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時遇過來時,莫如玉正在看一本內功心法,幾日前與桑驚秋對戰,受了內傷,覺得有些痛苦,同桑驚秋一說,後者就給他找了這本書,照着練一練,可很大程度減緩傷痛。
若換作其他人,必然不會搭理他。
可放在桑驚秋身上,一切都顯得自然,他本就是這樣的人,無論境遇如何,總是光明磊落,給人以最大善意。
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自己騙,差點跳崖而死,呵,遭遇如此大波折竟然還未學乖,不知該說他傻,還是蠢。
門忽然開了。
莫如玉擡頭,看見時遇進門,頗有些好奇:“是你?”他以為時遇不會再來找他。
時遇:“你以為是誰?”
莫如玉笑道:“驚秋啊,他打傷我,把我關在這,也不來看看我嗎?”
時遇不理會他有意的挑釁,直接問:“‘迷魂散’是否沒有解藥?”
莫如玉:“時掌門何出此言?”
時遇當然不會跟他解釋,他來這裏,是為了求證。
莫如玉原本氣定神閑,卻見對方從袖口抄出一個紙包,驚訝道:“你這是作甚?”
時遇:“這是最後一包‘迷魂散’,除此之外的所有,包括天門山冰窖中的,悉數被我毀去。”
莫如玉心頭大震,面上卻依然淡定:“哦。”
時遇面無表情:“你有‘迷魂散’方子,但有一種藥材,只在天門山山頂方有,我已命人将其連根拔起,往後也不許人栽植。”
Advertisement
莫如玉:“時遇! ”
時遇知道,他抓住了莫如玉的命門。
十年前,他第一次中招“迷魂散”,就把藥給西岳瞧過,西岳找了幾位郎中好友仔細研究,辨出了制作中所用的藥材,不過于藥物而言,除去藥材本身,配比亦非常關鍵,除非是發明藥物的人,其他人幾乎無法做出完全一樣的東西。
那些藥材多數常見,到藥鋪便能購得,只有一位草藥,時遇聞所未聞,而西岳也說,那是一種極為稀有的草藥,名為“虞方子”,栽植并不難,但許多年前已經滅絕了,沒有種子,自然無法培植,不知莫如玉從哪弄到的。
當時時遇剛剛查出,不僅他本人,四平幫原掌門秦峰也曾被下過此藥,秦峰起初與莫如玉私下合作,是因為利益驅使,後來為莫如玉馬首是瞻,則大部分就是因為“迷魂散”。
他于是尋思,按西岳所言,“虞方子”得之不易,“迷魂散”應極難制作,可莫如玉使用無忌,并不擔心“虞方子”會不夠用,那麽應該在某一處地方,藏有許多“虞方子”。
而與莫如玉關系最為密切的,自然就是天門山。
時遇帶着施天桐和袁暮亭以及西岳,翻找整個天門山,最後在山頂上一處極為荒蕪之地,找到了一片“雜草”,枯黃潦草,混在亂七八糟的草堆中,分毫也不顯眼。
西岳說,這就是失傳多年的“虞方子”,不過配方在莫如玉手裏,只有原料亦是無用。
當時天門山已全在時遇手中,他沒有鏟除“虞方子”,任由其生長繁殖,西岳偶爾過去采集一些用來配藥,并未大肆宣揚。
莫如玉當時已被囚在魚蓮山,自然無法知曉這一切,他也從來沒料到,有朝一日,時遇會用這些東西,來要挾他。
莫如玉很想做到堅強不屈,狠狠甩時遇一個不屑的眼神,告訴他,此物于我無用,随你如何處置。
偏偏他做不到,因為他知道,時遇什麽都做得出,但凡他說錯話,那些“虞方子”會徹底滅絕。
這種曾給他帶來無數可能的藥,變成掣肘他的隐患。
成也“虞方子”,敗,也“虞方子”。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若他陳清“迷魂散”的秘密,自己也就失去了活着的價值。
十年前,他以假樓司命乃他安排,墜崖後帶着桑驚秋離開為由,讓時遇不敢殺他,即便時遇知道,很大可能是假話,可為了找到桑驚秋,連這一點極為微弱的可能,他也不會放棄;
如今,他同樣以解“迷魂散”為由,讓桑驚秋無法對他下手,而只要桑驚秋要留他,時遇就不會反對,同樣希望渺茫,桑驚秋亦不會放棄。
這本是他活下去的籌碼,早在王見名被時遇抓出來之前,就已做好了相關安排,只要再等上幾日,他便能成功反殺,再次變回從前的莫如玉。
誰知此時,時遇忽然來了這一招,不僅似乎發現了“迷魂散”真正的問題所在,還用那些可以決定他日後前程的“虞方子”相要挾。
莫如玉覺得連老天都在幫時遇,不禁陣陣絕望。
“你如何發現……此事?”
這個答案已經昭然告訴時遇,他的猜測,是對的。
但:“為何要告訴你?”
莫如玉被他梗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雖說這人說話一向不如何中聽,可從前他心裏總還抱着成功的希望,将對方的話當作耳旁風也就罷了,而眼下,時遇打碎了他最後一點希望,這些話也變得分外刺耳。
他驀然冷笑出聲:“即便你解了‘迷魂散’的毒,桑驚秋也未必會回頭,他的性子比之于你,或許還要強硬的多,你自己難道不懂麽?”
時遇原本已經打算離開,聞得此言又駐足,看向莫如玉。
“你們到今日這般田地,我的存在只是微不足道的理由。”莫如玉再次笑了,“若說十年前他受我所騙不信你,那如今他明明已經知道所有真相,卻沒有決定留下來,你覺得是為何?”
眼前之人冷酷寡情,幾乎沒有能讓他害怕的事,就連這麽多年靠“迷魂散”度日,也能煎熬至今甚至找到真正的解決方法,這樣一個人,從某一方面來說,是沒有弱點的。
唯有一個人,能讓其變色——可笑的是,他曾經一度以為,那人作為時遇的底線,理應消失,可如今,他又要利用這一弱點,才能對時遇造成些許刺激。
他見時遇不開口,便想繼續說。
可這時,門外,一個人走了進來:“誰與你說,我不會留下?”
時遇猛地扭頭,和莫如玉一道,看向自外入內的人。
桑驚秋先看了眼時遇,而後走到莫如玉身前:“齊見深,是你安排的麽?”
他也不等莫如玉回答,扭頭對時遇說,“沈夙有麻煩。”
時遇點頭:“我會安排。”
十多年前桑驚秋曾幫過沈夙,讓枧水幫脫離司命樓的鉗制獨立生存了下去,正是因為這個理由,後來時遇前去尋找桑驚秋時,沈夙義無反顧地幫了他,不僅将藏在假扮桑驚秋藏在枧水幫準備搞事的莫如玉抓出來,其後十年間,還始終留意桑驚秋的消息。
眼下沈夙有事,時遇不會坐視不管。
他先離開,留下桑驚秋獨自對着莫如玉。
桑驚秋當然也不是來跟莫如玉敘舊的:“你從前說,‘迷魂散’會讓人看到想見之人,成想成之事,令人神思昏聩,可其實服用你的‘解藥’,也只是治标難治本,除非服藥之人真正放下執念,這才是解開‘迷魂散’的關鍵解藥。”
莫如玉無動于衷:“你們既已知曉,何必來問我?是想看我懊悔不疊,痛哭流涕麽?”
桑驚秋捕捉到他話中的“你們”二字,心頭微動,旋即了然,時遇和他一樣,從昨夜之事中發現了問題,才來找莫如玉确認的,而看莫如玉的表現,他們所揣測的法子,大約是對的。
莫如玉見他若有所思,不禁冷笑道:“桑驚秋,我很好奇。”
桑驚秋:“好奇什麽?”
莫如玉:“素日裏,我瞧你總是無欲無求毫無野心,可這麽多年,你所希望的,想要的,統統都得到了。”
桑驚秋好奇:“那說明什麽?”
莫如玉:“你扪心自問,真如表現出的那般随遇而安麽?還是,這只是你做出的樣子,為了讓別人信任你,從而得到更多的東西?”
桑驚秋愣了一下,倒并非因為莫如玉的奇特想法,而是:“我何時說過,我無欲無求?”
這下,輪到莫如玉微怔。
桑驚秋心道,他也是正常人,怎可能無欲無求,他不僅有欲望,而且很多。
五歲前想要活下去,二十三歲前想要幫時遇實現所有計劃,後來想平靜生活……這些都是他的欲望和執念。
世事變遷,過了而立之年的如今,他亦有新的欲念和希望。
他不會,也從不覺得,自己能超然于世外。
不過這些話,沒必要同莫如玉說,他來此的目的已經達到,也該離開了。
“桑驚秋。”莫如玉叫住他。
桑驚秋停下。
莫如玉本想再嘲諷幾句,左右他如今的處境也不能更差,可看着桑驚秋平靜的面容,他知道,說再多的話,也無法影響此人。
這個人,只在乎自己在乎的,哪怕和時遇性格截然不同,也不妨礙,他們其實是一樣的人。
他輕輕閉上眼,不再言語,而桑驚秋也不好奇,關上門離開了。
幾日後,有弟子來報,莫如玉自斷經脈而亡,時遇懶得理,桑驚秋讓人将其葬于後山。
這個時候,已經快到新一屆武林大會,這次的舉辦地,正是枧水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