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安楓縣,山神娶親(九)
安楓縣,山神娶親(九)
柳緒愛惜地拂掉鞋子上的沙礫,仔細回想。
雖說他記不得名字了,但隐隐覺得好像真的不太一樣,于是不知死活地湊過去問:“師父,這名字該不是您現給取的吧?”
哪知才說完,便迎上自家師父威懾的視線,心裏一發慌,登時閉上嘴再不敢多說了。
白秋睨他兩眼,面色不動,卻暗自腹诽:什麽現取的,本尊拿到這雙鞋時便給它取了名字,只不過也沒記住罷了。
“對了,今日給你留個功課。”她思量道。
柳緒一聽立即将背挺得筆直,拍拍小胸脯,滿臉自信,“師父您盡管說,徒兒定能完成好。”
“是本尊的好徒弟。”白秋輕拍小少年的肩,兩眼盡是贊賞,“那明晚本尊就不回萬魔宮了。”
寂靜須臾。
白秋:“換你穿上這雙鞋子,跑來見本尊。”
柳緒:“?”
又是好久的沉默。
柳緒:“師父您不打算改口了嗎?”
白秋:“嗯,不改。”
至此,柳緒才敢相信自家師父竟是認真的,而且此話既出,便是不會再收回了,霎時間小臉皺巴成一團,沮喪地一屁股坐在地,砸出沉悶響。
“這麽遠的路,徒兒跑過去肯定要摔死了。”這鞋子雖厲害,可一點都不好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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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他可是連萬魔宮都沒能跑出,就連摔了不下幾十次,更何況這回還是去世俗界,一路坎坷可想而知。
“你一個活了幾十年的狼妖,哪有這麽容易就摔死。”
“可妖族光是化形就花了好久啊。”柳緒癟起嘴滿腹委屈,“妖族百歲才算成年的,徒兒這才活了四十年。”
才四十年……
這都足夠凡人娶妻生子忙着養家糊口了,就算是她,也早已入了道合境,誰還會這般坐在地上耍小性子。
就他們小妖屁事多,柳緒如此,小道君亦是如此。
白秋哼了聲,絲毫不為所動,“本尊若是你,就少花這工夫抱怨,趕緊爬起來去熟悉怎麽駕馭這雙鞋,免得要一整日都耗在路上。”
個中道理豈會不明白,可柳緒還是賴在地上好一會兒,見自家師父半個字不吭,才終于認命,三兩下爬起,鼓着腮幫子又朝白秋盯了好半晌。
“徒兒明白了。”
随後絞着手指、喪着臉往遠處走。
白秋目送那略顯落寞的小身影越走越遠,險些隐沒入夜色裏,一臉不解。
“怎麽讓你修行還這麽大怨氣……”
當初拜師時,不是小不點自己說想要變強?如今給他磨砺的好機會,卻反倒不高興了。
“他那哪裏是怨氣,分明是想跟師父撒嬌。”身後傳來清脆笑聲,白秋回頭,便見宿念自月色裏高興地走出。
“奈何遇上了小主人你這樣不愛推敲旁人心思的,結果碰了一鼻子灰,他自然是要失落。”
“撒嬌?”
“是啊,他這般憧憬你,心裏自是想同你再親近些,可小主人每次過來都只顧指點修行,對其餘事一概不關心,也不過問,顯得太冷漠了。”
白秋聞這話低下眼簾,抱肘思索。她還以為,不随便過問他人的事最好呢。
“對了,小主人,今夜許時文來找我了,還托我給你捎句話。”宿念走到近旁,也并排坐到了石頭上。
白秋擡眼,“什麽話?”
“他說,初伶是魔派難得一見的癡情女子,又對萬魔宮的景致大有貢獻,他打算在魔史裏再詳細記一些初伶往事,所以這幾日得去初伶入萬魔宮前的住處看看。還說,小主人你若是有事尋他,直接喚小蜻蜓傳話就是,不必親自去尋。”
說及此,宿念摸着下巴感嘆起來,“想不到許時文此人還不錯,對初伶的事這麽上心,竟然收拾包袱連夜就急匆匆離開了。”
“連夜?”白秋愣了愣。
遂地似明白過來,她眼角一跳,雙眉輕蹙,身旁幾顆火花淩空炸響,吓得宿念趕緊往旁挪了挪。
“小主人,你怎麽了?”
“無事,不甚放跑了一只蟲子罷了。”她平息下火氣,不鹹不淡應。
宿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跟着堆起笑,期盼道:“小主人,要不,這次我同你一起下山吧。”
“萬魔宮的事你都打理好了?”白秋轉過臉。
她可是将整個萬魔宮的錢財都一并交給宿念去打理了,宿念這會兒該忙得停不下才是,哪還有閑工夫游山玩水。
“可是,先魔尊是讓我形影不離陪在小主人身邊的。”
宿念至今心有餘悸,“小主人不谙世事,那些仙門小道士又照顧得不盡心,這次竟還讓你身陷花樓,若我再不跟着,還不知道下次小主人又要淪落到哪裏。”
顯然,又是許時文這個大嘴巴将這事給透露出去的。白秋暗自有些後悔,她該先去錄史樓的,說不準還能将人逮住。
将宿念的擔憂之色看在眼裏,白秋想了想,無奈應下。
“好。”她又補充道,“不過你明日再來。”
“明日?”宿念不解,察覺少女的視線正望向別處,也循着去看。
夜色下,一道小身影正努力地調運內息,驅動法訣,雖一次又一次地被那雙疾飛出的鞋子帶得撲通摔在地,但也沒躺個幾息,便再爬起,仿佛不知道疼和累。
宿念很快明白過來,含笑一口答應。
“小主人放心,我明白了。”
半宿喧鬧,半宿靜谧,翌日卯時初,晨曦微露時,琉香閣的門便嘎吱兩聲,被睡眼惺忪地小厮打開。
石榴一如往日在這個時辰起身,簡單洗漱後,便端着木托子去敲響了白秋的屋門。
“姑娘?您起了嗎?”
“姑娘?”
敲了幾下,又喊了好些聲,屋裏仍無人應,石榴才不得不壯着膽子推開門。自昨日莫名被白秋警惕瞪了半盞茶工夫後,她不知怎地,尚心有餘悸。
然,待她放下東西,又在屋裏尋了一圈,竟是半個人影也沒見着,登時便慌了神,急急忙忙往外奔。
“花媽……”
一只腳才跨出屋外,卻險些撞到一個身影。
“你急火火地趕去做甚?”白秋立在門口好奇看她。
“姑、姑娘?”石榴呆愣須臾,遂地大松口氣,有些許埋怨道,“您去哪兒了?吓死奴婢了,還以為……”
“本尊去後廚尋吃的了,你以為是什麽?”
石榴面色一慌,忙搖頭,“沒、沒什麽,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看了小丫頭兩眼,白秋沒再追問,點頭,顧自走進。石榴這才默默拍着胸脯松了口氣,也趕緊跟上。
幸好不是逃跑了。
洗漱過後,白秋坐到鏡臺前,任憑石榴給她梳妝打扮。雖說這丫頭心思不純正,但這雙手當真是靈巧,簡簡單單挽起的發髻就讓她眼前一亮。
“姑娘可知,而今樓裏上下都在說什麽?”
“說什麽?”白秋敷衍問,一手抓起個香囊輕嗅了嗅,覺得味道不對,便随手扔到一旁。
“姑娘們都在說您好福氣,昨日才挂牌,便有大貴人寵着。”想起自己跟着漲了不少的月錢,石榴也甚高興,“昨夜那位俊俏公子臨走前可給了花媽媽一大筆銀子,還囑咐說不準其他人靠近您,要照顧好您,不知有多貼心。”
白秋頓了頓,小丫頭說的大抵是小道君吧。小道君這人,在花錢這事上确實不吝啬。
她又繼續去辨別香囊,石榴透過鏡子看自家姑娘,見其絲毫沒在意,反而對面前那堆破香囊如此感興趣,不由得暗暗嘲了其一聲“朽木”。
“姑娘,您說您收集這些做甚?若對香囊有興趣,咱們自己縫便是,您若不會,奴婢教您也行,何必要将花媽媽挑給您的珠翠都送人,而今都沒剩幾個了。”
“本尊自有自己的道理,輪得到你來……”少女忽地一頓,将手裏香囊又再仔細聞了聞,片刻後,眸底一亮。
她舉起給身後小丫頭看,“這是何人的香囊?”
石榴仔細端詳幾眼,胸有成竹應:“這般精巧的繡技,是玉茗姑娘的香囊無疑了。”
“玉茗?”白秋可算有興趣回憶起昨日石榴給她講的那故事。
“對了。”只聽得身後小丫頭這時又脆朗地補充道,“适才奴婢出門讓人給您準備吃食時,見到那葵公子一早便來了。”
白秋聞言挑眉。
“哦?那本尊還真是趕巧了。”
彼時,琉香閣內最靠右亦是最雅致寬闊的一間屋子裏,爐香卷着些許晨氣仍在袅袅直上,淡得幾乎看不見痕跡,可屋子主人卻無心顧及,慵懶貪戀地依偎在心上人懷裏,似是一刻都不願與他分開。
“你這一次,可隔了好些日子才來。”
“是我不好,委屈了你。”男子将懷裏人摟得更緊,略顯陰沉的兩眼卻在此刻藏了許多柔情蜜意意和缱绻。
玉茗輕笑,搖搖頭,“我不妨事,多久我都願意等你。”
“阿茗放心,待解決完這些事,我便帶你離開此地,到時你想去哪,我們便去哪。”
“嗯。”美人閉了閉眼,秀眉間又不自覺化開一絲擔憂,她猶豫問,“不過你說的那個小丫頭,她到時會輕易讓你離開嗎?”
“放心,我自有辦法。”
不料話音才落,一道清甜卻夾雜了幾分威勢的嗓音驟然在屋內響起。
“你說的辦法,可是化骨池?”
男子身軀一震,倏然松開懷裏美人,猛地站起身。
只聞這時“哐當”一聲,房門被一股靈力震開。
衣袂輕飄起,紅衣少女負手悠然走進,望向沖出了內室、正一臉愕然看她的男子。
白秋勾唇。
“本尊猜得可對,雨傀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