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原諒今陽産生了不美好的幻想, 實在是艾佳此時此刻的打扮讓人沒辦法不聯想到這個——現在這種天氣, 今陽懷疑不出三天之內——也許就在今天晚上, G市就會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而這種溫度下, 很難想象還有人穿着秋天的衣服和褲子還有拖鞋在大街上亂走。
順便一提, 艾佳的拖鞋是毛絨獨角獸模樣的，少女心的白色羊羔絨和粉色的毛現在髒的看不出它是什麽，今陽知道它是那雙拖鞋只是因為她見過它幹淨時候的樣子。
現在艾佳看上去比要飯的還慘——
要飯的過冬都能去救濟站要雙棉鞋過冬, 而艾佳, 堂堂T大本科生, 去那兒蹭鞋穿恐怕只能讓人拿掃帚打出來。
“你媽把你趕出來得那麽徹底？”今陽微微蹙眉，“鞋都不施舍給你一雙？”
“可能是因為這一次她下定了決心要給我一個教訓。”艾佳聳聳肩, 看上去并不算特別在意，“有什麽辦法的？”
在艾佳嘆息“沒辦法”的時候，今陽目光落在街道上的饅頭上——與此同時一輛車經過, 那個饅頭被壓成了髒兮兮的大餅。
今陽瞳孔微微縮聚, 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些不舒服……艾佳則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其實他一天也就吃兩個饅頭, 換了別人把他半天的夥食撞在地上, 他大概能把她的腦袋擰下來。
兩人站在街道的拐角處，相對無言。
直到今陽打破了沉默：“請你吃飯去吧。”
艾佳：“？”
今陽摸了下胃：“剛才跑出來之前，我就來得及喝了兩口湯……而且我把你饅頭撞飛了, 難道你還準備摳起來往嘴裏放嗎？”
今陽問得特別認真, 艾佳被她問得都無語了……轉過頭用眼角瞥了她一眼，看她一臉認真加理所當然的樣子，想拒絕來着, 但是猶豫再三，還是無聲地嘆了口氣：“走吧。”
不為一口吃的。
他都半個月沒敢找她說話了。
看不到也就算了，現在看她出現在自己面前那副生動形象的養子，怎麽看都想多看兩眼來着。
Advertisement
今陽遲鈍地“哦”了聲，兩人轉身，随便找了個學校附近的小店去吃——那個蓋澆飯，聽童謠說好像超有名的，每天下課時間晚上要上晚自習的小孩成群結隊往裏鑽……
這會兒剛剛七點多，到了門口今陽伸腦袋往裏面一看果然坐滿了穿校服的小姑娘，還有幾個男生，其中一個黃毛的腦袋特別顯眼，他正坐在一個小姑娘旁邊盯着她吃飯，還不停地強調：“你能不能多吃點，像小雞啄米似的，勺子數米呢扒啊扒的，牛肉蓋澆飯，你以為鶴頂紅蓋澆飯麽——”
那公鴨似的嗓門兒蓋過了大多數學生說話的聲音。
今陽站在艾佳身後好奇地伸了個腦袋出來看，然後正好裏面的黃毛擡起頭——仙洋第一眼先看見了艾佳，興高采烈道：“佳哥！今兒街上撿錢啊吃得起飯了？”
仙洋話語一落，整個小小的、擁擠的、熱鬧的小飯店都陷入了片刻的寧靜——介于艾佳剛剛從T大附中畢業沒多久，大多數的T大附中學生都知道“一聲佳哥，一輩子佳哥”叫的是誰，紛紛轉過頭來，于是就看見雙手插在薄薄的衛衣兜裏，面無表情站在門口的少年。
……腳上還穿着雙髒兮兮的拖鞋。
從他臉上那閻王爺似的冷酷表情來看，蒼蠅怕是都要被吓得不敢飛進來。
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今陽在艾佳身後推了他一把：“走呀。”
艾佳沉默地走進店裏，然後在仙洋那個桌子搭桌坐下來。
仙洋的妹妹擡起頭飛快地看了眼艾佳又看了眼今陽，低下頭繼續用勺子數她的米……倒是看見了今陽的仙洋挺高興：“女財神，你總算理我們佳哥了，這幾天你不知道他多慘，爹不疼娘不愛的，你也不理他，我聽小結巴說他們學院的小姑娘都想拿着箱子給他募捐了——”
今陽：“……”
艾佳：“你少放屁啊。”
“真的，”仙洋一臉認真，“我聽小結巴說，你們班有幾個女生特心疼你，恨不得塞錢給你天天買饅頭那家包子店老板讓他偷偷給你把饅頭換成豆沙餡的！”
艾佳：“老子不愛吃甜的。”
仙洋：“你愛不愛吃甜的關人家愛心捐款小姑娘什麽事？”
艾佳淡定地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聽見，管老板娘要了兩份孜然牛肉茄子蓋澆飯，其中一份牛肉要做得香一點，因為他記得今陽不喜歡吃新鮮肉味……豬肉羊肉，一般碰都不碰。
還有，這家蓋澆飯用的砂鍋，艾佳讓老板娘選個煮得久的砂鍋飯，因為今陽喜歡吃那種鍋巴。
以前補習英語，經常和她一起搭夥吃飯吃久了，她什麽臭毛病艾佳比誰都清楚。
而艾佳和老板娘交流的時候，仙洋還在嘚吧嘚說得特別開心：“女財神，你是不知道——這幾天他天天吃饅頭，我艹兄弟都看不下去了，叫他出來吃飯他也不來，真的不懂為什麽非要把自己逼得那麽慘——去打職業啊，又不是上梁山……”
今陽：“……”
仙洋：“不過現在好了，女財神，還好有你，好不容易你今天出現了才叫得動他，這天天吃饅頭人都要吃傻了吧？我聽佳哥說你之前說再也不理他了，真的假的？”
今陽換了只手支着下巴：“……哦，他跟你們說的啊？”
艾佳轉過頭：“我那天喝多了。”
仙洋：“你別亂說話，你那天沒喝多，是個人都知道你清醒着呢——”
仙洋的話說到一半，被自己的怪叫堵回去，他轉過頭看着自家妹子：“你幹嘛？”
小姑娘翻了個白眼，把自己面前的飯往他鼻子底下一塞：“你吃吧，我吃不下了……吃飯的時候別說話。”
仙洋看上去還有話要說，今陽也笑眯眯地擺出一副你繼續的樣子……直到仙洋他妹受不了地叫了老板過來打包，打包完後拖着她哥，翻着白眼走了。
于是飯送上來的時候，桌子邊又清靜地只剩下了今陽和艾佳，今陽低下頭，拿了勺子挖了下面前的飯——被炒成泥狀的茄子和牛肉混合在一起，湯汁浸在白米飯裏，勺子一挖，濃郁的嗆火味從奶白色的蒸汽中升騰起來……
“你吃幾天饅頭了？”
艾佳看了今陽一眼，用眼神表示這個問題他不想回答。
“天天吃饅頭，不怕長不高啊？我聽說你這個年紀的男生還能長高高呢，別放棄啊，勇闖一米九。”今陽抓着砂鍋把手，熟練地從底下挖鍋巴，一邊心不在焉地說，“還甩鍋給我，我是讓你別和我說話，但是我說了你要是湊上來我會把你打走麽？”
“……”艾佳盯着今陽挖鍋巴，盯了一會兒，突然開頭答非所問，“你袖子怎麽了？”
今陽一愣，翻起袖子一看，發現是剛才在酒店喝湯，勺子掉碗裏濺起的油花……她都忘記這回事了。
下意識地擡起袖子聞聞，還一股豬肚馬蹄湯的味道。
艾佳：“……”
艾佳：“還聞。”
艾佳：“你還挺邋遢。”
“……”今陽面無表情放下袖子，“我就邋遢這一回，你知道我剛才經歷了什麽？”
她一邊說着，一邊用淡定的語氣把她爹怎麽安排她出國，怎麽要給她在溫哥華學校附近買房子，順便替她把保姆疑似男朋友這件事都安排妥當的事兒說了一遍……整件事在艾佳聽來就是：我爸要讓我出國留學，還要在全球房價前三的溫哥華給我買房子，氣死我了。
艾佳全程面癱着臉聽她在那真情實感地抱怨，只是說到最後濱文的事的時候，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波動——
“你不是說那個人是你家司機而且還是你表哥？”
“……出三代了啊，遠方親戚。”今陽一臉遲鈍加茫然，“雖然我也覺得我爸腦子不好使了。”
“那你怎麽說？”
“我不和那麽沒意思的男人在一起。”今陽想也不想地回答，“見他的鬼去，不可能妥協。所以我跑出來了，然後遇見你了，最後我們坐在這，我放棄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和你擠在這吃蓋澆飯。”
“按照電視劇，此處你爸該凍結你的銀行卡，實行經濟制裁了。”
“不存在的，”今陽淡淡道，“四十八小時內，他的手機沒有收到任何副卡刷卡通知，慌起來的人應該是他。”
“？？？”
“我身上還有幾百塊現金，”今陽說，“剛才仙洋在嘚吧嘚的時候，為了防止自己不跳起來打死他，我抽空給我奶奶發了個短信：我說我離家出走了。”
“……”
說完她不說話了，低下頭，繼續挖她的鍋巴。
正當她挖得開心的時候。
她突然聽見坐在對面桌子的少年很有創意地淡淡提議：“從家裏搬回學校住不算離家出走，要走就走遠點，要不你和我私奔得了。”
“……”
今陽挖鍋巴的動作一頓，擡起頭看向艾佳。
少年淡定地把自己碗裏的鍋巴挖出來放到她的碗裏：“吃吧，我還沒碰過，幹淨。”
就好像他什麽都沒說過一樣。
……
吃完飯，今陽沒地方去，剛剛宣布離家出走也不可能回家，晚自習也不想去，于是就和腳踩拖鞋的流浪漢滿大街溜達。
她走在前面，流浪漢一步一随地跟在後面，天氣越來越冷，空氣之中隐約有了一絲絲濕意。
兩人逛着逛着，就走到大概距離學校四五條街開外的商場，此時周圍繁華了一些，街道上人來人往，到處都是穿着棉衣或者戴圍巾的人……很多人都是剛剛下班的樣子，來去匆匆，看上去沒有誰關心和自己擦肩而過的人是誰，他的臉上是悲是喜還是麻木，他今天經歷了什麽。
街邊，商場裏播放着吵死人的廣告音樂，叫賣着今年冬季新品限時折扣，羽絨服，棉鞋，跑鞋全場五折——其實這些都是去年留下來的滞銷品，款式難看碼數不全，放了平常，今陽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當街上的路燈亮起，今陽歪過腦袋，看着路旁邊咖啡店的櫥窗裏，倒影出身後的少年——腳上踩着破爛破鞋的高大少年雙手塞在衛衣口袋裏，一言不發地跟在她的身後，像個守護神……
又像個大變态。
唇角翹了翹，她忽然挺住腳步，轉過身。
艾佳見她突然停下，邁出去的一步生生收了回來，目光沉默地掃過面前姑娘那張笑吟吟的臉，無奈地問：“又想幹什麽？”
今陽低頭看了眼艾佳的腳，拖鞋外的腳跟，這會兒已經被凍得通紅……今陽翻了翻包，掏出她的錢包，從裏面抽出幾張毛爺爺數了數，一共八張。
“給你買雙鞋吧，”今陽伸手拽了下艾佳，“哪怕是做乞丐也要做個體面的乞丐。”
艾佳唇角抽搐了下：“我不冷。”
說完打了個噴嚏。
艾佳尴尬地擡起頭，今陽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今陽：“都說給你買鞋了，還裝什麽小可憐……适可而止啊，差不多得了。”
艾佳：“一會兒回宿舍打點開水泡腳就不冷了。”
今陽：“你這話和賣火柴的小女孩劃根火柴在火光裏看到火雞就不餓了有什麽區別？”
艾佳：“打點開水又不要錢。”
今陽：“怎麽，這是要逼我流出同情的眼淚才開心嗎？”
艾佳：“哎呀，我不用女人的錢——”
今陽：“那今晚蓋澆飯你怎麽不跟我搶着買單？”
艾佳：“……”
不知道，大概是因為你說你請客？
艾佳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一臉不容商量，再堅持下去好像反而是自己顯得矯情，于是幹脆拖鞋，伸手一把抓過她背上那個看起來死沉死沉的包拎在手裏，又打了個噴嚏，完了嘟囔道：“買吧買吧……以後賺錢還你。”
今陽走在前面，大步流星，理都沒理他。
……
半個小時後，兩人從商場出來，艾佳腳上多了雙深灰色的雪地靴，脖子上多了條圍巾，沒有棉衣，因為八百塊就夠買這些。
今陽數了數錢包裏還剩下的一百三十二塊錢，正盤算這點錢夠她離家出走幾天，突然這個時候，從天而降的一點冰點落在她的手背。
今陽愣了愣，擡起頭，這才發現，還真下雪了。
街道上，原本匆忙的路人好像都在同一時間感覺到了似的，不少人停下腳步像是個傻子似的擡起頭，感慨——
“我靠，下雪了啊，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早，又要有流浪漢被凍死了吧？”
今陽轉過頭，眼中閃爍着戲谑的光芒盯着艾佳。
她搓了搓手，正想說什麽，這個時候，踩着三輪車賣油桶烤紅薯的大爺經過了——雖然總是被家裏人強調無數次這玩意一點不健康，但是在這種下雪天，烤紅薯的香味兒可以達到精神污染的禍害程度。
今陽的眼珠子跟着那油桶轉了一斷距離，然後聽見身後少年的聲音響起來：“打擾了。現在看上去像賣火柴的小女孩的人好像是你啊。”
“……”
“想吃啊？”
“……你曉得今年烤紅薯漲價了嗎，一個至少五六塊，”今陽深呼吸一口氣，“我只有一百三十二塊了。”
今陽面無表情地，準備目送賣紅薯大爺離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少年從她身後跑出來，跑到那個大爺身邊把他攔下來——然後在油桶上放着的幾個紅薯裏挑了個小的，稱斤，掏錢——
掏錢的動作很利索，就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連數都不用數就遞了出去。
三分鐘後，熱騰騰的烤紅薯放到了今陽的手上，紅薯片被烤得焦香的味鑽入鼻中，掰開紅薯，裏面的黃心濕軟，香氣撲鼻。
“吃吧，吃吧。哎呀。”艾佳嘆息，“盯着看的樣子也太可憐了。”
今陽咬了口紅薯，然後頭也不擡地問：“你準備帶我私奔去哪啊？”
這邊艾佳還在嘀咕“大不了明天一人飯盆裏蹭一口百家飯”，聽了她這輕描淡寫的提問，就像是被人突然卡着脖子一樣安靜下來。
他轉過頭看今陽。
今陽正透着烤紅薯的蒸騰熱氣看着他。
雪花落在她的頭上，一點點白色，然後又消融。
“……昆山，去嗎？”艾佳盯着她的眼睛。
今陽垂下頭，又咬了口紅薯，好像燙着了皺皺眉伸長了脖子沖着漫天雪花吹了口熱氣，完了才遲遲答：“昆山？沒去過，好的呀。”
她甚至沒問去昆山幹嘛，任性又随意的樣子。
這一天是2013年12月21日。
創立于2000年，被譽為“電子競技奧運會”的世界電子競技大賽（ World Cyber Games，WCG），将在二天後，于中國昆山落下它長達十三年的電競比賽帷幕。
而《英雄聯盟》最為最近三年來的常駐項目，也将在兩天後的昆山，于中國大陸賽區代表隊YQCB戰隊和韓國賽區代表隊ZE戰隊之中，誕生它的最後一屆冠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