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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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子憂帶着掌門趕到樂州,一路打聽,就進了零食鋪子。
心裏回蕩着兩個聲音,一個說:“必定弄錯了,不是他,別抱太多希望。”
另一個卻說:“是他,一定是。”
兩道聲音交替發出,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的打在時遇洶湧的情緒之上。
其實也容不得他深思熟慮,在聽完于子憂的話時,他的心早已飛到樂州。
他還是來了。
照零嘴鋪掌櫃所言,桑驚秋離去不久,樂州即便大,也不難找。
可時遇從鋪子找到城外,又命人把整個樂州找了一遍,卻未發現想見之人。
袁暮亭帶了不少桑驚秋的畫像,讓弟子們分散開去問,于子憂找到熟識的街坊,打聽桑驚秋平日的生活習慣。
傍晚,他們在客棧碰頭。
袁暮亭道:“這附近大致打聽完了,沒人知道他在哪,但……”
她看時遇,“應該就是驚秋。”
于子憂也看向掌門。
方才有一瞬間,他好似看到掌門顫抖了一下,細看,卻又面無表情……
時遇放下茶杯:“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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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子憂還在發呆,被袁暮亭碰了碰胳膊才反應過來掌門在問他,臉一下滾燙,說話結巴起來:“我,我回家去……爺爺說……說姚大哥是一年前搬來的……”
他有些着急,越急越是支支吾吾,看着掌門冷漠的神情,他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心道這下完了,難得有此良機,竟如此不争氣。
袁暮亭遞來一杯茶:“別緊張,慢慢來,和他有關的事,你能想到什麽,都說出來。”
于子憂咽了咽喉嚨,偷眼瞧着桌對過,讓他驚訝的是,他們掌門一直安靜聽着,不打斷,也不插話,盡管面上仍是一派冷淡,卻能看出,是在認真聽他說。
喝完茶,情緒穩定許多,就繼續說。
據于子憂的爺爺所言,姚欽一年多前來到此地,說是投奔親戚,不過親戚已經不在了,他無處可去,就在租了間鋪子,賣些書畫折扇類的,他長得好,待人更是友好和善,常幫大家做些事,街坊們都喜歡他。
“去年幾個地痞流氓騷擾隔壁王爺爺家孫女,姚大哥狠狠教訓了那些人一頓,聽說有兩個被吓壞了,連夜搬到外頭去了。”于子憂語帶贊賞,又覺好玩,笑了一下,“王爺爺可喜歡姚大哥啦,問姚大哥有無成家,他孫女對姚大哥很有好感呢,姚大哥拒絕後,王爺爺可惜了好久。”
時遇原本正在倒茶,聞言忽然一頓。
于子憂以為自己話太多了,連忙噤聲,求助似的看向袁堂主,後者朝他搖了搖頭,于子憂轉頭,就見掌門正盯着他看,瞬間冷汗直流。
但掌門并沒有說什麽,倒完茶就別開眼光,袁堂主示意于子憂繼續。
不過也沒太多可說,姚欽為人很好,跟街坊鄰居關系不錯,但也沒有太特別的交往,除了一些道聽途說七零八碎的傳言,沒多少有價值的線索。
“姚大哥有個好友,住在北街。”于子憂想起另一件事,“我爺爺說,他們常常待在一起,我偷偷跟蹤他那天,也看到那人找姚大哥了。”
袁暮亭問:“叫什麽?住在何處?”
于子憂說了,袁暮亭微一點頭,示意他可以出去。
待人離開,袁暮亭問時遇:“你有什麽打算?”
時遇轉着手裏的茶杯,良久才道:“是他麽?”
袁暮亭想了想,謹慎道:“我不……”
“只說你的感覺。”時遇神情淡淡,“不用想太多。”
袁暮亭看他:“我覺得……是。”
時遇又反問:“理由?”
袁暮亭搖頭:“非要說的話,那位姚欽,的确就是驚秋會有的樣子,你覺得如何?”
時遇點頭,毫不猶豫:“是他。”
袁暮亭面露不解,那意思——緣何如何肯定?
時遇自己也說不清。
偏要選一個理由的話,那就是——直覺。
直覺告訴他,那就是桑驚秋。
可他不敢全然相信。
這麽多年,無數次希望來臨,讓他以為能夠找到桑驚秋,卻又一次次落空。
他已經記不清最初的失望是什麽感覺,也不知道臨近絕望時是如何熬過來,他只知道要繼續尋找,無論有多難,希望有多渺茫,都不能放棄。
一次次的失落中,他偶爾會想,或許那個人早就不在了,他這樣找下去,不過就是浪費時間。
他甚至扪心自問,他要找的,到底是桑驚秋本人,還是他自己的一點執念?
每回這樣的疑惑剛剛冒頭,就被另一個聲音壓制。
“他還沒死,你若是放棄,便真的永遠見不到他了。”
那個聲音如此反複地說着這樣的話,一次又一次支撐着時遇,直至如今。
十年,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了。
讓時遇略感慶幸的是,除了最初兩年,後面的找人行動皆是暗中進行,偌大江湖,知道這些事的人少之又少,否則,即便姚欽就是桑驚秋,或許早就躲藏起來,哪能這樣巧地被于子憂發現?
時遇思及此,腦中轉了幾轉,生出一個念頭來。
夏日天氣變化莫測,上一刻還是豔陽高照,此時卻是烏雲密布,伴随轟轟雷鳴,仿若暴雨将至。
桑驚秋坐在馬上,朝那朵烏雲看了片刻,一拍馬腦袋,道:“快要下雨了,我們先避一避,等雨停了再走。”
馬兒蹭了蹭他的掌心,桑驚秋跳下來,單手負後,另一只手拽着缰繩,走進路旁茶肆。
天氣炎熱,午後時間段人跡罕至,茶肆生意冷清,小二躲在爐子後燒水,聽見動靜,轉身,見來客,就要過來招呼。
桑驚秋擺手示意不用,自己到桌上拎了茶壺,落座,倒茶。
這種地方的茶肆條件簡陋,茶水也就是最簡單不過的大麥茶,過兩泡水之後便基本無味了,但十分解渴。
桑驚秋也是真的渴了,喝完一壺覺得不夠,就想再拿一壺。
于是起身,打算交代一句,扭頭,卻沒見到人,只有爐子裏的火還在燃燒。
“哦。”桑驚秋捏眉心,“不知閣下找姚某有何貴幹,如今我獨自一人,不妨出來一見。”
無人應答。
桑驚秋站在桌旁,屈指,輕輕敲了兩下桌面,忽然擡手一掃,茶杯裹挾着強大的內勁,飛向不遠處的灌木叢。
幾乎同時,一個身影從中躍出,在空中兩個旋身,落在茶肆中間。
桑驚秋定睛瞧着對方,不認識。
但對方顯然認識他,道:“我們少爺派小的前來,請姚大俠進府裏做客。”
桑驚秋:“貴少爺是何人?”
對方:“我們少爺姓秦。”
桑驚秋微微眯眼,若有所思。
對方拱手:“請姚大俠賞個臉,請。”
桑驚秋端過茶壺,仰頭将其中茶水一飲而盡,道:“帶路罷。”
離開茶肆後,對方解釋說他們少爺一直在找桑驚秋,知道他要路過此處,早早安排了茶肆、客棧和許多人手,下令務必要請人回去。
桑驚秋覺得無奈。
半年多前,他前往京城見朋友,夜宿郊外時發現幾名江湖人帶着一個巨大麻袋,邊趕路邊時不時踹那個麻袋一腳,麻袋動來動去,裏頭顯然有人。
他悄悄尾随,聽到他們商量用麻袋裏的人做籌碼,準備勒索一筆巨款,完事後将人殺了以絕後患,雲雲。
桑驚秋生平最為厭惡的便是此種以武壓人欺淩弱小的行徑,探明狀況後就出手救了對方,另外暗中傳出消息,把此事透露給了魚蓮山在當地的分部。
作為南方第一大門派,魚蓮山沒太多規矩,你武功好壞,都不影響什麽,但魚蓮山也有一個最大的規矩,或者說是底線——絕不允許以武犯禁,欺淩普通百姓。
多年來,這條規矩從被人嗤之以鼻的笑柄,一步步變成準則——不管江湖人內心如何作想,一個在幾年之間兼并四平幫、司命樓和天門山的門派,更加上幫主時遇說一不二的冷酷性格和絕佳實力,無人敢小觑。
江湖,說複雜是很複雜,派系争鬥、門戶矛盾,方方面面,不一而足;
可說簡單,也很簡單,那就是實力第一。
且南方武林在魚蓮山的因勢利導之下,近年來漸漸歸于和平,不少想要成就一番事業的江湖人反而因此有了用武之地,對魚蓮山的抵觸也就越來越小,如今大有唯魚蓮山馬首是瞻的趨勢。
桑驚秋将消息傳給魚蓮山,正是看中這一點。
之後就沒再管,可那位被他救下的秦少爺對他感激涕零,非要與他做朋友,秦家一家人更是以動辄“恩人”相稱,言行之熱情,讓桑驚秋很是哭笑不得,在秦家住了兩天後就跑了。
雖然有些過于活潑,但秦少爺總體很有分寸,為人也有禮貌,今天這般的邀請方式顯然不太符合其為人。
這也是桑驚秋答應過去的原因,他擔心秦家出事。
豈料到了秦家,秦家大少爺秦從雲歡天喜地的過來,搓着手笑嘻嘻道:“果然來了啊,太好了,嘿嘿。”
桑驚秋打量着他,貌似沒什麽問題。
秦從雲:“姚兄,你可真不講義氣,走了不跟我說一聲,請你你也不來,這是沒把我當朋友是罷?”
桑驚秋:“……”
不過秦家無事,他倒是也放心了。
秦從雲拉着他往後院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你一定高興!”
桑驚秋:“??”不用了罷,他來此,并非為了結交朋友。
可秦從雲拽着他不放:“要不是此人替我出主意,我還騙不到姚兄過來呢,嘿嘿。”
桑驚秋一愣。
“他和姚兄一樣,武功可厲害了!”秦從雲得意洋洋,“對了,不知姚兄認不認識,他姓時,是南部第一大門派魚蓮山的人……”
桑驚秋驀然停下,掙脫秦從雲的手:“今日有事在身……”
秦從雲着急:“別啊,來都來了,你們一定合得來……啊時兄,這邊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