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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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岳跑出不遠又被攔下,心下生氣:“貴掌門又有何事?”
弟子其實也不知曉,但他跟在時遇身邊幾年,為人十分機警,答:“回神醫,似乎是桑大俠有些問題。”
西岳愣了一下,二話不說就往回趕。
剛進院門,一個年輕男孩跑來:“您是西岳大哥嗎?我叫秦從雲。”
西岳點頭,他對這個男孩有印象,似乎是驚秋的朋友,也認識時近舟:“驚秋呢?”
秦從雲:“在裏面,我一直在等您。”
西岳的心咯噔一下,更加快了些腳步,但直到進屋,都未見旁人。
他略帶疑惑地問:“其他人呢?”
“時掌門不讓別人過來。”秦從雲壓低聲音,“桑大哥把時掌門趕跑了。”
西岳:“……”
屋裏,桑驚秋靠坐在床頭,見西岳進門,他目露疑惑,但旋即明白過來,輕輕嘆了口氣:“從雲,我有點餓了,可否勞煩你幫我拿點吃的?”
秦從雲:“我馬上去。”
桑驚秋沉默了一下,确保四下無人,這才緩慢出聲:“一會替我診脈,無論診出什麽,你知我知,不要讓第三人知曉。”
西岳愣住:“你……為何?”
“沒什麽。”桑驚秋說完朝他伸手,示意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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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岳按住他的手腕,對驚秋所提的要求還有所疑惑,準備過會好好問清楚。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怎麽會這樣?”西岳來不及指責他,“有多久了?”
桑驚秋:“十年。”
西岳眼中滿是驚愕,壓在他脈搏上的手指用力抽搐了幾下。
桑驚秋認真看他:“方才答應我的,不可反悔。”
西岳閉上眼平複心緒:“這種毒很罕見,假如硬解,對你身體有害,我需要一點時間,找幾個朋友一道研究方法。”
桑驚秋溫和道:“不用這樣麻煩。”
西岳睜眼:“不用?”
“這麽多年,習慣了。”桑驚秋無所謂地樣子,“若是再麻煩你朋友,我也不好意思。”
西岳盯着他,淡淡一笑:“那我現在就告訴時遇。”
桑驚秋:“……什麽……意思?”
西岳:“什麽意思你自己知道,我不想多說,我只告訴你,我讓你做什麽你就要做什麽,若是不配合,我不僅讓時遇知道,還會告訴天桐和暮亭——配不配合?”
桑驚秋嘴角抽了抽:“配合。”
“要挾”歸“要挾”,西岳心裏卻絲毫不輕松。
驚秋所中的是一種名為“見天”的毒,顧名思義,中毒之人見不到次日天亮,對普通人而言幾乎是見血封喉,驚秋內力深厚,随身還攜帶有西岳給的藥,才勉強壓制住了毒素。
而且十年間驚秋應該還做過一些努力,讓自己得以繼續活着。
其實一般而言,十年過去,人沒死,證明毒素已消除大半。
“剩下的少許毒,對你而言,不會致命。”西岳對桑驚秋說,“不用擔心。”
這是他研究了一天一夜,得出的結論。
可還有一句話他沒說——要完全祛除,很難。
桑驚秋卻仿佛知道,聞言只是笑了一下:“那就可以了。”
西岳皺眉,他已經傳信給郎中好友,無論如何,一定要想法子徹底治好驚秋。
兩人聊了會天,驚秋覺得困了,西岳給他服了些藥,讓他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天氣晴好,西岳沐浴在秋日暖陽中,滿腹心事。
驚秋體內所餘毒素不會致人死亡,可發作起來的痛苦非一般人能承受,且日子越久,發作次數越多,以驚秋的意志力或許可以忍耐,可人若長期處在那樣的痛楚之中,活着還有多少意義?
只是略想象一下,西岳就覺得窒息。
“他現在如何?”
聲音突如其來,西岳吓一跳,猛然擡頭,發現時遇不知何時出現,他鎮定了一下,答道:“還好,無性命之憂。”
時遇卻仿佛另有其意:“體內之毒,有解麽?”
西岳愣了一下:“你怎麽……你偷聽我們說話??”
時遇不置可否。
西岳震驚,時遇應該是不會也不屑做這種事的,可想到驚秋對他的叮囑,他又覺得,時遇如此做,其實恰恰說明他非常了解驚秋。
只是他答應了驚秋不說,總不好轉臉就失信,只能當作沒聽懂,沉默低頭。
時遇也不逼迫他:“我問,你點頭搖頭即可。”
西岳:“……”想到驚秋的身體,他猶豫着點了點頭。
時遇:“他不會死,是嗎?”
西岳點頭。
時遇:“餘毒發作會很痛。”
西岳點頭。
時遇:“毒素可解。”
西岳這次猶豫了一下,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時遇:“很難?”
西岳點頭。
時遇:“假如一切如你安排,能否成功?”
西岳想了一想,再次點頭。
有片刻的安靜。
時遇再次開口:“需要多少人幫忙?”
西岳搖頭,示意不能确定。
時遇:“需要什麽,人、藥、任何東西,都交給魚蓮山,幫忙的人,無論是誰,當我時遇欠他們一個人情,他們随時可以找我。”
西岳沒料到是這個發展。
當然,能幫驚秋解毒也是他的願望,哪怕沒有時遇的承諾和幫助,他也會竭盡全力。
但他一個人,要看顧驚秋,要配方子找藥材,難免分身乏術,速度越慢,驚秋就越受苦。
不過,最大的問題,并不在此——
“我會讓他配合。”時遇又一次輕描淡寫地點出了西岳的顧慮,“你專心此事,別的我會處理。”
說着朝後招手,等在後頭許久的時近舟走來,時遇讓他聽西岳吩咐,就自行離開了。
西岳目送他離開,眉頭越皺越緊。
他不知道時遇要如何驚秋答應解毒,因為驚秋表面看起來溫和,其實性格比誰都強硬堅韌,更加上如今顯然不想和時遇交往過密,時遇可別跟以前一樣強迫他,那就真的收不了場了。
時近舟:“西岳大哥,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西岳吸了口氣,回過神,決定還是專注解毒要緊:“你替我找幾位藥。”
午後,桑驚秋緩緩轉醒,自從來了蘇州,毒素不時發作,睡眠難安,今天吃了西岳配的藥,感覺好了不少,一覺到現在,人也舒服許多。
只是不知下次發作又在何時,眼下,也只能過一日算一日,舒服片刻是片刻了。
口渴難耐,他雙臂撐在身後,慢慢起身。
旁邊忽然有人說話:“醒了?”
他倏的扭頭,發現時遇就坐在旁邊,自己心緒不穩,竟未發覺,睫毛重重一顫,問:“你在此作甚?”
時遇起身到桌邊倒了杯茶,走到床邊,遞給他。
桑驚秋抿了抿幹燥的嘴唇,接過來。
時遇也不走,站在一邊,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
喝完茶,他又将杯子接回去放到一旁,這才在床頭旁邊坐下,開口就是驚人之語:“你與西岳說的話,我都知道了。”
桑驚秋:“……”
時遇:“ 他什麽也不肯說,我自己偷聽的。”
桑驚秋:“…………”
時遇毫無偷偷摸摸的慚愧,反而笑了一下:“其實我和你,正經很有些緣分。”
桑驚秋冷漠道:“偷聽別人談話,算什麽緣分?”
時遇擺手:“并非因為這個。”
桑驚秋:“那是什麽?”
時遇指了指他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同一個位置:“你中毒,我也是。”
桑驚秋一個恍神,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中毒?時遇中了毒?
時遇:“西岳這次過來已經知道,是我不讓他說,除了你們二人,無人知曉。”
桑驚秋:“……”
時遇:“我的毒難解,我也無謂能不能解,不過現在,我不這樣想了。”
桑驚秋覺得這話有些古怪:“你……這是何意?”
“我想要活就活,不想活便不活,無人能夠左右。”時遇慢條斯理一字一句,盯着桑驚秋說,“可若有一日,我發現,有人尚且虧欠于我,多年未能還清,若此時死了,豈非太過便宜那人?”
桑驚秋再傻,也聽出時遇此話之中的含義了。
以時遇的脾性,即便救人,是因為他想救,而非“那人值得救”,根本也不會懷着讓人報恩或償還的心理去做什麽。
但除了對自己。
十年前,就是這句話。
十年後,又是同樣一句。
但桑驚秋沒有愚蠢到以為時遇真的用這個理由要挾他什麽,時遇的目的,不過是讓他接受西岳安排,解毒治療。
可是,為何呢?
時遇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究竟為何,如此在意他能不能痊愈?
時遇凝目注視着他的雙眼,不疾不徐:“從現在起,我與你一同解毒,你吃藥,我也吃藥,你不吃,我也一樣。”
桑驚秋:“…………”
時遇:“我中毒頗深,只要熬上三個月,就會不治而亡,屆時,不會再有人要挾于你。”
桑驚秋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若痊愈,過去種種,一筆勾銷,可我要是就這樣死去,你欠我的,就永遠還不清了。”
時遇神色冷淡,眼中卻似乎燃着烈焰,“如何選擇,全在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