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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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之前,時遇并未打算這麽快把話說開,他想,至少等二人完全康複之後,再談這些。
可方才與桑驚秋的一番對話,讓時遇感到一種開誠布公的緊迫感。
他覺得,若是再遮遮掩掩,桑驚秋或許會誤解他的意思,屆時再要說什麽,也很難被信任了。
左右到了如今,說與不說,也就只差一層薄薄的紙。
可桑驚秋聽完後只是看着他,目露疑惑。
時遇也不着急,靜靜與其對視。
“你方才的話,是何意?”桑驚秋問道,“說明白些。”
時遇不意外:“若我現在讓你留下,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桑驚秋搖頭。
時遇:“可我替你解毒,想讓你活着,一輩子留在此處,你又該如何?”
桑驚秋面無表情:“你到底想說什麽?”
時遇:“此法很粗暴,還會讓你不開心,可是能達到目的,能讓我滿意。”所以十年前的他,一定會選擇第二種手段。
這話仿佛在說,十年後,現在的這個時遇,有了別的選擇。
可桑驚秋還是不明白,這人到底想要表達什麽?
山洞之內通風頗差,秋日裏極為幹燥,他身體尚未完全好轉,待久了有些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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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驚秋剛要開口,喉嚨一陣發癢,忍不住咳嗽起來。
時遇看了他一眼,起身道:“我們出去說。”
桑驚秋擺手:“就在這……”
時遇不管這麽多,抓了人就走。
桑驚秋:“……”
到了外面,陽光驟然變得猛烈,桑驚秋擡手遮住眼睛,被時遇抓着另一條胳膊,飛身上了山頂。
方圓幾百裏內,只有魚蓮山這麽一座高山,立于頂端,湖面倒映着山峰,秋風掀開波光,目之所及,都是天朗氣清的疏闊景象。
連帶心中的淤塞和滞悶,仿佛也随風而逝。
桑驚秋神清氣爽,覺得天地也寬闊許多,覺得看不夠,便想往前走。
剛走了一步,胳膊就被拉住,他回頭,遞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時遇:“不行。”
桑驚秋莫名其妙,想要往回抽自己胳膊,可時遇抓得很緊,他抽不出來,只得道:“我過去看看。”
“不可以。”時遇抓着他不放,還加了力度。
桑驚秋盯着他看了一會,妥協道:“不去就是了,你松手。”
可時遇似乎并不信他,抓着他往後去,直到離懸崖頂端很遠,輕易過不去,才慢慢放開他。
還不忘叮囑一句:“別過去。”
桑驚秋:“……”
兩人往木屋走去,時遇在前,桑驚秋心裏有事,落後一些,時遇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再轉過去續走。
仿佛很擔心桑驚秋沒有跟上,但他也沒有和桑驚秋并肩抑或索性走在他身後,就只是不時看上一眼。
桑驚秋微微皺眉。
方才在懸崖上,時遇拽住他時,仿佛看到了非常吓人的事,驚慌中帶有恐懼,那種複雜又矛盾的感覺,是他從未在這人眼中見過的。
可現在,時遇又恢複到了正常狀态,除了一直回頭瞧他,其他的,貌似并無異樣。
奇奇怪怪……
到了後山,時近舟正在屋子外面轉悠,他算算時間桑大哥午睡快醒了,結果過來一瞧,人卻不見了,急得差點當場跳崖。
掌門把人交給他照顧,若是人不見了而他一無所知,哪裏有臉見掌門,也對不起多番叮囑他好好看護桑大哥的秦從雲。
桑驚秋挺不好意思,把人小孩吓一跳,簡單解釋了幾句,有道了歉,安撫一二。
時近舟極少這麽着急,回過神來也有些尴尬。
兩人在木屋前說話,時遇站在旁邊,本想等他們說完,再和桑驚秋一道進門。
可桑驚秋不知說了些什麽,時近舟聽得很認真,還時不時插上幾句,沒有離開的意思。
又想到自從重逢以來,他對待每一個人,無論是多年老友的施天桐袁暮亭和顧家兄弟,還是僅僅幾面之緣的秦從雲時近舟,都和善可親,極盡溫柔。
唯獨對着他,盡管也不至于冷言冷語故意不理人,可也是平淡如水,說話辦事都一板一眼規規矩矩,不會有半分多餘的情感,好像他只是個陌生人,不值得耗費自己的情緒去對待。
可這個世上,與他關系最為密切的,明明只有他時遇一人。
“時近舟。”時遇淡淡開口,“你無事可做麽?”
時近舟最近的職責就是照顧桑驚秋,掌門親口吩咐,除此之外,什麽都不必理會。
這時,時遇掃了他一眼,雖然一如既往的冷漠,可時近舟從中看出了些許不滿。
在山上這麽多年,好像還是第一次,從掌門身上看到類似這般的情緒,相比較從前七情不動的人,眼前這個,似乎鮮活了幾分。
他微微一笑。
時遇已經走到近前。
時近舟忙說道:“我其實是有事要去做,桑大哥先休息,我晚上再來。”
桑驚秋:“若是忙,就不必過來了,我沒事。”
時近舟擺擺手,小跑着走了。
時遇目送他消失,又問桑驚秋:“你與他聊什麽?”
桑驚秋:“我這幾日瞧他練功,有幾處不太合适,于內力精進無益,與他聊了幾句,他很聰明,一說就通。”
時遇不置可否,在他看來,修習武功最關鍵的還是看個人悟性和努力程度,即便師父是舉世無雙的高手,自己若是不行,那也是成不了事的。
所以他心血來潮時會指點一下時近舟的功夫,但從來沒想過收他為徒,把自己框在“師父”的高地上,更沒那麽多耐心去事無巨細的教授。
時近舟也明白這一點,從來不會主動找他讨教。
桑驚秋覺得口渴,進屋喝水。
時遇雙手環胸,靠門而站,也不進門,就這樣站在那。
桑驚秋轉過身,時遇依然沒動,他逆着光,臉上表情模糊不清,辨不清到底在看什麽。
真是太奇怪了。
再想到其在山洞裏和懸崖之上的言行,桑驚秋覺得,今日勢必是要談出個什麽來了,否則,還不知道此人會繼續做什麽更加古怪的事。
思索間,時遇跨了進來,随手将門關上:“你喜歡這間屋子麽?”
桑驚秋點頭。
時遇:“可若是讓你一直住下去,你不會答應。”
桑驚秋心道,這是自然,房子與他而言,是遮風擋雨的地方,屋子大小、豪華與否并不緊要,這十年來,客棧酒樓、荒野破廟,他什麽地方都住過。
決定是走是留的原因,從來也不是屋子本身。
不過:“時遇,你到底是何意?”
時遇瞧着他,忽然一笑:“不叫時掌門了?”
桑驚秋:“……”
時遇忽然又收了笑,認真道:“十年前若非我,你不會中毒,助你解毒,本就是我該做之事,你不欠我任何東西。”
桑驚秋不言,他分明記得不久前時遇還說,自己欠他的未曾還清,怎麽短短時間,就變了個模樣?
時遇仿佛也想到同一件事,輕輕嘆氣,道:“那些話,非我所願。”
桑驚秋則覺得好笑,別人他不知道,以時遇為人,不願做的事,誰能逼他,但他也不如何在意那幾句話,不想在此事之上過多糾纏,于是點頭,示意他明白。
時遇:“你不怪我?”
桑驚秋搖頭。
時遇:“為何?”
桑驚秋:“你救了我。”光這一項,已足夠抵消所有。
時遇還想說話。
“互不相欠。”桑驚秋先他一步開口,“其他的,不用再說。”
時遇其實也是此意,過去之事無法改變,說再多也于事無補。
但他想要的,絕非“互不相欠”。
“那現在,我們談別的。”時遇道。
桑驚秋:“請說。”
時遇:“接下去大約一年,我要閉關養傷,不知你願不願在這一年之中留下來,打理門內之事?”
桑驚秋愣了愣,愕然。
這是什麽條件?
魚蓮山并非幾個人的小門派,他更加不是十年前在門內如魚得水的桑驚秋,怎麽可以橫空出世,跳過那麽多弟子和堂主,來發號施令?
他無需多思,就要拒絕。
時遇緊跟着道:“此時只你一人知曉,并非讓你下令,只是有些事,我不便出手,其他人,我也信不過,你若是留下的話,或許可行。”
他說着嘆了口氣,“若是從前,我可以撒手不理,施天桐他們足以應付,可現在門下人多,他們自顧不暇,若在我閉關期間有什麽事,必然影響許多人。”
桑驚秋抿了抿嘴。
十年間他沒少聽江湖事,知道魚蓮山如今的地位之重,萬一掌門出事,牽一發動全身,影響的絕不僅僅是魚蓮山本身。
旁的不說,光這回時遇明着幫謝知非一事,就樹敵不知幾何,那些人忌憚魚蓮山的實力和時遇的武功暫時未敢冒頭,可若是知道時遇受傷,一定會立即殺回來。
更遑論這麽多年,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對手,就等着這一日。
屆時江湖大亂,魚蓮山也絕不可能善終。
時遇适時又開口:“以我們相識許多年的情分,你考慮一下。”
桑驚秋:“這就是你所言,談另一種感情?”
時遇并不回答,而是避開了這個問題:“你答應嗎?”
能不答應嗎?
魚蓮山在前,江湖安穩在前,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為何是我?”
時遇:“除了你,沒有旁人。”
桑驚秋以為他指的是不信任別人,當即無言以對。
過了片刻,他問:“你需要我做什麽?”
時遇:“不急,待你痊愈康複,我正式閉關前,再談——你真的答應了?”
對于已經定下的事,桑驚秋素來不會糾結:“是。”
時遇颔首,他也不道謝,仿佛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過了一會兒,西岳到來,時遇就離開了。
桑驚秋一邊讓西岳把脈,一邊問時遇解毒的事。
西岳表示時遇将他體內毒素引渡體內後立即服了他的藥,毒幸未入體。
“沒有大礙。”西岳提筆,調整藥方,“再有個半個月左右,就差不多了。”
桑驚秋:“無需閉關麽?”
西岳不解:“閉什麽關?”
桑驚秋:“他解毒時,無需閉關?”
西岳嗤笑:“以他的內力,用不着,況且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時遇,他什麽時候閉關過,從前受傷也只是休息幾天,除非哪天命在旦夕,才會有此一舉罷。”
桑驚秋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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