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仙門大比,望天臺(四)
仙門大比,望天臺(四)
一夜安睡,白秋再睜眼時,早已忘記了昨日那個為除魔而以身證道的仙長,以及聽信傳聞、為替師父重塑法身而孤身一人在兩界輾轉數十載、只為尋齊七味奇藥的小徒弟。
她記得的,反倒是另一件事。
葉離沐甫一睜眼,冷不丁對上兩只清透黑亮的眸子,驚得背脊一僵,十指蜷縮緊,眼底光亮亦跟着微微一顫。
少女正趴在他身旁,安靜望他,斥滿好奇的一雙杏眼歡快眨了眨,密長彎睫就像兩只黑蝶羽,伴着眼底忽閃忽閃地碎光,翩翩起落。
“小道君,你醒了?”白秋眉眼一彎,早起還殘着些許軟糯迷糊的嗓音朝他抱怨道,“你怎麽這麽能睡?本尊都等好些時候了?”
葉離沐無奈扶額,往裏邊讓了讓身子,随後坐起。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少女,“魔尊這般霸道?自己沒日沒夜地睡飽了,就不許別人睡?”
“本尊只是實話實說,何曾不讓你睡?”
白秋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抱肘坐在了床沿,高昂起下巴,“昨夜本尊已幫過你,你答應本尊的事也該兌現了。”
少年略一回想,挑起眉。
“好,魔尊想要何好處?”
“這還用說?”少女彎起唇角望來,笑靥明媚,如春日桃花,“本尊對你素來只有一個目的,做本尊的道侶,與本尊雙修,助本尊修行。”
說是一個目的,怎麽好像裹藏了好多個?葉離沐意味深長地盯着眼前人,半晌無言。
他原以為白秋是不懂雙修何意,才有事無事挂在嘴邊,可經黃粱幻境一遭,顯然她是懂的,甚至那本秘籍裏所繪,比他知道的還要詳細,花樣要多得多……
莫非魔修對此類事都這般習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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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只有她這麽缺心眼?
少年的目光在那張明豔臉頰上停留許久,又挪至少女的手腕上,碧綠玉镯戴在纖細皓腕間顯得格外秀氣,很是合襯。
只可惜,快兩日了,玉镯還是未有半點變化,戴上時如何,眼下依然如何。
葉離沐神色黯了黯。
但很快,他便又斂起心緒,擡眼,爽快點頭。
“好。”
哪知白秋聽了反而一愣,“嗯?什麽?”
“……我答應做魔尊的道侶。”
少女訝然,安靜片晌,忽而眸子一亮。
“真的!”終于反應過來,她歡喜地放下手,就要湊上去,想再好好确認一番。
不料卻被少年一根手指抵在眉心,生生給擋在半途。
“不過,要等到那只镯子開花才可。”葉離沐冷不防又補上一句。
白秋迷茫看他,遂地擡手,凝視起手腕上套着的玉镯。
“你說這個?”
“嗯。”
少年話音才落,便被一股強盛靈力迎面擊開,撞上榻角。
一只溫熱的手随之扼上他的咽喉,白秋冷眼望他,眉眼間蘊着淺怒。
“玉镯開花,你在戲耍本尊?”
她選小道君當道侶,故而才給他些許特權,小事上可容忍,大事上可出手幫忙,但這并不代表小道君能反過來耍她戲弄她。
葉離沐也沒想過她會這般生氣,忙壓下身旁也跟着躁動的清凝。
“我不曾戲耍你。”他凝視少女,良久,撫上她腕間的镯子,神色溫和,“它是玉镯,可亦是藤。”
這意思是,縱然變成了镯子,但它本質上還是藤枝?
白秋蹙眉,對此存疑,但也并非全然不信。
她松開手,卻沒打算就此原諒小道君。即便這只玉镯當真能開花,可分明是他先許諾,若阿奴替那女子淨化魔氣,便應她一個好處,如今又在這好處上多添條件,是何意思?
白光一綻,少女變成兔子模樣,不大愉快地瞥一眼少年後,便一蹦一跳地下了榻,又出了屋子。
往日都是被葉離沐抱着,頭一回獨自走在逍遙閣內,還是以兔子模樣,她竟覺得這門派倒也沒印象中那麽狹小。
景色雅致,草木繁茂,靈息充裕,就是弟子缺了些見識,個接個地總盯着她做甚?
這輩子沒見過這麽霸氣的兔子?
秋兔兒一蹦一跳地身影吸引來的還有其他各派弟子,有的甚至尾随一路,躊躇着要不要趁主人不在上前摸兩下,畢竟這麽有靈性又實力強勁的靈寵可不好找,偏偏這葉道友還格外小氣不給外人摸。
眼看兔子後頭跟的尾巴愈來愈多,司徒楓這時恰好路過,投去一個眼神,便将這些弟子吓得霎時散去。
秋兔兒也正好到了來人腳前,停下,好奇地仰頭望。
與俯看來的司徒楓赫然對上眼,她默了須臾,随後扯開嘴角,不屑地哼哧一聲。
看什麽看,本尊吓人起來比你要厲害得多!
接着蹦蹦跳跳繞開人,繼續往前。
司徒楓轉過身,雙目半眯,冰冷的視線定在那毛絨絨的一團上。
那目中無人的眼神,竟和那人一模一樣……
“掌門。”
忽而一聲喚,将司徒楓的思緒打斷,他擡起正要撚訣的手也跟着一頓,不動聲色又垂下,攏進了袖中。
轉過身,一襲紅黑弟子服的少年正笑吟吟走過來。
“唐墨?你不去擂場,到此做甚?”
餘光瞥了眼已離遠的那團白球,唐墨斂笑,拱手道:“回掌門,弟子有要事要禀,是……事關那只秋兔兒的。”
司徒楓眸光微凝,背起手。
“哦?”
秋兔兒一路流連一路逛,才終于抵至南擂臺,這會兒還不算晚,但擂臺外已圍了好幾圈弟子。
她多少也知道些緣由。
一來,今日只有十場比試,且都是在南擂臺舉行,圍觀人自然多。
二來,她适才還聽那些弟子一個個嚷嚷着,說今日第一場比試有姜師妹,他們絕不能錯過。這姜師妹,她猜就是女修第一,也就是她見過的那個姜卿玥吧。
可惜這些弟子擠得太嚴實,秋兔兒繞了一圈也沒能擠進,正仰頭看着那一顆顆後腦勺思量時,忽而被人抱起。
“魔……”紀辰話一噎,趕忙改口,“秋兔兒,原來你在這,大師兄正到處尋你呢。”
說着他騰開一只手,摸出識靈鏡,就要通知葉離沐,不料一只小爪子率先踩上了靈境,對上那兩只滿是威脅的紅眼,紀辰立即明了,汕汕一笑,又将靈境塞了回去。
“你和大師兄吵架了?”
“要你管。”秋兔兒哼了聲,“你也喜歡姜卿玥那丫頭?”
“怎、怎麽會!”紀辰趕緊擺手,像是生怕這其中有丁點誤會,“其實是師姐。”
“言攸寧?她喜歡姜卿玥?還是你喜歡她?”
紀辰倏然面上一紅,“是師姐讓我來的,姜姑娘比試完,就該輪到二師兄和唐墨了。師姐說,兩個符修對決,很是少見,觀看比試的人定然多,得提前來占位子。”
秋兔兒恍然地點頭。
唐墨?
這名字她記得,就是她今日的目标,玄天宗的那個符修。那豈不是來得剛剛好?
她登時轉身,一條小短腿兒指向前方那堆後腦勺。
“紀小道君,看你的了!”
“好!”紀辰重重點頭。
他将兔子頂在頭上,活動活動筋骨後,便一咬牙,開始往人群裏沖。
秋兔兒眼睜睜看紀辰這一路疼得嗷嗷叫,被人掐,被人推,還要被人大罵,也未有片刻歇息,直至面前豁然開朗,終于擠到擂臺前。
再一瞧,頭發蓬散,弟子服淩亂,滿鞋腳印,還有那只烏青眼圈,好不凄慘。
秋兔兒嘆息一聲,同情地拍了拍少年的頭。似是感受到她的安撫,紀辰挺直胸膛,一臉堅強。
“我沒事。”至少他完成了師姐交代的任務!
豈料話音才落,人群裏就散開了一條路。
只見葉離沐提劍冷着臉走來,身後還跟着楚熠和言攸寧二人,不用擠,不用挨揍挨罵,就這麽輕輕松松到了跟前。
好不公平!
“大師兄往日甚少來觀看比試,好不容易來一次,他們都比較客氣。”楚熠不知是在對着紀辰還是秋兔兒低聲解釋。
紀辰喪着頭應一聲,直至被言攸寧拍拍肩誇贊一句,才重新恢複精氣神。
迎上葉離沐的視線,秋兔兒氣哼一聲,扭過身子。葉離沐無奈,伸手将它抱過來,撫了撫快炸起的兔毛,随後摸出一片肉幹遞到嘴邊。
秋兔兒倒也不客氣,一口咬走,卻仍不打算理會他。
少年見此怔了怔,失笑。
彼時擂臺上的比試已開始,月宵劍倏然出鞘,琅琅一聲,披着銀光,姜卿玥急快刺出,與逍遙閣弟子的劍交鋒。
劍修比試素來最是賞心悅目,何況其一還是美人。少女面色凜然,宛若那下凡神女,帶着孤傲讓人不敢高攀。白衣帶風,身姿似舞,招招式式輕盈有度,如行雲流水。
圍觀弟子看得癡醉,乃至姜卿玥一劍挑開對方手裏的劍,十招內結束了這場比試,還有不少人不自覺嘆出一聲惋惜。
今日比試都集中在南擂臺,故而那些門派掌門也前來觀戰,一場比試下來,不遠處的看臺上已端正坐着好幾人,擠成一堆的圍觀弟子也頃刻變得安分,紛紛散開。
“下一場,逍遙閣楚熠,對戰玄天宗唐墨!”
軒轅離一聲喊話落,人群裏走出兩位少年,自擂臺兩頭走上。
秋兔兒好奇望向那紅衣少年,歪起腦袋看,伸長脖子看,好半晌,她也始終沒挪開過眼。
好奇怪。
可是哪裏奇怪,她也一時說不上來。
擂臺上,唐墨早就感受到緊纏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時而聳鼻望向別處,時而嬉皮笑臉地同臺下觀戰的師兄弟們揮揮手,時而又抻開衣袖擋起太陽。
這一幕落在對面的楚熠眼中,少年無言搖頭。
沒見過比他還張揚的,他一刻不動就會死嗎?
眼看兩人各自掏出符箓,就要開戰,忽而看臺上一聲“慢着”,将比試叫停。
司徒楓站起身,負手立于看臺,沖言以凡笑了笑。
“言掌門,仙門大比乃是仙門要事,在此前,還是要清清場比較好。”
“這……”言以凡愣了愣,遂擺出一臉詫異,“司徒掌門這是何意啊?”
薛蒼最是不服司徒楓,立馬跟着道:“是啊,這裏都是仙門弟子,還要清什麽場?”
“自然是……”
司徒楓冷哼一聲,犀利的視線望向擂臺方向。
“清魔派孽障!”
說罷,他一揮袖,一道術法飛向正專心觀察唐墨的秋兔兒身上。
驟然有白光溢開,衆目睽睽之下,葉離沐懷裏的兔子,轉眼變作了明豔生俏的紅衣少女。
察覺不對勁,白秋望望自己,又好奇望向周旁目瞪口呆的衆人。
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