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047
時遇非良善之人,打過架、殺過人。
他性情冷漠、說一不二,很少笑,就連對待朋友,也算不上熱情,基本所有人都覺得他“難以相處”。
不過,桑驚秋認識他那麽多年,卻很少從他嘴裏聽到“殺”這個字,因為大多數時候,時遇都直接選擇動手,不會逼逼叨叨浪費時間。
這回不僅聽到了,而且瞧時遇的意思,要殺的那個人,還是桑驚秋。
時遇緊緊抓着他,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桑驚秋皺眉,仔細端詳時遇。
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他心道。
想了想,他開口:“你不冷嗎?”
時遇:“冷。”
桑驚秋:“去換衣服。”
時遇:“去哪裏換?”
桑驚秋:“讓顧兄給你安排間屋子,我……”
“我不去。”時遇毫不猶豫地打斷他,“我去你房間換。”
桑驚秋:“……”
這下他能确定,時遇真的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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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顧聽風返回,不知出于何種考慮,他沒有立即過來,而是站在外面,隔着大門喊話:“驚秋?”
桑驚秋把注意力從時遇身上扯回來:“我在這裏。”
顧聽風:“呃,那我現在方便過來不?”
桑驚秋:“??”
他索性走過去,将門打開,見顧聽風鬼鬼祟祟,不覺好笑:“你幹什麽?”
顧聽風朝他身後瞧了一眼,低聲問道:“時掌門他……沒事罷?要不要請大夫來看?”
桑驚秋搖頭:“不用麻煩,他沒受傷。”
顧聽風卻不是這個意思,但時遇就在身後不遠處瞧着,他總不好說覺得堂堂魚蓮山掌門有點問題……他有點着急,又憋不出合适的話,只能撓頭。
桑驚秋覺得他也有點奇怪,不過也沒多想,道:“時掌門在此歇息一晚,不知可方便?”
顧聽風愣了一愣,忙點頭:“我帶你們過去。”
桑驚秋回頭,看貼在他身後站的時遇,意思明确——你走不走?
時遇盯着他瞧,片刻後轉開臉,對顧聽風說:“有勞。”
顧聽風連連擺手:“不麻煩,不麻煩,時掌門請。”
臨安這房子原本為顧聽風外祖所有,老人家去世以後就空下來了,前些日子顧聽雲過來收拾,正巧弟弟說桑驚秋在樂州,想着兩地相隔不遠,于是寫信,邀請驚秋過來做客。
屋子不大,只有一間客房,顧聽風原本想把自己的房間讓給時掌門,自己跟兄長擠一晚。
桑驚秋覺得如此不合适,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總不好再趕人走,就說:“讓時掌門住我那就好。”
顧聽風:“時掌門是貴客,怎麽可以……”
時遇:“就如此安排罷,多謝。”
顧聽風見兩人都穿着濕衣服,頓時更加慚愧,不敢再推來推去耽擱時間,請他們換了衣服早點休息,就匆忙走了。
桑驚秋身上的袍子和帶去後院的衣服全都濕透了,他只得重新打開行囊,翻出另一套幹衣服換上,又拿起顧聽風送來的幹淨毛巾擦頭發。
等忙完一切繞出竹簾,發現時遇坐在桌邊,正看着他所在的方向,依然穿着那件濕袍子,頭發也濕漉漉地垂在身後,身後地上積了一攤水漬,部分已經漫延開,滑向遠處。
桑驚秋倒了杯水,喝完放下杯子,準備鋪上竹席,打個地鋪。
經過桌邊,胳膊朝後扯了一下,被抓住。
桑驚秋低頭,對時遇說:“今日太晚了,不好麻煩他們,你将就一下罷。”
時遇:“你去哪?”
桑驚秋:“打地鋪。”
時遇輕輕搖頭。
桑驚秋以為他不想留在這裏,就道:“我累了,你若是想走,就随便罷,我明日會跟顧兄解釋。”
時遇:“我……”
但桑驚秋已經甩開他的手,從櫃子裏拿出竹席鋪好,躺下,閉上了眼睛。
其實已經很累了,但沒什麽睡意。
他能感覺到時遇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久久沒有移開,像在看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這是從前的時遇絕不會去做的事。
再聯系不久之前在院中,對方的古怪行徑,他有些懷疑,時遇是不是吃什麽藥了。
可是白天裏的時遇,明明就很正常……
“桑驚秋。”
時遇忽然開口,叫了他一聲。
桑驚秋冷不丁聽到,心頭微微一顫。
但他沒吱聲,也沒動,依然躺在竹席上,仿佛沉睡。
時遇也不知看沒看出桑驚秋假裝睡覺不想搭理他,沒再繼續喊,起身,到竹簾後去了。
不多時,傳來窸窸窣窣的換衣服聲響。
桑驚秋翻了個身,面朝窗,望着外頭一株搖晃的柳枝發呆。
時遇換好衣服出來,走到竹席前面,低頭瞧見桑驚秋側身躺着,雙手合攏枕在下面,呼吸均勻,顯然已經睡着了。
而且從微微張開的雙唇看,睡得很熟。
臨安夏日酷熱,為了納涼,門窗皆是開着的,今夜起了風,從門窗穿堂而過,撩起桑驚秋肩上的黑發,有幾縷落在他臉上,輕輕飄浮着。
桑驚秋似乎是癢了,擺了擺腦袋,微微蹙眉。
時遇蹲下來,抓住那幾縷發絲,往他身後捋。
他手大,仿佛與這細軟的發絲并不相襯,常常抓住一半,就有另外一半溜走,試了好幾回都沒能準确抓住。
桑驚秋眉頭越鎖越緊,似乎癢的厲害,時遇松開手,頓了一下,而後忽然用力,終于抓住所有發絲。
這一下動作略大,小拇指的指節觸擦過桑驚秋下巴,觸感冰涼卻又柔軟,像一塊極好的絲緞。
時遇忍不住又碰了一下。
桑驚秋沉沉睡着,毫無反應,因被發絲撓着而皺起的眉頭也松弛開來,看上去十分安靜。
時遇将手裏的頭發繞到後面,彎腰,打橫将人抱起來,起身放到床上,又盯着看了一會,才回去,自己躺倒竹席上。
此刻冷靜下來,他也察覺出來自己白天有些過分了。
不管桑驚秋緣何選擇消失十年,寧願聯系顧家兄弟也不回去,可如今既然已經見到了人,便不該過多糾結于此。
他預想過許多次,再見是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十年前的真相說出來,桑驚秋願不願意諒解暫且不提,至少不能有所誤會,結果才見面,就再次控制不住,差點回到十年前的相處。
等明日醒來,便先把桑驚秋帶回山,然後再慢慢解釋罷。
無論如何,桑驚秋還活着,就是上天的恩賜了。
時遇想着,困意漸漸襲來,他看着桑驚秋的背影睡着了。
一夜安靜。
次日,時遇醒來時,發現桑驚秋已經不見了,床上收拾的整整齊齊,桌上還放着一碗粥和兩碟小菜。
他洗漱完,喝了粥,去到前屋,只有顧聽雲獨自一人在看書,就問:“他呢?”
顧聽雲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人,愣了愣,道:“驚秋沒告訴你麽?”
看着對方驚訝神情,時遇心裏頓時升起不祥的預感。
顧聽雲緊跟着道:“驚秋一早向我們辭行,已離開許久了。”
時遇:“他去哪?”
顧聽雲搖頭,示意不知。
時遇沉默了一下,向顧聽雲道別。
走到外面,被炙熱的太陽一照,時遇深深吸了口氣。
從再見到入睡,他始終處在一種茫然之中。
因為桑驚秋就在眼前,這個事實告訴他,他的的确确找到桑驚秋了。
然而另一方面,桑驚秋對他的态度、幾次對視的眼神,又讓他覺得,這個桑驚秋,真的是他所熟悉的桑驚秋嗎?
可除了對他,桑驚秋對其他人,不管是顧家兄弟這樣的朋友、秦從雲,還是路上一面之交的陌生人,都和十年前的桑驚秋并無不同。
他一路猜測一路扪心自問,幾乎是渾渾噩噩地過完了昨天,臨入睡之前,還有種極度的不真實感。
直到方才,得知桑驚秋悄然離開的瞬間,他竟然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他開始确認,那個人,就是桑驚秋,只不過,是十年以後的桑驚秋而已。
但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那都是獨一無二的桑驚秋。
時遇此時已經完全從先前的慌亂中脫離出來,派人傳信回魚蓮山,告訴施天桐他們找到桑驚秋了,讓人将桑驚秋從前的院子收拾好,他晚些會帶人回去。
時遇倒是也不太着急,以桑驚秋對自己的了解,既然知道自己還活着的事已經暴露,就明白以後再也躲不了了。
江河湖海、山川樹木,人躲到哪,他就找到哪。
臨安亦有魚蓮山分部,時遇呆在那,邊處理一些緊急幫務,一邊思索找人的法子。
三天後,一封信送上門來,是給魚蓮山掌門的。
時遇打開信一看,緩緩皺眉。
信上內容簡單,就是請魚蓮山掌門幫他們做一件事——殺人。
當然,殺的也不是普通人,而是蘇州知府,謝知非。
就憑一封信,讓一派掌門殺朝廷命官,等同于癡心妄想。
但信件最後有一行字——桑驚秋正在舍下做客,事成之日,會親自送其回來。
對方讓時遇用一個陌生人的命,換取桑驚秋的命。
孰重孰輕,其實已經無需思考。
時遇當即啓程,前往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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