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入夜,桑驚秋體內的迷魂香終于盡數消散,他洗了個熱水澡,準備早些歇息,好好養一養這幾日消耗的精力。
外面傳來敲門聲,他問:“是誰?”
“我。”
是時遇。
桑驚秋停下脫衣服的動作,問:“這樣晚了,有什麽事嗎?”
時遇:“我有事跟你說。”
桑驚秋現在不想見時遇,但一想,或許是幫裏有事:“稍等。”
重新穿好衣服,打開門:“還沒睡?”
時遇走進屋來:“師父剛剛歇下。”
桑驚秋:“今日疲憊,沒能去拜見他老人家,實在是失禮了。”
時遇顯然沒想閑聊,直接道:“今日師父所提,你為何不答應?”
他指的是該稱元無影“師父”的事。
桑驚秋笑了一下,道:“前輩好意,我心領,不過這并不合适。”
時遇追問:“為何?”
是你先說的不合适,桑驚秋心道,看了他一眼:“我雖不才,卻也知道前輩收徒甚為嚴厲,我資質平庸,且已拜入華山門下,再要拜前輩為師,于世俗于理都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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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遇微微蹙眉。
方才晚飯,他向師父問及此事,師父告訴他,他一向覺得桑驚秋天資聰穎,與他也算有緣,便打算傳授他一些武功,并無他意。
時遇不覺得師父收桑驚秋為徒有不妥,先前之所以說“不合适”,是以為元無影要将桑驚秋帶走,如今聽師父如此說,自然無異議。
但他不明白桑驚秋為何不答應,以他師父的本事和江湖中威望,沒有拒絕的道理。
桑驚秋的解釋沒能完全說服他。
桑驚秋似乎看出什麽,忽然笑道:“真是瞞不過你。”
時遇在桌邊坐下,擡頭看向他。
“我從六歲開始練武,後來上華山,被師父師伯管着,練得很辛苦。”桑驚秋像講故事一樣地說着,“哪怕直到如今也不敢懈怠,若我再拜前輩為師,豈非又要重新過那樣的日子?可你若讓我馬馬虎虎敷衍而過,有違我的本性,也辜負前輩之心。”
時遇捏了捏茶杯。
桑驚秋的性格,對人對事都異常認真,哪怕并不喜歡,只要做了,就一定做到最好。
無論讀書寫字,還是練武,甚至喝酒,都是如此。
這個答案倒符合桑驚秋為人……
但他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你真如此想?”
桑驚秋點頭,笑着看他。
他五官極好,一雙眼睛溫潤如水,這樣笑着看人時,滿是真誠和專注,令人有種“此人從不撒謊”之感。
時遇心道,他從不與我說假話,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
于是不再多言,自己倒了杯白水,喝了半杯後想起什麽,問:“體內迷魂香如何了?”
桑驚秋:“皆已祛除,無礙了。”
時遇從袖口摸出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道:“這是天門山祖傳的清心丸,對迷魂香一類藥有奇效,你服下,以保無虞。”
桑驚秋心頭一動:“是莫掌門所給?”
時遇颔首。
“莫掌門有心了。”桑驚秋将藥收好,“明日會過去道謝。”
接着,時遇又與他說了些派中之事,桑驚秋安靜聽着,見時遇神色困頓,好幾次想打斷他,都默默忍住了。
“齊見深的事我會處理,你不要再去見他。”時遇輕輕捏住眉心,“這兩日你就好好休息。”
桑驚秋:“我明白,時辰不早了,你該回去歇息了。”
時遇:“我累了。”
說着起身,徑直走到用來午休的長榻上,和衣躺了下去。
桑驚秋:“……”
已是初春時節,但夜晚終究有些涼,桑驚秋從櫃子裏翻出一床新被子給他蓋上,吹滅蠟燭。
一夜無話。
次日,桑驚秋醒來時,時遇已不在他房中。
洗漱完,去向元無影請安問了好,就收到消息,有客人來訪,時遇忙于其他,請桑驚秋過去接待。
魚蓮山和天門山因着抓住秦峰和齊見深的功勞而接手四平幫,但時遇和莫如玉在此之前名不見經傳,不知多少人對他們不屑一顧,眼看如此,怎可能坐得住?
桑驚秋來到前廳,自我介紹是魚蓮山的弟子。
來者很不滿,道:“時掌教呢?”
桑驚秋笑道:“我們掌教事忙,暫不在此。”
來者道:“那你們魚蓮山就沒有旁的能做主的了麽?”一邊打量桑驚秋,顯然覺得桑驚秋難以“擔此重任”。
桑驚秋:“掌教出門前曾吩咐,派中一應事宜暫且交由我,所以,我便是可以做主的人。”
來者輕蔑一笑:“你怕是不夠格罷?”
不怪此人如此想,在這次武林大會之前,魚蓮山和時遇的名字,旁人連聽都沒有聽過,即使武功不錯,也不過就是個後起之秀,不值得多麽重視。
不僅此人,随後還會有許許多多找上門來的,明的暗的,無論他們是否有能耐禍害到魚蓮山,麻煩卻是不可避免的了。
而時遇,最讨厭的便是麻煩。
桑驚秋端起茶盞,撩開杯蓋刮了刮沫子,淺笑道:“那你想如何呢?”
來人道:“讓時掌教出來。”
桑驚秋:“并非不可,不過我們掌教确實很忙,不如這樣,你我切磋一下,你若贏了我,我們掌教知曉後,自然會去找你。”
來人愣了一下,看出桑驚秋在故意挑釁,立即怒了:“那就得罪了。”
時遇晚上一回來就聽說了這事,他問:“如何?”
門人答道:“驚秋碾壓。”
時遇不關心過程,桑驚秋如今的武功,哪怕對上他師父,也有一戰之力,想要從四平幫的事中分一杯羹的人很多,但最先按捺不住找上門的,必定是些花架子,這樣的人,桑驚秋一只手就能搞定。
這個結果,毫不意外。
此消息一出,旁的人再要找魚蓮山麻煩都得掂量掂量了。
果然,後面幾天,日子清淨許多,偶爾也有人找上門來,不是被打太極一般的回絕,便是如同第一個上門的那樣被桑驚秋壓制住。
但桑驚秋和時遇都知道,這些只是前菜,真正的挑戰在後頭。
在東谷逗留一月有餘,時遇和桑驚秋啓程回魚蓮山,元無影不耐在一處久留,在東谷待了兩天,看了看徒弟就走了。
“前輩在武學之上的造詣出神入化。”桑驚秋十分感慨,“只是稍得指點,便已受用不盡。”
時遇:“師父要收你為徒,你拒絕了。”
桑驚秋沒想到他還記着這事,心下無奈,臉上則露出笑:“若拜前輩為師,便要稱你‘師兄’,在我看來,此事不可行。”
時遇無語地看他,倒也沒有多問。
桑驚秋忍不住笑出聲來,拽了拽馬匹缰繩,問:“此次回去,怕往後過不得安生日子了罷。”
時遇不言,但神情已表明一切。
“經此一事,魚蓮山很快便會揚名。”桑驚秋心情複雜,既為時遇能達成自己目标開心,又為可能到來的風暴擔憂。
時遇:“四平幫現在大半由我和莫如玉掌握,只是那背後人毫無線索。”
桑驚秋:“那人非常小心。”否則不會這麽快殺了秦峰。
他想到別的,問,“你與莫掌門,似乎合作得很好。”
這是一句陳述,是他基于這些時日觀察得出的結論,沒有旁的意思。
時遇卻嗤笑一下:“利益當今,自然合作得當。”
桑驚秋愣了一愣:“我以為你們是朋友。”
時遇:“在此事中,算是;此事過後,則不盡然。若下次遭遇什麽,魚蓮山與天門山成為敵手,你覺得,我們還能當‘朋友’麽?”
桑驚秋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他也不意外,因為時遇就是這樣一個人。
從小到大,除了母親和師父,沒有誰能讓他發自內心地尊重喜歡,即便是施天桐袁暮亭這種相識多年,他口中的“朋友”,也不例外。
他的情感之中,泾渭分明,沒有人,能跨過那道線。
桑驚秋早就知道。
但他忽然很想知道,自己對時遇而言,又算是什麽呢?
時遇從馬上轉頭,敏銳地看過來:“你在想什麽?”
這人到底有幾雙眼睛,怎麽發現的,桑驚秋心道,擡頭,對視過去:“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時遇:“嗯?”
桑驚秋卻又不知如何啓齒。
問,莫如玉是你此時的“朋友”,天桐暮亭是與你共創事業的“朋友”——
那我呢?
在你心中,我是什麽人?
是護衛、魚蓮山的副掌教,還是朋友……
時遇覺得桑驚秋有些奇怪。
尤其是在武林大會之後,仿佛有許多心事,雖然日常一切照舊,可他憑着多年一起長大的直覺發現,桑驚秋的确出了問題。
“你有什麽事想說?”時遇難得生出好奇心,追問起來。
桑驚秋定下心,開口道:“時遇,我在……”
時遇耐心聆聽。
馬匹卻在此時鳴叫起來,邊叫邊瘋狂往前跑。
與此同時,路旁忽然冒出十多個黑衣人,個個手持長劍大刀,埋頭朝這邊攻過來。
桑驚秋拽停馬匹,首先看向不遠處的農田。
那裏有好幾位農人,原本正在耕作,猛然見到這一幕,紛紛愣在原地。
恰好一個黑衣人被時遇踹飛進田,他二話沒說,一刀刺向離他最近的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