下。
少女卻不理會他,眼角帶笑,款步入內,瞧了眼跟在後頭走出內室的玉茗,顧自在桌前坐下。
屋內安靜了半歇。
直至雨傀面色肅然,撩開衣擺跪在地。
“屬下任憑魔尊處置,但求魔尊能放過她。”
“雨傀……”玉茗秀眉輕蹙,此刻也終于回過神。
什麽琉香閣新招的姑娘,不過是幌子罷了,此人根本就是雨傀常與她說起的萬魔宮那位小魔尊。
“不。”她一咬牙,步至雨傀身側,毅然也跪下,“我二人既許過此生相伴,玉茗便然不會獨自茍活。魔尊若要處置,連着我一起處置好了。”
“阿茗你別說傻話!”
“這不是傻話。”迎上男子焦急的視線,玉茗美豔的面上暈開淡淡笑,不見絲毫驚慌懼怕。
她握住雨傀垂在身側的手,“是真心話,我此生只認你,若你都不在,我一人獨活于世豈不更是凄涼?”
雨傀聞言喉嚨哽住,眼眶泛紅,既愧疚,又驚喜地将那柔荑裹進掌心裏,視若自己的命一般,攥得緊。
目光在互訴衷腸、許下生死諾言的兩人間轉了幾圈,白秋眸底掀起一陣無奈,一手支起下巴,另只手輕敲桌面。
“容本尊也插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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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人仿佛才記起屋子裏還有這麽個人,猛地回神望來。
白秋頓了頓後,才開始不悅地數落,“別什麽都讓本尊處置,凡人又不歸本尊管,也跟着跪本尊做甚?”
擔惡名無妨,但也不能是個惡名都讓她擔吧?
“再者,萬魔宮何時有過規定,不允許門派中人和凡人相戀了?既未違背宮規,本尊為何要處置雨傀?”
提及此,少女細細一番思量。
“非要說,他也頂多算是個醉心風月、玩忽職守的過錯,還沒到能讓你們生離死別的地步。”
“真、真的嗎?”玉茗大驚,“那您為何要特意混入琉香閣,不是為了抓他?”
“笑話,本尊想抓一個人,何需這樣拐彎抹角的?”
少女自袖中翻出那只香囊扔去,“那日在魔殿裏,本尊曾聞到一陣香氣,後來途徑安楓縣,又誤打誤撞嗅到相似的,這才進了此處。”
雨傀一怔,想起什麽,亦從懷裏摸出一只香囊來。
這是玉茗前段時日親手為他繡的,一直在懷裏揣着。他竟不甚忘了,白秋自幼五感靈敏,怎會察覺不到?
垂眼,思忖良久,雨傀捏緊了手裏的東西。
“魔尊。”他忽而擡起頭,“既然話已至此,屬下還有一事也想跟你坦明。”
看了眼身側姑娘,雨傀堅定道:“待淮琰山陰一事解決,屬下想帶阿茗離開。”
白秋面上的笑意淡去些許,放下手。
“本尊說過,萬魔宮并不阻止與凡人相戀,你這又是何苦?你該知道,若要脫離萬魔宮,需受何等處罰。”
“明白,但她不屬于萬魔宮,我也不願将她囚在那裏。”雨傀的聲音不帶一絲猶豫,“屬下自願入化骨池。”
屋內氣氛頓時凝滞,玉茗聽不懂這話何意,只能望着僵持的兩人。
“化骨池到底是什麽?”
“自然是萬魔宮最折磨人的罪罰。”白秋冷聲解釋。
“入化骨池者,白日要歷筋骨俱斷之痛,夜裏要經烈火焚灼之苦。脫離萬魔宮者,依宮規,皆需入化骨池十日。縱然雨傀運氣再如何好,也會被化去半身修為。化骨水在身上留下的每一道傷痕,餘生每日子時,都會疼得他撕心裂肺。”
入萬魔宮确實不及仙門難度高,但若想從魔宮內脫離,卻也不是三兩句話的事。
玉茗面色慘白,急忙為雨傀求情,“魔尊,只要不讓他受此懲處,我什麽都願做,一輩子待在萬魔宮也無妨。”
“本尊說過,你是凡人,不歸本尊管。”白秋凝視去,“需看他怎麽選。”
雨傀卻也只是笑笑,輕捏玉茗的手,溫聲安撫道:“別怕,我若連十日都扛不過去,怎會坐穩護法之位數百年?”
“魔尊,屬下心意已決,你不必再相勸了。”
雨傀話少,但是個骨頭硬的,知道多說無益,白秋無奈一嘆,站起。
“既如此,本尊不會攔你,即日你便去化骨池吧,十日後若還能安然走出,便随你去何處,與萬魔宮再無幹系。”
“可淮琰……”雨傀猶豫,“山陰也存有異心,屬下想等此事……”
“他二人的事無需你管,本尊自會解決。”白秋微側過臉,“你莫不是真要等萬魔宮徹底安定才放心?到底是低估本尊,還是高看了你的心上人?別忘了,她一介凡人,能像你那般等下去?”
雨傀這才話一噎,沉默良久,低下頭去。
“屬下愧對先魔尊,也愧對魔尊你。”
少女沒再多說,提步便要往外走。
這時,淮琰倏然憶起一件事,忙站起。
“魔尊,至少安楓縣一事,容屬下助你一臂之力。”
白秋聞言止步。
“你這話是何意?”
只見雨傀輕一揮手,一張畫像懸挂上半空。
畫像中的女子身着一襲靈動嬌俏的黃衣,眉似翠柳,眸比彎月,朱唇噙笑,肌骨瑩潤。着墨者雖已将她刻畫得堪比天人之姿,但落在真人面前,還是略顯遜色。
“誰畫的?”盯着自己的畫像,白秋一臉迷茫之色。
玉茗在旁端詳,驀地驚呼,捂住了嘴。
“這、這是出自山神之手!”
她指了指畫像落款處,“你們看,據聞挂在山神廟的畫像都會有這樣一處小山落款。”
雨傀斟酌禀道:“今早屬下入城,發覺每家每戶門前都挂了此畫像,這一張是琉香閣前的,被屬下揭走了。我本不知魔尊在此,起初不懂何意,如今來看,這邪祟應是在打魔尊的主意。”
“可為何要每家每戶貼上畫像?”玉茗不解。
此前山神挑選女子,都是将畫像挂在了山神廟前,從未有過如此大動靜。
“我想……”雨傀皺起眉,“他這是打算借助全城百姓之手來困住魔尊,魔尊,你此前可是與他交過手……”
話未說完,外頭戛然一陣喧鬧,半空的畫像被雨傀收起。
不多會兒,手扶腰間長刀的衙兵便自門兩側包圍來,領頭人大搖大擺走出,展開手裏畫像,對照白秋比了比,細眼裏泛起精明地光,手一揮。
“帶走!”
兩個衙兵瞬時沖進,雨傀上前正要出手,卻被白秋攔住。
少女擡右腳,将一個衙兵猛地踹飛出,撞爛了廊前紅欄,又生生墜落下二樓,砸出的動靜驚得整個琉香閣都安靜半息。
她再避開另個衙兵揮下的刀,提息間,左手扼住衙兵的脖頸,一個八尺高青壯男兒便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個弱女子一招制得反抗不了,長刀墜地,面色慘白,幾乎是瀕死的模樣。
屋外衙兵見狀紛紛拔刀,屏息待敵。
“怕什麽,不就是想抓本尊回去?”白秋毫不在意地聳肩,“本尊跟你們走,不過,最好別再随便沖過來了,不然……”
她指尖忽地用力,衆人聞得咔吱一聲,似有什麽被捏斷,那掙紮的衙兵不再動彈,像一灘爛泥般被少女棄在地。
跨過地上的人,白秋背起手往外走。
所及之地,衙兵退讓,果真是沒人再敢輕易冒頭。
白秋被抓去、不,應該是她所去之地,正是安楓縣縣令鄭直的府邸,大抵是擔心她逃脫,才踏入,屋門便被反鎖,屋外圍了足足五圈衙兵。
靜坐半盞茶工夫,屋外才有動靜,門被推開,一個老媽子領着兩個端着木托的婢子入內。
“姑娘,該換衣服了。”
少女不動,瞥了眼木托子上的嫁衣和鳳冠。
“您也別怨恨奴婢們,要怪,就怪苗府的那幾個小道士吧,若不是他們多管閑事,救下了苗心,山神豈會改主意選擇您?山神這回動靜大,我們不把您送過去,全城百姓都得遭殃。”
白秋聞言冷笑。
“老奴勸您也想開些,山神對您挺上心的,就這鳳冠嫁衣,都是山神賜的,往年的姑娘哪有這待遇。您若盡心伺候好山神,成仙也是指日可待,不比那琉香閣好個千萬倍?”
可惜勸了這一堆,也不見少女有所反應,老媽子登時垮下臉,輕啧聲,也懶得再多費口舌。
她示意兩個婢子,“去,幫姑娘換上。”
小婢子相視了眼,神色無奈。
“是。”
不料二人才走出幾步,忽而像是被人禁锢住了四肢,不聽使喚,亦擡不起腳。
“磨蹭什麽呢?”
“嬷、嬷嬷,我們動不了了。”
“動不了?”老媽子哪能信這鬼話,伸手便要推那兩婢子。
“哎呦!”
哪知剛觸上,就像是摸上滾燙的烙鐵,兩只手心被燙得通紅。
老媽子吓得跳離開好遠。
彼時,一聲不吭的少女才幽幽開了口:“山神已派使者來了,就站在你們旁邊。”
三人一聽這話登時吓得臉色煞白,兩腿抖得像篩糠子。雖口裏喊山神,但安楓縣誰人不清楚,這山神比孤魂野鬼還邪門,于是想也不想,三人便信了這話。
“姑、姑娘,使者可是有什麽要求?”
白秋抿唇,抱肘,“沒什麽,就是覺得你們越俎代庖了,本尊豈是你們能随意碰的?”
老媽子豁然開朗,趕緊堆起笑,朝幾方都拜了拜。
“神仙莫怪,神仙莫怪,是老奴有眼無珠,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正好兩個小婢子也終于能動彈,忙不疊擱下衣裳和珠翠,一窩蜂地跟在後沖出了門。
白秋懶懶往後靠,噗嗤一樂,适才的乏悶倒是一下子散去不少。
“沒想到,魔尊還挺會唬人的。”
忽而身後傳來一聲笑,早已有所覺察的白秋回過頭看。
葉離沐提劍此刻正坐在後窗,俊美如玉的面上染開溫溫淺淺的笑意。
白秋彎起兩只眸子,亦是笑盈盈。
“小道君也不錯,還會翻窗了。怎麽,來搶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