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仙門大比,黃粱幻境(三)
仙門大比,黃粱幻境(三)
“你來得正好,快!替本尊揭下它。”
白秋火速撇開手裏的花生,叉着腰站起,整顆腦袋都探出去往少年跟前湊。
仙修果然是麻煩精,她都不知好端端地為何要在新娘子頭上蒙一塊布。
結為道侶這樣一件有益修行的大好事,不該大大方方接受同門祝福嗎?遮遮掩掩的做甚?最繁瑣的還是這塊布需得男子那方扯下來,意義何在?
她長了手呀!而且還有兩只!
當然,腹诽歸腹诽,娘親曾教導過,可以不理解別人的規矩,但要尊重,故而她才忍到了現在。
白秋頂着蒙了層布的腦袋迫急湊上前,撞進那人懷裏,又一個不防,險些被彈開,幸而被他及時拉住。
不過這笨拙滑稽的動作倒是将葉離沐适才的慌亂一下子撞得煙消雲散。他愣怔後,失笑,扶着肩将亂動的人摁住,微微吸口氣,揣着緊張,掀開了紅蓋頭。
一張白淨明豔的小臉跟着鑽出。
宛若花瓣裏冷不防輕盈舞起的蝶羽,帶着斑駁顏色,令人眼前一亮。少女重獲自在,綻開笑,兩只水眸熠熠生彩。她扶起纖細的脖頸扭動幾下,滿頭珠翠亦跟着撲棱撲棱晃動,搖出一陣歡快細響。
“小道君,原來你的美夢是成親啊?”
拉開筋骨的白秋負起手,繞着人轉起圈,笑意幾乎要滿溢出清亮杏眸。
她忽地湊近來,“那你想要的道侶是誰?”
雖說就眼下情形來看,這人貌似是她,可白秋并不能确定那究竟是小道君自己的意願,還是因她強闖進來,不甚篡改了些許……小小地細節,譬如宿念的出現啊,又譬如她或許強占了哪個姑娘的新娘子身份啊。
幻境裏變幻莫測,虛實難辯,萬事皆有可能發生,可唯一不變,難以被人操控的,便是中術者的真實心意,故小道君親口說出的話才是她能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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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離沐聞言露出幾分無奈,長臂一撈,攥住少女的手腕,将亂走動的人扯到跟前。
他垂下眸,仔細端詳了片晌,眉梢盈開淡淡笑意,一手攬住少女的腰際,帶着人貼近自己。另只手則是覆上她的臉,微涼的指腹在白皙肌膚上輕輕剮蹭兩下。
“事到如今還問這個,娘子是在故意捉弄我?”
小道君身量修長,比她高出不少,眼下這般緊貼着身子望來,完完全全就是在俯視她,男子氣息撲面一陣又一陣,雖是雪松香,清新好聞,但白秋并不大适應。
她伸手欲将人推開,卻忽地又從裏辨出一股酒味,便聳着鼻尖湊近連嗅了好幾下。
“小道君,你還喝酒了?”
葉離沐抱着人的手勁重幾分,低笑了聲。
他俯身垂首,滾燙地眉心印親昵貼上懷裏人的額頭。
“嗯,大喜之日,高興。”
說及此,恍然記起什麽,他松開人步至桌前,斟了兩盞酒折回,将其中一盞遞去。
“本尊不喜酒水。”白秋蹙眉不接。又苦又辣的東西,都不懂世人為何追捧。
“合卺酒,不一樣。”
“無甚不同,本尊不喜,便不喝。”
酒水清透,倒映出兩人的模樣,葉離沐沉默着斟酌幾番,竟還是将那一盞強塞進了少女手裏。白秋有些不耐,正欲甩手摔開,少年卻在此時伸出手臂纏上來。
白秋愕然盯着小道君挽起她的手腕,仰頭飲盡自己的那盞酒,又緊跟着飲掉了她手裏這盞。
些許酒水自他紅潤的唇瓣間溢出,滑至下颌,分作兩縷,順着脖頸淌下,磨蹭過他滾動的喉結,殘了酒痕,在燭火下閃着誘人的光。
酒盡,少年炯炯目光直勾勾望來,白秋竟不自覺提起心。她想後退,可半步才邁出,那人便俯身湊來,帶着些許酒氣貼上她的唇瓣。
少女身子一僵,踏出的步子定在原地,以別扭地姿勢站着。
蜻蜓點水般輕輕觸碰後,葉離沐便依依不舍地離開,盯着少女的唇,勾起嘴角,似是頗為滿意。
“如此……勉強也算是飲了。”
雪松香混雜着酒香直往口裏鑽,白秋抿唇,不甚淺嘗到唇瓣上被迫沾的酒水。
沒那麽辣,卻還是苦的,不好喝。
葉離沐收起酒盞,随手甩出,兩只盞便穩穩當當飛落至桌面,不見一絲晃悠。他将愛妻抱起,大步往床榻走。
直至被抱至松軟的床上坐着,少年替她褪下了軟鞋子,白秋才終于回神。便見那人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撥,帳鈎垂下,伴着“啪嗒”聲,紅色軟煙紗帳子散落,将二人的身形半遮半掩。
少年俯身湊來,白秋下意識捂住他的嘴。
“你這次又想做甚?”
葉離沐不語,盯她片刻,忽而挑起眉,幽邃的眸底翻出些許笑意。白秋尚未理解他是何意,便覺一片柔軟觸上了手心,初時微涼,随後被碰到的皮膚便開始灼熱,就像适才唇間的觸感那樣。
她驚得松開手,欲收回,卻被少年扼住手腕。
白秋瞪大眸子,呆然望着葉離沐自她腕間輕撫至手心,然後溫柔地将她的手托進自己掌心。
男女之別大抵就是在此刻格外醒目,與他寬厚的手掌相比,少女的手宛若被捏小了一半,五指纖纖,薄瘦白嫩,精致得不見絲毫瑕疵。少年的喉結因幹澀上下滾動一圈,他托着玉手湊近唇畔,虔誠憐惜地自手背一寸一寸吻下,直至觸碰上她微微抖顫的指尖。
葉離沐擡眸,正好迎上少女錯愕地目光。
往日裏張揚強勢的人竟也會露出這副神情?
“娘子适才問我要做什麽?”他輕笑,指腹細細摩挲着少女的手指,嗓音亦低沉了幾分,“自然是做洞房花燭該做的。”
他低頭含住了兩根玉指,欺身将人壓下。
白秋承認,有那麽一瞬,她是後悔擅自闖入小道君夢境的。她怎會知曉,平日裏那不愛說話不愛笑,除了她變身兔子期間,其餘時候都恨不能與她隔上千山萬水的小道君,在夢裏竟是這番模樣,還會做這些莫名其妙的親密舉止。
難不成……是因為小道君夢中的道侶不是她?所以舉止才會前後不一致?
指尖襲上的濕熱感将少女的心緒猛地拉回,她靠在軟枕上,盯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少年,仿佛自他眸底看見了不知名的情緒正翻滾湧來,似海浪般勢大,似天空般一望無際,随時能将她淹沒。
彼時一團會動的軟肉冷不丁撫過她的指尖,白秋一激靈,吓得慌亂抽回手,捏成拳,縮進袖中。
她半是懵然半是愠怒地瞪去,想說些什麽威吓住小道君,可莫名又覺得此時沒有什麽能阻止他。
難不成真要一把火燒了小道君?
白秋下意識擡手,可還未來得及端出火焰,忽而聞得銀鈴響,詫異低頭望,才發覺系了銀鈴的腰帶不知何時已被他解下。
眼看葉離沐就要扔開,白秋抱住他手臂,一把将腰帶奪回。
“本尊的銀鈴不能離身的!”
葉離沐一愣,“為何?”
“因……”少女話一噎,迷茫地眨了眨眼,“這麽說來,本尊好像也不知。這是閉關前父尊送的,說對修行有益,還叮囑過不能摘下。”
少年若有所思地點頭,瞥了眼銀鈴,忽而心尖微動。他挑起眉,伸手将那紅腰帶一圈一圈纏在少女的腕上,又系了個同心結。
如此,白秋手一動,銀鈴便随之搖晃,遞開一陣清脆鈴響。
她眉頭輕蹙,“你到底要做什麽?”
狹長鳳眸漾開笑意,葉離沐兩手撐在枕側,俯身湊近她右耳,濕濡微熱的話風輕掃過耳畔,帶出些許酥癢。
“自然是……雙修。”
少女一怔。
乃至連那人柔情地細吻纏綿落在脖頸,竟也無心顧及。
是指道侶雙修?
可、不對呀,她細回想起往日自己看過的雙修秘籍,似乎沒見過這麽多又是親又是摸的怪異舉止啊。
脖頸處傳來微痛,白秋忙地推開少年,又攥住他衣襟,身子一翻,轉而将人壓到身下。葉離沐驚了一瞬,又見少女跨坐他伸手,眸底一黯,肆意笑開,掌心扶上少女的軟腰。
“怎麽,娘子要在上面?”
白秋不懂何意,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摸了摸脖頸。小道君是屬狗的嗎?好端端咬她做……幸好她沒摸到傷口,否則立馬将人焚成灰燼。
她氣哼了聲,打開混元戒,摸出一本書籍,猶豫兩息,紅着臉翻開。
“雙修百式秘技?”葉離沐看清封頁上的字,愣了良久,忽而意識到什麽,忙将書籍拿過來。
甫一看清書籍裏面,少年眸光凝滞,一片紅暈自面上朝全身漫去,仿若正在被某處湧上來的火無情炙烤。
他遲疑了片刻,開口,“你、已看過了?”
白秋頂着小紅臉重重點頭,雖然每次瞧見那兩個光着身子的小人,她都面紅耳赤,但為修行,也确确實實看過了。
“……誰給你的?”
“本尊自己買的,出關那日,自你們逍遙閣山下小鎮再往前行百步,就有人支起攤子賣。”少女說起,抱肘一臉得意,“店家還說,從未見過女修來買這類書,一看本尊就與衆不凡。那是,本尊可是堂堂魔尊。”
葉離沐無言合上書,無奈撫額。
須臾,手背被人輕戳了下,他望去。
少女一臉期待。
“小道君,你的雙修方法不對,要不我們照這個來吧。”
葉離沐頓時哭笑不得,“不行,這些姿……對你來說太早。”
“是嗎?這還分早晚的?”白秋迷茫地歪頭,思量一陣,“那好吧。”
她欲拿回秘籍,不料葉離沐卻躲避開,兩番皆如此,顯然是不打算再歸還。
“這是本尊的。”
“我替娘子收着。”日後總能用上的。
白秋蹙眉,忽地小手掐住了少年的兩頰,質問道:“你莫不是想留着,日後好偷偷跟人結為道侶雙修?”
“胡說八道。”葉離沐笑吟吟捏了捏她臉蛋,“有娘子一人足矣。”
“本尊認真的,小道君,你少得寸進尺。別以為是幻境,本尊就不能對你如何。”
“……什麽幻境?”
“這裏啊。”白秋松手,理所當然應,“成親也好,這間屋子也罷,都是你的幻境。”
少年笑容一滞。
呆愣許久,忽地好像有什麽湧入腦海,他神色一僵,閉目凝神片晌。
再睜開眼,他拉開紗帳,只見滿室紅燭,乃至整個喜氣洋洋的婚房都頃刻間變得扭曲歪斜,因他的醒來,這裏好似随時會倒塌。
竟真的是幻境……
似雲端跌落泥潭,心頭喜悅頃刻被消散,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方長老的黃粱幻境嗎?
黃粱一夢,俱是虛無。
葉離沐失落地再望回白秋,發覺唯有她好似沒什麽變化,不禁詫異。
“幻境要碎了,你為何還在?”
“本尊又不是幻覺,這是本尊的神識,當然不會跟着碎掉。”
呵,原來還有真實的……
真的?
真的!
葉離沐霎時一臉駭然,方才種種自眼前飄過。
那豈不是意味着,成親是假,但方才同她說的做的卻都是真的?
少年摸向唇瓣,又看了眼二人的暧昧姿勢,目光最後落在了少女脖頸的紅痕上,面頰緋色瞬時漫開,似被人壓在熱水裏浸泡過。
“小道君,你又生氣啊?”白秋盯他片晌,忽地兩手捧起他臉頰,認真開導,“雖然本尊毀了你的美夢,但亦是在救你逃離幻境啊。”
葉離沐望着頂上花紋也漸變模糊的紗帳,心中暗暗一嘆,兩指畫訣,白色光束自指尖綻出,徑直穿破幻境,将眼前暈染得一片雪白。
再睜眼時,已是天亮,喜燭、紅帳和洞房皆已散作塵埃。他正倚靠在一棵樹下,身旁少女眼睫微微抖動,像是也要蘇醒。
少年一怔,遂地回神,慌亂從白秋指尖下逃離開。
“小道君,你這麽急着出來做甚?”白秋從地上爬起,緊跟其後追問,“你不是說要雙修嗎?”
“幻境裏……豈可當真。”葉離沐不自在地避開視線,在另三人跟前蹲下,觀他們這嘴角含笑的快活模樣,大抵和他一樣,都是陷進這虛妄幻境裏了。
他撚了道訣,替三人破開幻術。
黃粱幻境,如鏡花水月,美好也易碎,旁觀者并不難解開。自始至終它困住的都只是中術者,縱然離開幻境,那樣真實的歡喜也一輩子難抹去。
這才是它的厲害之處。
收整好心緒,發覺好一會兒沒聽見白秋的吵鬧聲了,葉離沐下意識回頭,卻被身後那雙氣惱裏又夾雜着鄙夷的眸子狠狠瞪了眼。
“哼,言而無信,果然是仙門弟子。”少女忿忿罵完,便見白光一綻,頃刻又變身為了兔子。
秋兔兒前肢交叉一抱,轉過身背對他,一屁股坐在地。
葉離沐不禁被她逗笑。
原來在她眼裏,仙門弟子是用來罵人的?
他長臂一伸,扯住兔子尾巴便将小家夥抱進了懷裏。言攸寧睜眼醒來,于是就瞧見了往日最喜歡大師兄的秋兔兒,此刻卻在大師兄懷裏又拍又咬又蹬,全身上下都是不滿。
“大師兄,你惹秋秋不高興了?”
“未曾。”
于是又換來了秋兔兒一通撕咬。
“大師兄,方才是怎麽回事?”紀辰急慌爬起。方才他做了個夢,太過真實,以至于他眼下竟有些分不清虛實。
葉離沐還未來得及解惑,抱手靠在樹前正興致勃勃觀察幾人的楚熠便接過話頭,“那是傳聞中的黃粱幻境,方長老的絕技,雖只是幻術,卻比一般幻術都真實百倍,且幻境裏的一切人和物,都是依照中術者的真實欲求幻化成。”
“也就是說,你在夢中見到過什麽,經歷過什麽,那定也是你當下最想要的。”楚熠說着,步至正神游的小師弟跟旁,冷不丁捅了他一肘子,笑眯眯問,“所以小紀辰,你做了什麽夢?”
紀辰面上一熱,驚慌地低下頭,緊抿口,似是準備打死也不說。楚熠倒也沒打算繼續追問,只是目光掃過另外兩個,無不是臉上寫滿了難為情。
看來,确實是都做了場好夢啊。
“那二師兄你呢?做了什麽夢?”眼下氣氛這麽詭異,都是二師兄惹的,言攸寧便索性将話題抛了回去。
豈料對方卻倏然擺出一臉遺憾,搖了搖頭,又重重嘆氣。
“說來都怪大師兄,這麽早叫醒我。”
楚熠惋惜地攤開手,“只要再晚那麽些許,你們的孩子就都出生了,我也可以當三個小娃的幹爹了!”
葉、言、紀:“……”
三聲清脆敲擊聲落,楚熠揉完額頭,又去揉兩只臂膀,苦兮兮跟上埋頭往前走的那三人。
“哎呀,你們都等等我。”
方霓裳早已跑得沒了影,秋兔兒又不管逍遙閣內務事,尋不到蹤跡,故幾人商量後還是決定先回營帳再說。
只是行不多遠,難得安靜下來的秋兔兒驟然又豎起兩耳,探出腦袋往另側方向看。
“有動靜?”
紅亮雙眸映在日光下,閃爍着耀眼生氣,秋兔兒難得認真,“嗯,有魔氣。”
不算濃厚,亦不算混濁。
是一只新生出的魔。
三人一聽這,哪裏能再顧及什麽比試,循着秋兔兒所指方向便一路尋去。途中運氣還算不錯,遇上了靈劍派的姜卿玥和朝佛寺的敬真,二人聽完事情原委,便也大義凜然跟着一起上路。
又見新的仙門弟子,秋兔兒便多看了幾眼。
敬真是個年輕佛修,身着白色袈裟,眉心一點朱紅,生得是面目朗俊,唇紅齒白,乍一看有些端莊肅穆。可若再細瞧,便會發現他嘴角噙笑,定也是個溫潤的人。
至于姜卿玥,白秋尚記得這個名字,在靈盟榜單裏排在她前面的人。今日再細看,這姑娘非但修為不錯,還是個實打實地美人,一襲白衣,手持銀色月宵劍,生得精致白皙,渾身還透着絲絲清冷氣息,倒是和小道君有得一比。
只不過,修為顯然和她不在一個層次,言攸寧這個小丫頭也是,遠不是她對手。白秋于是越發不懂了,那榜單究竟是怎麽排的?
“你何時還有這喜好?”走在旁的姜卿玥瞥了少年懷裏的兔子好幾眼,終于忍不住問。
很明顯,她說的喜好是指養兔子。
葉離沐輕捏了捏兔子耳,淺笑,“閑來無事。”
少年似是心情不錯,姜卿玥轉過臉看他一眼,神色悄然也跟着柔和許多。
“我們也許久未交過手了,既如此,待從萬生靈境裏出去,我們私下切磋切磋如何?”
“好。”
言攸寧亦步亦趨跟在二人身旁,将對話盡數聽進耳裏,暗暗啧嘆。
私下啊……
她再望那只兔子,正仰着頭,歡快地享受敬真适才投喂來的小魚幹,三瓣嘴一抿一抿,連帶着露在外的魚尾巴也擺來擺去。
秋秋啊,你可長點心吧。
察覺視線,秋兔兒回望去,眨着眼,半截魚尾巴也被她呲溜一下嗦進了嘴裏,遂地高興地沖小丫頭哼哧了聲。
“唉。”
一行人尋至北方位,懶散地秋兔兒忽而豎起兩耳,葉離沐停下,衆人跟着止步,環顧四周。
可秋風和煦,景色清雅,飛的走的跳的看上去都十分和諧,并未有何異常。
“你們真的察覺到魔氣了?”姜卿玥疑問道。
楚熠幾人面面相觑,一時說不出話。此處距他們醒來之地所隔甚遠,他們哪裏能夠察覺到什麽魔氣,都是聽白秋的罷了。
“不會有錯。”葉離沐絲毫不動搖,一口應道。
秋兔兒聞此仰頭望了眼,紅亮地眼底染開一抹贊許,拍了拍小道君的手背。
循着她視線望,葉離沐的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密密麻麻爬了一地的藤蔓上。藤蔓碧翠,根根有腳腕般粗壯,一截接一截,還生有紫色小花和尖刺,看上去美麗又詭異。
目光凝了片刻,他猛然心頭一明。
将秋兔兒交給言攸寧,葉離沐走近兩步,拔出清凝。
風卷着靈力拉開縷縷銀線,淩空纏繞交錯,他旋身一劍劈下。聽得細碎清麗響,銀線陡然被一根根拉直,變得鋒利,泛起寒光朝藤蔓撲去,如一張漫天羅網,卻在罩下那時,銀光大盛,轉眼将滿地藤蔓切割地零碎。
聲聲哀凄盤繞林間散開,如鬼哭狼嚎,衆人皺眉忙捂住雙耳,才免受此哭聲所惑。好一陣子,四周終于平靜下,他們再望,藤蔓屍身竟早已化作了粉塵。秋風路過,粉塵散入林間,掩在底下的一地屍骨才豁然露出。
敬真面露驚色,“這是?”
“若我沒猜錯,方才那應該是骨藤,狀似一根根人骨拼接成,四季不枯,百年不滅。藤條粗壯有力,能一息間勒死一只猛獸。而藤條上生出的紫色花朵,叫做骨藤花,妖異且釋有攝魂香,用作誘惑獵物。”楚熠望向那滿地白骨,搖頭啧嘆,“這棵骨藤想必活了也不過才二十多載,竟已獵了這麽多靈獸。”
說話間,忽聞“轟隆”一聲。
衆人齊望去,原來是那堆白骨一下子坍塌下,灰塵四揚,朦胧間,地面露出一口洞穴。
相視一眼,幾人走近。
洞穴約摸有五人環抱大小,漆黑一片,望不見盡頭,乃至連骨堆掉下去也沒能聽見響聲傳出。
蹲在洞口險些一腳滑下去的紀辰被楚熠拉住,狠狠舒了口氣,忐忑問:“我們不會要下去吧?”
“此處若真有魔物,還是謹慎為好,不如先通知諸位掌門……”敬真的嗓音溫厚令人心安,可惜就是慢了些,沒來得及等他說完,一團白影便縱身躍了下去。
“秋秋!”
懷裏驟然一空,言攸寧驚慌地朝洞裏喊,可那片黑暗仿佛是個會吞噬聲音的野獸,連她的回聲也沒放過。
言攸寧一臉無措,剛要擡眸,不料又見一抹藍白色緊追而去。
衆人俱是一驚。
“大師兄!”
“唉,有個任性的師兄也是頭疼啊。”楚熠無奈搖頭,一手拎起紀辰的後衣襟,另只手搭上言攸寧的肩,“走吧,我們也沒得選了。”
話畢,帶着另兩人也跟着跳下。
姜卿玥見狀亦急忙跟上,獨留敬真無言站在洞口前,兩掌一合,閉眼嘆息了聲。
“年輕人,就是性子太急。”說罷,扔出一道傳音符,這才一手悠悠然撩開衣擺,淡定殿後。
這洞穴屬實深杳,秋兔兒抱肘自在地墜了好一會兒也依然沒着地,倒是頂上有東西急追過來。她小爪子一伸,剛蹭着小火苗,結果就被人一把撈了過去,陷進淡淡雪松香裏。
“別亂跑。”少年的嗓音裏還殘了些許急色。
“小道君?你也來了。”秋兔兒驚訝了聲,暗自贊賞有加。不愧是她相中的人,還是有些膽量的。
加上葉離沐,兩人墜落得更快,幾句話功夫,便隐約瞧見了洞底。葉離沐腳尖輕點洞壁,幾個躍步,抱着兔子穩實着落。
秋兔兒三兩下爬上少年的肩,注視着前方的甬道,須臾後,更加篤定。
“魔氣就在前面。”
葉離沐剛要提步,此時另三人也吵吵嚷嚷着落了地,姜卿玥和敬真随在後。一行人再次湊齊,徑直往深處走。
甬道狹窄逼仄,蜘蛛網零零落落,僅能一人通行,還是葉離沐打頭陣,敬真殿後,耗費了半盞茶功夫他們才走出。
眼前忽地一下豁然開朗,甬道之後的洞穴,竟是那般高闊宏偉,仿若一處簡陋地宮,縷縷白光自上潑灑下,放眼眺望,滿目雪白,望不見洞頂。
洞壁嶙峋,布滿了蛛網,山石更是以怪異姿态凸出,一眼嘆其壯觀,再瞧卻是忌憚其險惡。若是不甚撞了上去,恐怕要被山石的刃口橫劈成兩截。
洞穴內安靜異常,唯有水滴墜落山石上砸出的聲響在四周回蕩。
“底下居然暗藏了這麽大的洞穴啊。”言攸寧腳踩着細碎聲響走兩步,不自覺感嘆。
“是啊。”楚熠亦點頭贊同,可神色卻不見那般輕快了,“若此處真有魔物,那該是個什麽樣的龐然大物。”
衆人背脊一涼,卻皆不去反駁。
此話并非全然沒有道理。
“這裏有東西。”紀辰忽而在此時喊了聲,衆人走過去,便見他所指方向竟淩空挂了只巨巢,雪白無瑕,像塊白糖糕挂在半空。
“這裏該不會是住着巨鳥吧?”
“可那看起來不像鳥築成的巢。”
“我去看看。”多猜無用,敬真自告奮勇,一揮手,袈裟的寬大衣擺旋開半圈。衣擺垂落時,腳底一株粉白色蓮花盛開,承着單手負在身後的少年往巨巢方向去。
言攸寧一臉驚訝,“哇,這是什麽功法,像仙人一樣。”
“一步佛,一步仙。這是朝佛寺的步生蓮,據說要日日受佛修靈力澆灌,若此佛修道心不堅,蓮花便會受靈力所腐,頃刻凋敗。朝佛寺幾百年裏能修成步生蓮的人寥寥無幾,故而,步生蓮又被仙門奉為‘三至純’之一。今日有幸一見,也算我們不枉此行了。”
“三至純?”紀辰好奇問,“那其餘兩純呢?”
“另兩純分別是九尾狐族的牽心藤,和青女族的無瑕劍。”姜卿玥答。
楚熠點頭,“牽心藤,為情而生,為情而亡,乃世間至純的‘情’。而無瑕劍是守護之劍,會擇最純真的‘守護’之主。可惜的是,妖皇更替,九尾狐族早已沒了蹤跡,青女族更是在百年前便消亡,所以這兩樣我們恐怕是沒機會見識了。”
同言攸寧和紀辰一樣,秋兔兒也聽得入神,乃至對楚小道君的學識和腦瓜子更是刮目相看了。她本想贊嘆一句,可一想自己眼下是只兔子,便也只好作罷。
底下人聽得入神,天上人更是被驚得出神。
敬真至巨巢前,便一眼瞧明白,這并非是鳥雀的巢穴,更像是由根根絲線編織成,帶着濃厚腥臭味,他伸手摸了下,結果被粘住了手,稍加用力,便牽出一縷細絲。
少年微皺眉,大抵明白一二,正欲折回時,忽而想起什麽,擡頭望去。
他本就白皙的臉龐驟然更蒼白了兩分。
“敬真,那是什麽巢穴?”敬真一落地,衆人趕緊圍上,卻見他的目光落在紀辰肩頭。
紀辰有些慌,“怎麽了?”
“沒有什麽啊……哦,蜘蛛網。”言攸寧毫不在意地替小師弟撫掉,忽而想到什麽,眸光一滞,“那是蜘蛛的巢穴!”
敬真颔首應是。
“不僅如此。”他哭笑不得地指了指洞頂,“我本以為仰頭看,那一片白是日光,但其實不是,頂上那是布滿了蛛網。”
衆人聞言愕然驚呆住,半晌擠不出一個字來。
正此時,地面忽然一陣抖動。
葉離沐有所察覺,立即拔劍,“有東西來了。”
衆人二話不說,心照不宣退至甬道。
甬道雖窄,卻是視野無阻的洞穴裏唯一能藏身的地處。葉離沐才在甬道口布下結界,便見洞穴另一側飛來一道身影。
再細看,竟是他們欲尋無果的方霓裳。
方霓裳持劍飛落下,輕踏步子旋身,與緊追其後的龐然大物正面迎上。那是一只近兩丈高的巨型蜘蛛,通體黑色,三角頭部,密密麻麻長滿了大小眼珠子,看起來堅硬無比的背甲上也盡是倒刺,打鬥間,被方霓裳一劍逼至洞壁,不過輕蹭了下,那嶙峋的山石便被削去大半。
巨蛛雖體型龐大,但動作靈活迅捷,乃至還有些狡猾。它善于利用體型優勢和堅硬外殼,省最少的力,卻誘得方霓裳出盡了招,數十招下來,方霓裳早已力竭,它的動作卻不見絲毫疲态。
“不好,再這樣打下去,方長老要出事的。”湊在身後探出腦袋的楚熠皺着眉開口,也不知是在提醒葉離沐,還是為被擋在後頭的幾人講解局勢。
處在劣勢的方霓裳很快被巨蛛逮住了空隙,那對巨大的骜肢猛地鉗住劍,再用力甩開,方霓裳撞上洞壁,被砸得嘔出一口鮮血來。
葉離沐再不多等,當即解除結界,拔劍襲向巨蛛。秋兔兒靈活跳上他肩頭,壓低聲音提醒:“小道君,好心再多提點你一句,本尊所說的魔可不是這只小蜘蛛哦。”
小……嗎?
葉離沐仰望了眼巨蛛至少比他高了一個頭身的步足,無奈應:“懂了,你躲遠些。”
“……好啊。”
白秋本打算着,若小道君肯求她兩句,她再趁機把雙修秘籍給要回來,也不是不能幫忙教訓教訓這只小蜘蛛。可少年既無此意,她自然只能選擇看戲了。
四條小短腿兒一躍,穩穩落在了高處一塊凸出的山石上,秋兔兒伏下身,饒有興致地看着底下打鬥。
小道君的确是個極有天賦的劍修,與昨日和那雷系少年那一戰相比,明顯又有許多進步,數十把風刃直朝巨蛛頭部刺去,然也只是削掉了幾縷黑色絨毛。
那小佛修見狀出手幫忙,合上雙掌,念了幾句秋兔兒聽不懂的咒語,便見數不清的咒字飛出,繞着巨蛛旋繞,每一個“咒”字擊上巨蛛,就像是揮了一拳過去,打得巨蛛踉跄。
紀辰的修為較前兩個要弱許多,可好在平日裏雖看着呆頭呆腦,但關鍵時刻不掉鏈子也不逞能,和小道君打起了配合。
姜卿玥這個小女修的修為也不賴,可惜她所習劍法花架子太多,面對強敵時,這些非但沒有震懾作用,反而是累贅。素來信奉“敵人傷得越重,招式就越漂亮”的秋兔兒全然看不上眼,很快将目光挪到了最後那兩人身上。
楚熠仍不走尋常路,四處扔起符箓,這裏炸一下,那裏再弄個陷阱,沒幾下就将巨蛛弄得煩躁無比,雖越發狂暴,但露出的破綻也更多。
最有意思的要屬言攸寧,她的芥子囊裏似乎裝滿了奇奇怪怪的法器。會跳舞的稻草人,可以吸引巨蛛的注意力;滿地亂竄地木蘑菇,總能剛好絆住巨蛛的步足;還有陡然一下子長大的竹蛙,雖很快被巨蛛撞得碎裂,但也着實威吓了它一番。
然巨蛛也并非這麽容易對付,連鑄元境的方霓裳都不是其對手,這麽一行不過承道乃至才破妄境的小修士輪番上陣,也難以搏出贏的苗頭。
眼看堅持到最後的小道君就要狠挨上巨蛛這一擊,秋兔兒忽地站起,縱身躍下,正好落在刺向葉離沐的那根步足上。聽得咔吱一聲脆響,這根步足便以極詭異地姿勢歪折在地。
巨蛛仰天痛嚎,密密麻麻的眼珠子一時都瞪向秋兔兒,另根步足猛地刺來。
卻被秋兔兒輕松躲過。
巨蛛愈發狂躁,托着殘肢繼續進攻,但一一被靈活亂竄的秋兔兒躲過。最後它索性轉身,尾部對準,噗叽一下,一攤白色粘稠的蛛絲便噴了過來。
秋兔兒躲過後,回頭看了眼,兔臉一皺滿是嫌棄。
小東西,打架就打架,你髒不髒啊。
她幾個躍步,重新攀上洞壁山石,随後尋着機會一躍,踩上巨蛛的頭。在巨蛛胡亂掙紮間,她鎮定地擡起一只前肢,又重重頓下。
渾厚靈力皆聚在這一腳,直接在一息間刺穿了巨蛛的頭,伴着粘稠綠液嘩啦啦潑地,巨蛛就此倒下,再不動彈。
“這就……完了?”紀辰瞪大眼,沒回過神。
敬真揉着泛疼地胸口,一臉驚喜,“這只小兔子真是強得離譜啊。”是葉離沐的靈寵?難怪他會義無反顧跟着跳下洞穴。
這麽厲害的靈寵,換成他,他也舍不得。
妖獸已除,秋兔兒昂頭跳回葉離沐懷裏,看看四周,壓低聲,“小道君,本尊救你一命,你不打算報答本尊?把雙修秘籍還給本尊。”
葉離沐微怔,跟着挑眉,“魔尊忘了?你此行本就是為還我恩情,這下子,扯平了。”
早已忘了這茬的白秋聞言跌倒在少年懷裏,氣洶洶閉眼。
少年失笑。
“大師兄小心!”正此時,楚熠忽然一聲喊。
葉離沐回頭,便見受傷倒在一旁的方霓裳不知何時已站起。女子手持利劍刺向他,雙眸已被濃重黑霧團繞,嘴角尚挂着快要幹涸的猩紅血跡,俨然是已入了魔的征兆。
然他已來不及抵抗,眼看這一劍就要刺穿他胸口,忽而一道紅影自眼前掠過。
劍鋒在壓上他胸口之地停下,紅衣少女一手淩空控住了抖顫的劍鋒,另只手忽地朝方霓裳擡起。
“入魔又如何?”白秋眸光一冷,“敢擅動本尊的人,便是死路。”
利劍落地砸出一聲脆響,方霓裳忽而被一股強大靈力震開,猛地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