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067
桑驚秋和時遇二人,雖然很小相識一起長大,一直到驚秋墜崖前,經歷多有重合,可要說到性格,那是截然不同。
但有一樣東西,是兩人同時具備的。
堅定。
無論多難、多苦,只要是自己認定的東西,就會一往無前。
二十八年前,桑驚秋對待自己的生命是如此;
十年前,時遇将門派發揚光大是如此。
過程何其艱難,可他們未曾放棄。
好比如今。
時遇知道桑驚秋體內的毒不會致命,但仍堅持将其體內之毒引至自己體內;
而桑驚秋亦然。
他們都清楚,對方決定的事,自己無法改變。
于是時遇什麽都沒說,默默喝完了粥,去後面休息。
桑驚秋坐在書桌旁,提筆寫信。
冬日天黑的早,太陽漸漸西沉,魚蓮山籠入黑暗之中。
燈籠漸次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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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遇緩緩睜眼,腦袋有絲眩暈,他又合上雙眼,待暈感褪去,覺得精神爽利。
這是睡眠極佳的感覺,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過。
循着光亮轉頭,看到桑驚秋靠坐在椅背上,正在打盹,手裏還抓着一本書。
蠟燭光照在他臉上,潔淨面容潤出一層光暈,直令人移不開眼。
時遇覺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好幾下。
相識太久,對這人的長相早已無比熟悉,不該會有這種初見一般的感覺才對看,何況他從不是急色之人。
這時,桑驚秋忽然睜開眼,恰好對上時遇的目光。
時遇鎮定地移開視線,掀被下床。
桑驚秋未察覺異樣,又點了兩盞燈,道:“你睡了整整一日。”
時遇:“難怪有些餓。”
桑驚秋:“讓他們送過來。”
時遇示意不用,洗漱一番,走到廚房,從櫃子裏翻出一包面粉,提起爐子上的水壺,開始和面。
桑驚秋在旁邊看着,沒有動手幫忙的意思。
時遇手腳利落,沒多久就揉出一盆面條,又拿了時近舟前兩日送來的老母雞湯,下鍋加熱,将面條放進去煮熟,最後還加入青菜。
面食混合着雞湯的香氣在屋內散開,正常用過晚飯的桑驚秋也莫名有些餓了。
時遇盛出兩碗,端到飯桌上:“來吃面。”
桑驚秋走過去坐下,什麽都沒說,開始動手。
時遇看了他一會,低頭撈面。
吃了一會兒,桑驚秋問:“知非寫了信來。”
時遇:“有事?”
桑驚秋:“他進京面聖,路過此地,想前來拜訪。”
人們常說“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可江湖在國土之上,亦是天下的一部分,其中更有許多人和事牽涉朝廷,江湖不寧則天下難安,百姓更難有安穩的日子。
而魚蓮山雖然只是個江湖門派,可近十年來,其勢力擴張的同時,不僅沒有如從前四平幫司命樓一般以強欺弱,反而直接間接促成了一些規矩形成,其中最為人稱道的就是不得以武犯禁欺壓百姓。
從前,哪怕只是武林大會這般純粹江湖事宜,舉辦門派所在地但凡有大批江湖人聚集,口角争端只是小鬧,動手打得血肉橫飛也常常發生,百姓們深受其擾,敢怒不敢言。
後來魚蓮山雄起,這條規矩也傳開了。
起初有不信邪的,絲毫沒把這規矩放在眼裏,本來嘛,橫行慣了,突然被套上枷鎖,焉能樂意?
于是仍然肆意舞刀弄槍,更有不怕事的故意鬧騰,想着挑釁一把,還讓人給魚蓮山給時遇傳話,覺得“能耐我何”?
原本,這種事的确不好處理,說到底魚蓮山和那些出規矩的也不過是江湖門派,沒有以“法”治人的權力,若用老方法,自行處理,那他們本身也違反了自己定下的規矩,往後,更加難以服衆。
但這個時候,登基已滿一年的新帝,開始将手伸向江湖。
首先頒布一系列條例,規範各門派行為,尤其不能幹擾正常人的生活——此類條款,其實一直以來都存在,只是頒布歸頒布,要不要遵守,就看江湖人自己的選擇了。
緊跟着,新帝換了一批官員,從京城到各州各府大換血,新上任的官員家世、入仕途徑不一,但大部分由新帝親自挑選,性格大多認真嚴謹,更加不怕得罪那些手握兵器的武林人士,謝知非就是其中之一。
新帝的改革和江湖風浪前赴後繼,各自為政,最後卻又奇異的重疊到了一處。
有意無意的,兩方開始了合作,并且持續到了現在。
可以說,如今天下太平,與這些事密不可分。
這次時遇幫謝知非抓住了朝廷裏隐藏的部分大奸,雖說大部分是為了桑驚秋,但魚蓮山在江湖中地位舉足輕重,掌門人更是個聰明人,作為天子,自然要派人前來接觸一二。
主辦此案的謝知非,就是最合适的人選。
桑驚秋問:“你是否要見?”
時遇:“不見。”
謝知非此時前來,名義上是“拜訪”,可誰都知道,他是奉命,以朝臣的身份,代表今上給一個态度。
時遇素來不喜歡應酬這些,而桑驚秋則更加了解謝知非一些。
他又撈了一碗面出來,道:“知非提前來信,大約也是這個意思。”
時遇:“他知道你在此處?”
桑驚秋想了想:“我沒說,不過難保他能猜到,待他過來,見了面再說。”
時遇頓了一下,沒有說話。
過了幾天,謝知非果然到了,他依照魚蓮山的回信,在魚蓮山開的客棧等待片刻,有人過來,請他上山。
爬上山腰,只見一群人站在石頭路上,作出迎接的姿态,為首之人,赫然就是桑驚秋。
謝知非一愣,桑驚秋已經朝他走了過來:“知非。”
謝知非驚喜:“驚秋。”
迎着人一道往山頂走,期間桑驚秋解釋,時遇在之前的事情中受了傷還中了毒,回來後閉關療傷,至今不得出。
謝知非吃驚:“時掌門可有大礙?我認識幾位太醫,可奏請陛下替時掌門一看。”
桑驚秋:“早已請過大夫,傷勢不打緊,但是需要些時日,所以不能親自出來迎你。”
謝知非:“無礙的,時掌門也是受我連累,我想去瞧一瞧時掌門,不知可方便?”
桑驚秋面露難色,謝知非心下了然,就說不勉強。
上了山,謝知非不再讓随從跟,單獨跟着桑驚秋參觀魚蓮山。
雖然是個大門派的總部所在,但山上并不如外人想象的豪華,房子整整齊齊排列,間或夾雜一些樹木花草,幹淨規整中又帶着點冷酷之氣,有些像時遇這個掌門給人的感覺。
直到踏入後山,大片的銀杏林湧入視線,冬日裏枝葉快掉光了,只留下少許金燦燦的樹葉,但看那聳立的樹身和茂密的枝幹,不難想象到了來年,會如何的郁蔥雄偉,而秋日裏,更是一片金黃,必定美不勝收。
謝知非是個讀書人,看過許多描寫銀杏的詩句,但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麽大片的銀杏林,贊嘆不已。
等他誇完銀杏林,桑驚秋将他帶到旁邊的石桌,拎了水壺泡茶,邊問:“你這次過來,是否有什麽事找時遇?”
謝知非接過茶杯,輕輕嘆氣:“逃不過你的眼睛——不瞞你說,是陛下派我來的。”
桑驚秋:“他目前不在,你若是不急,可以待上兩三日,待他下回出關,你親自與他說。”
謝知非愣了一下,笑起來:“這倒是不必,你與時掌門說,是一樣的。”
兩人聊了一個上午。
在石桌上用完午飯,又談了片刻,謝知非就要告辭了。
“府內事務繁忙。”他對桑驚秋解釋,“你下回去蘇州,一定去找我,我們一起喝酒。”
桑驚秋要送他,他也沒讓,帶着自己的人下山離開。
下山上了自己馬車,自小跟在身邊的書童問道:“少爺,這樣處理,可以嗎?萬一陛下怪責,該如何是好?”
謝知非微笑:“陛下命我前來敲打魚蓮山,你覺得以時掌門的厲害,會想不到這一點嗎?”
書童:“那少爺的意思是……”
謝知非:“驚秋與時掌門都非常聰明,有些話不必多言,他們自然明白。”
書童:“那時掌門為何不自己出來見你?”
“他與我見了面,事情就無轉圜之地了。”謝知非心道,由驚秋做中間人,的确非常合适,“此事已了,不會有事的,出發罷。”
此時,山上木屋,桑驚秋将謝知非的話原封不動轉述給時遇,後者聽完只是點了點頭,不置一詞。
他這些年的選擇,也并非完全為了天下,因此壓根不在意這些。
而合作歸合作,但身為天子,既喜歡魚蓮山這樣懂得合作的門派,又擔心這樣的門派勢大,有朝一日會反過來威脅統治,所以今日之事,是必然會發生的。
早在他決定與朝廷有所合作時,就做好了準備,會發生今天的事,他半點也不意外,自然有應對之策。
桑驚秋見他心中有數,也就不再多言。
到了晚上,一道吃過晚飯,和過去幾日一樣,桑驚秋拿出兩把劍,讓時遇跟他出去。
自從那天在懸崖頂端切磋後,桑驚秋發現,晚上進行一些劇烈運動,時遇入睡便會安穩許多,至少住在木屋的這幾天裏,時遇睡得非常沉,也沒有再出現幻覺。
再堅持些日子,等西岳過來,就好了。
時遇自然明白桑驚秋的心思,他也樂得配合讓其安心。
可今日不知何故,兩人剛過了幾招,他就隐隐手裏的劍仿佛不聽使喚,每每刺出,都朝着桑驚秋的要害之處,而且随着內力流轉,一種不受控制的感覺,也越來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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