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仙門大比,望天臺(六)
仙門大比,望天臺(六)
“花匠?”
倏然間,白秋憶起了魔宮裏那些奇異怪誕的花花草草,确實曾聽宿念說過,這些皆是出自一位女花匠之手。
原來就是她。
她負手步至床榻前,微微垂下眼簾,打量女子片晌,不解地蹙眉。
“若只是花匠,為何要打妖丹的主意?”
雖然她不懂花草,但也能看出萬魔宮的這些顯然都是花過一番心思的。她不覺得有野心豢養雙頭青虎的人,還會有那閑情逸致去侍花弄草。
山陰聞此遲疑了一瞬。
再想開口時,卻已被身後的許時文給搶了先。
“魔尊不知?屬下都記在魔史裏了。”
“是嗎?”
白秋細細回想一番,仍是無果,下意識将目光投向宿念。她記得,宿念看魔史比她更仔細,也更入迷。
豈料宿念亦是一愣,忙摸着下巴回憶。
“我記得魔史裏沒提及什麽妖丹啊,關于初伶的,也只有她和淮琰的往事罷了。”
“往事?”白秋一臉愕然,“他們認識?”
看起來明明就像八竿子打不着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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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止認識呢。”
說及這些風月之事,宿念赫然在丹藥閣內踱起步,顯然精神許多,滔滔不絕道:“這事啊,還得從五十年前淮琰叛離玄天宗說起……”
“等等。”白秋抱肘,将話打斷,“淮琰曾還是玄天宗弟子?”
宿念點頭。
可惜這事她知曉的不多,只好沮喪地示意許時文解釋。
後者卻之不恭。
“淮琰當年确實是玄天宗門下弟子,他這人有野心,行事又毒辣,與同門在執行任務期間偶然獲得一本功法秘籍,結果心生貪念,殺害同門,将秘籍據為己有。後來事情敗露,遭到玄天宗追殺,四處躲蹿,這才機緣巧合入了萬魔宮。”
話畢,朝宿念做了個“請”的姿勢。
宿念欣然接過了話頭,“這機緣巧合,便是初伶!”
五十年前,淮琰因貪圖功法而叛離玄天宗,此後遭到玄天宗追殺。在又一次血戰後,他拖着滿身傷倒在了去往萬魔宮的途中。
恰逢那日初伶外出歸來時遇上,便将人帶了回去。
初伶性子純善,非但日複一日精心照料,替淮琰治好傷,甚至将他引薦入了萬魔宮。
之後的十年裏,二人倒是相處得格外融洽。
初伶善于打理花草,但修為淺,在偏愛以修為論高低的萬魔宮裏時常如履薄冰,可自從修為高天資好的淮琰出現,她便再也未受過欺負。
而淮琰不善與人交談,性子又好強張揚,不被其他弟子所接納,好在有初伶待在他身旁,二人閑來時擺弄花草,日子倒也過得暢快。
然這期間,淮琰的修為提升很快,直至終于成了萬魔宮一衆弟子裏實力最強勁的,甚至取得山陰的認可,在其擁護下,順利坐上魔尊之位。
這二人的關系也是從此時急轉直下。
但據許時文所探,也只是淮琰性情大變,滿眼只剩權力和對仙門的嫉恨,而初伶還是一如既往待他。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白秋本以為會聽到關于妖丹的事,卻并沒有。正要再問,那旁一直沉默的霧魇忽而出了聲。
“情之一字,看來連我們魔修也難以逃脫啊。”
情?
少女忽而心中明清,“你的意思是,初伶對淮琰有情,為了這所謂的‘情’,她才來偷妖丹的?”
“極有可能。”許時文點頭贊同,“初伶不會豢養妖獸,更非有野心之人,若真動了妖丹主意,只會是為了淮琰。”
白秋皺眉,她覺得為他人連命都不要,實在是愚蠢,可事到如今,好像也只有這個說法能解釋初伶此舉的目的了。
她轉而問起另旁默不作聲的人,“淮琰此前可有找你要過妖丹?”
沉默須臾,山陰颔首。
“要過,我沒給。”
山陰自然知道,白秋并非是因信任才将妖丹交與他,不過是要看看他會如何抉擇。淮琰如今勢力低微,一旦拿到妖丹,必定會朝白秋宣戰,而以他看,吞下妖丹的淮琰也未必打得過白秋,且還會将他拉下水,得不償失,故而沒給。
卻沒料到,淮琰會利用初伶,在他殿內的花草上動手腳,再趁機奪取妖丹。
更不會想到,妖丹上竟被下了血焚禁锢,才偷取到妖丹的初伶幾乎沒來得及走出,就被燃起的火焰給吞噬。
山陰擡眼,意味深長地看向少女。
不得不說,她和先魔尊很相似,不僅是容貌,行事手段亦是如此。
聽山陰這般說,白秋霎時對許時文的猜想更信了幾分。
值此時,床榻間忽傳來動靜。
衆人循聲看,初伶已睜開眼,目光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至白秋身上。
她張口欲言語,可喉嚨亦被烈火灼燒過,早已不能發出聲響。
白秋想了想,望向霧魇。後者轉身去到藥櫥,片刻後,取回三只大小不一的瓶子遞去。
“三息水,省着點用。”
所謂三息水,一息生,一息活,一息死。
第一瓶用下,能令腐肉新生,筋骨再造,心脈修複,用者無論受過何種傷,皆可在一息間恢複尋常模樣,是為“生”。然效用極短,此時便需再使用第二瓶。
第二瓶用下,可一息間固化效用,令傷者維持新生模樣,效用可抵兩刻功夫,是為“活”。
等到第三瓶用下時,傷者外表已再不會變,雖無任何異樣,但體內傷勢卻會在一息間惡化,且再無回天之力,是為“死”。
三息水雖不能救人,卻能讓将死之人在彌留之際獲得短暫新生。
白秋指尖凝聚靈力,撚訣,第一只瓶子裏便浮起三滴瑩透水珠,飛至初伶周身。
她再五指一攏,攥成拳。
只見三滴水珠頃刻間在半空碎開,散作晶瑩塵粒飄落下,融入初伶的肌膚。被燒焦的皮膚宛若春蠶破繭,逐一裂開,露出裏面新生的皮肉,就連燒得只剩骨頭的手臂和耳,也逐漸在恢複。
霧魇見狀扶額,心痛得只想找個地方坐下。
三息水極難得,她十年煉制一滴,一瓶裏也不過三滴。得,這下子全給用盡了,這丫頭絲毫沒将她的話聽在耳裏。
一息間,初伶便宛若新生,然白秋還來不及松口氣,身後的宿念便又指着重新枯作黑炭的手指叫嚷道:“又要變回去了。”
白秋見狀,立即用了第二瓶,照樣是三滴水珠散下,略顯枯朽的軀體再次複蘇。
須臾後。
“魔尊?”初伶望着眼前明豔生俏的少女,低低喊了聲。雖說軀體再造,但她的息境已受損,內息盡散,現今和一個臨死的凡夫俗子無異,虛弱得只剩最後一口氣。
“你認得本尊?”
初伶搖頭,蒼白的唇角微微揚起,“我聽人說過,魔尊是我們萬魔宮裏生得最好看的女子,今日我瞧了您,便覺得大抵就是長這模樣的。”
“你就算恭維本尊,本尊也救不了你。”
床上女子輕笑,兩只杏眸明亮若星辰,絲毫沒有垂死之人的頹敗和虛無。
“魔尊誤會了,這并非恭維,是真心話。我的身子,自己清楚,熬不了多久了。”
擡手觸上自己的臉,她極為滿足道:“臨死前還能恢複這般,我對魔尊已是感激。”
再次感覺到最後一絲靈力也在消散,初伶望着少女乞求道:“魔尊,我能單獨和您說兩句嗎?”
白秋沉默片晌,随後擺擺手将其餘人避退。她走近,坐到床沿,端詳着床上人明澈的眸子和那張過分平靜的面容,直白問:“是淮琰慫恿你偷取妖丹?”
“他想變強,我自願幫他的。”
“如今落得這般田地,可有悔?”
初伶卻是笑着搖頭,虛弱的面上隐隐透出一絲堅定,“我既自願,便無悔。魔尊,有件事想請求您。”
“若是想替淮琰求情就免了,本尊不會應。”
“并非如此。”初伶解釋,“若日後魔尊要取他性命,亦是他咎由自取,我是想請您幫着轉交一樣東西。”
說罷,初伶緩緩攤開掌心,一團靈力裹着手指長短的靈草自她掌心升起。
“這是溫靈草,它能散發特殊氣味,可安撫人的心神。”初伶回憶,“淮琰曾對我說過,他同門師弟因他而死,為此,他夜夜難以入眠。這株溫靈草可幫他,是我專門為他培育的,我想請魔尊代為轉交。”
白秋接過來,望着庇護在靈力裏的那株柔弱小草,嘲弄道:“人是他殺的,他竟還會愧疚?”
“是啊。”初伶不自覺也譏笑,“若我早知他日後會如此,當初聽這話時定也會笑出聲。”
“本尊記得,你培育的花草壽命都極短。”
“這株不一樣,我存有一縷靈力在它枝葉裏,可一直陪伴他。”
“好,本尊答應你。”
“多謝魔尊。”
白秋不懂這女子為何要做到如此,也不想懂。她凝着溫靈草,片晌,收入掌心。
待再望向床上時,初伶已然閉上了眼,額角的燒焦痕跡再次出現。白秋垂眸,沉吟了片刻,指尖畫訣,最後一只瓶子裏也飛出三滴水珠,融入了女子的肌膚裏。
這一次,初伶徹底恢複了容貌,可也如陷入熟睡般再也醒不來。
白秋端坐幾息,起身往外走。
宿念等人正候在門外,見她走出,大抵也明白發生何事,俱不作聲,唯有霧魇收回那三只空瓶時暗暗嘆出了一口氣。
再擡頭時,已不見白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