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宋小姐
宋小姐
鄭顏點頭,“我想知道。”
所以回答吧,告訴她吧。
讓她的癡心妄想徹底死掉吧。
“你為什麽想知道?”他還在問。
據說總是提問的那一方才是掌握主動權的。
主動權本來應該是她的啊,是她有話要問他的。
“可以…先別反問我嗎?我想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不自覺的好像就強勢起來了,在他面前。
其實她以前,面對那些工作上的人和事,她都是很尖銳的,從不讓人欺負到自己頭上來。
只是到了池濰州面前,他氣勢太強了,又不會欺負她,所以她也不需要刻意豎起尖刺,只要聽他的就行了。
但是這樣好嗎?時間長了,他永遠都是決策的那一方,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她也會有不滿的。
她真的很想知道原因啊。
不要避重就輕的不回答她啊。
回答她就這麽的不可以嗎?
“是覺得沒有回答的必要嗎?”她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五萬塊一個月的工資我拿着很燙手,所以不可以問一問嗎?”
毛衣的袖子被拉起來,露出晰白的手背,他雙手交叉着,做出一個談判的姿勢,可他身上的毛衣實在是很居家,毛絨絨的都快把他包成一只高傲的灰熊先生。
“你是我的老同學,看到你有困難,我順手幫一把。”這是他的回答,他又問,他好像習慣了反問。
“你覺得有問題嗎?”
“沒有。”鄭顏決心拿回主動權,怎麽會讓他再問下去,就說:“你可以借錢給我,就像周達那樣,直接借錢給我不就行了嗎?為什麽要…給我一個這麽高工資的工作?”
“照顧你的自尊。”池濰州回答說,然而他又問:“周達借錢給你了?你收了嗎?”
真是!又問!
“借了,我沒要。”
好吧,算一人一個問題吧。
“為什麽要照顧我的自尊呢?”她的自尊又不值錢,像周達都可以用錢來羞辱自己,他為什麽要那麽小心翼翼的維護自己呢。
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同學嗎?
“為什麽這麽問?”池濰州反問,在她低下頭的那一刻,他的眼底掠過暗沉
因為她有可怕的抑制不住的妄想啊。
他這麽的好,好到她能忽略自己那張平凡的臉,以為他會喜歡自己。
否認什麽呢,這段時間以來,她不就是這樣想的嗎?
他對她的每一點關懷,她都會可恥的亂想。
就像剛才他拉她的手,給她去拿藥、倒水,她怎麽能不多想。
有時候,欺騙自己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可以……先回答我嗎?”
女人身上穿着針織衫和長裙,她瘦的很厲害,手臂攏在胸前也只是很小的一塊面積,她低着頭,尖細的下巴越發明顯,她的臉微微顫着,有股脆弱的美麗。
她快要哭了。
她的手抓得很緊,在燈光下都泛出青白。
池濰州看到這樣的她,才發覺自己,把她逼太緊了。
他要的回報太多,她也許會給不了。
“因為怕你哭,你高中時總是哭。”
鄭顏愣愣的擡起頭,下意識就反駁他,“我高中時沒有哭,才沒有哭過。”
說完就摸到了一把眼淚,在臉上。
打臉了。
鄭顏別開頭,把臉上的淚擦幹。
好吧,她哭過,她很愛哭,只是都是躲起來哭,沒人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
“萬聖夜那天你躲在花壇後面的椅子上在哭,像貓一樣。”
萬聖夜?那是每年的十一月一號,一個月的第一天,她最害怕的日子,那些壞家夥找上門來,開始□□,最後憤憤離去。
其實她是恨的,恨所有人,恨他,他早早死掉了什麽都不用管,可明明是他的事情,最後都堆積到她頭上。
她還不如一個孤兒呢。
沒人愛她就算了,總比有人害她好。
不被期待着出生,她也沒想要被帶到這個世界啊,有經過她的同意嗎?她活着的意義就是給人還債嗎?
為了一個愛她也不愛她的爸爸?
他在地獄裏可知道他的女兒還在人間苦苦掙紮呢。
她做夢都怕那些人把她拉去賣了。
賣她的器官?還是把她賣到山區去?誰知道呢。
父親都不要自己的女兒了,別人又何必好好對待?
“你看到了,我是哭過,就是考試沒考好才哭的。”
看,她又在說謊。
為了她那可笑的自尊。
“不,其實不是。”鄭顏很快否認了,她眼裏的淚珠又出來了,她沒有去抹,視線都開始模糊了。
“其實,其實…是因為那些人追着我還錢,我才哭的。”
“你應該也知道的,全校所有人都知道高二一班有個家裏欠了很多錢的女生,她的名字叫鄭顏顏,她總哭……這些都沒什麽好掩飾的,真的。”
“我高考沒有考好,上的是一所沒有聽過名字的大學,畢業了也是做着很一般的工作。這樣的我,這樣的我,”女人又低下頭,喃喃訴說着,可能是吃的感冒藥裏有安眠的成分吧,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這樣對我好,照顧我的自尊,怕我哭,總會給我一種錯覺,我會被這種錯覺折磨的很痛苦……”
“拜托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看我的呢?”是喜歡我嗎?
燈光越來越暗,眼皮越來越沉重,那就別睜開了。
這個問題,沒有聽到回答的話,明天還可以繼續問的。
那就先自欺欺人一下吧。
手慢慢地垂在兩邊,女人慢慢地合上眼,枕着無邊的寂靜,燈光真的暗了下來,眼裏的投影也開始消散,最後化為一片漆黑。
她睡着了。
而他準備好的回答,還沒說。
第二天一切又恢複如常,池濰州又有新的項目要忙,聽秘書處的說這次是何京城的宋氏合作。
也就是上次那位宋櫻盈小姐。
不負衆望的,那位宋小姐真的來了。
她這次熱情了很多。
她邀請池濰州共進晚餐,以工作的名義。池濰州答應了。
明安瑤在旁邊說:“我要是有她那麽大膽,男神早就追到手了。”
“小心你老公吃醋。”鄭顏跟着她一起走出公司,只是臉上的神色還是很勉強。
宋小姐她有那樣的資本直接追愛,爽朗大方的女人誰都喜歡,那池濰州也會喜歡吧?
“他才不會吃醋,倒是你,看到她來臉色都變了。”明安瑤捏捏她的臉,“下次要藏好一點,雖然說宋小姐不會注意到我們這些小喽啰,但萬一她看到,心裏會不舒服的。”
“顏顏,你表現的太明顯了。”誰都能看的出來你喜歡池總,而戀愛中的女人總是最敏銳的。
“……我知道。”鄭顏發現了,她能藏好對池濰州的愛意,卻藏不住對其他女人的嫉妒。
“你說,池濰州會答應嗎?”
“誰知道呢,宋小姐那樣的也算不上頂尖的,宋家只是在京城有點地位,還遠遠比不上池家。”
“最重要的,是看池總他喜不喜歡。”
“去吃日料怎麽樣,槐安路那家新進了一批生魚片,早點去,晚了可就吃不到了。”
人均三四千的日料……
鄭顏艱難的找出一個理由婉拒了。
“池總讓我去家裏那個文件送去給他。”這個理由也不算蹩腳。
“去吧去吧。”明安瑤沒好氣道:“下次可不能再失約了。”
除非她暴富,否則她是沒有機會兌現約定了。
地鐵是最便宜的交通,也最方便。
被擠成一條魚幹,身上混雜着各種味道,回去後艱難的洗了個澡,又開始煮粥。
煮粥要一個多小時,這剩下來的時間裏她不知道做什麽。往常,池濰州在,他會去書房辦公,她在一旁守着就行了。
可他不在,她這個生活助理還能做什麽呢。
給花園裏的玫瑰花澆水,把家政打掃過的地板再拖一遍,或者去洗手間吐一吐。
她到底要做些什麽打發這可怕的時間呢。
“書房裏桌上有個綠色文件夾,你送過來荀明路法國餐廳。”是池濰州。
“好。”
借口成真了。
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落。
換了條裙子她出門了,怕他等得及她只好打的,花了一百多,真貴,這點錢她也不好意思找公司報銷,領的工資已經夠高了。
到了荀明路,高大的梧桐樹伫立在道路兩旁,異國風情的建築奪目幻彩,柏油路上開過的都是豪車。
每家店門前都是衣香鬓影,珠光寶氣。
這裏是另外一個世界。
她來到法國餐廳門前,鵝黃色的外牆上纏繞着鮮豔的薔薇花,騎士服侍者推開深灰色的玻璃門,迎面而來的是複古的古典主義氣息。
“抱歉,女士您有預約嗎?”
“抱歉沒有預約您是不能進去的。”
“女士您不能進去找人,裏面已經被包場。”
“女士您可以打電話詢問一下。”
玻璃門合上了,侍者将她攔在門外,好心好意的勸着。
鄭顏撥了池濰州的電話,沒人接。
“池總就在裏面,你帶我進去了就知道了。”
“是沒打通嗎?女士抱歉,您還是回去吧。”
侍者臉上沒有一分一毫的鄙夷,可她還是覺得很難堪。
搭計程車來這裏和開豪車過來是不一樣的。
她身上樸素的裙子和名牌裙子也是不一樣的。
這裏不是她的世界。
從沒有這麽一刻她看的這麽明白,是從前跟在池濰州身邊給了她太多錯覺,以為她也進了那個圈子,以為人人平等……
其實她連池濰州的面都見不到。
“謝謝,麻煩你了。”她走出臺階,走過梧桐樹街道,走出這個不屬于她的世界。
第二天周達約她吃飯,是在一家混沌店,平凡的美食,她答應了。
債務已經還清,剩下來的就是好好度過最後的日子。
只是在吃混沌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吐了,幸好混沌店裏有衛生間,但把周達吓得不輕。
“你怎麽了?懷孕了?”周達可真是會猜。
“是啊,懷了你的孩子。”鄭顏接過他遞過來的一杯水,艱難的吞了下去。
周達擰了擰眉,臉都白成紙了還有心情貧嘴,嚴肅道:“你到底怎麽了?”
“我得胃癌了。”
噗通!混沌碗傾倒在桌上,混沌和湯散落了一地。
“開玩笑?”周達撿起碗,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我也想開玩笑。”鄭顏說着。
店裏的服務生已經聽到動靜過來收拾了,桌布被浸濕,服務生麻溜的卷起帶走。
桌上的湯水也被擦幹淨。
他們換了一桌,服務生重新端上新的混沌。
可誰都沒有心情吃了。
“什麽時候的事?”他問的時候,後桌的小孩子突然嚎啕大哭起來,把他聲音裏的急迫沖走了很多。
“大概是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吧,有一頓沒一頓的,最傷胃了。”
“晚期嗎?”
“一般發現的時候都是晚期了。”
“還可以治好的,我帶你去醫院。”
“周達你在哭。”
“能治好的。”他還在重複着,好像得癌症的那個人是他一樣,整個人被劇烈打擊的不成樣子。
“鄭顏走,我們去醫院。”他忽然站起來,高大英俊的男人臉上神情肅穆,他去拉她的手,仿佛是去赴死般的隆重。
鄭顏最後也沒答應他去醫院,他看起來像是快要死掉一樣,眼睛紅的不行,就是他奶奶走時他也沒難受的那麽厲害。
周達想他要是今天沒有約她出來就好了,那他就什麽都不知道。
晚上鄭顏又去了一次醫院,回來時吃了更多的藥。
她開始頻繁請假,每天在床上待的時間更多,到了後面甚至連去花園澆花都做不到。
周達沒有再邀她出去吃飯,應該是被她吓到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生命在快速衰竭,或許是明天,或許是今晚。
而池濰州與那位宋小姐已經開始約會了。
明安瑤告訴她的。那個時候她眼裏還有掩藏的很好的憐意。
但傷心的不止她一個,那麽多愛着池濰州的女人都為這個消息而痛苦,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罷了。
她其實能感覺到的,她病的這麽重,池濰州會看不出來嗎?但他一點兒表示都沒有,之前還誤會她感冒給她拿藥倒水的人啊,現在就看不到了嗎?
只是不關心,覺得不重要。因為有更重要的事而已。
鄭顏又去了一次醫院,這一次她碰到了周達,或者說周達已經知道了她在哪家醫院,他跟她的主治醫生聊得很熱切,看到她來都沒有太驚訝。
只是捏着她的手更緊了。
“宋醫生他師父劉老在攻克胃癌這一方面是權威,我們馬上去京城,他會安排最先進的藥物,你一定會被治好的。”周達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看的出來這個決定對他來說不容易。
不是去京城很難,而是做這個決定很難,他無法預測結果,他害怕去了京城之後也還是治不好鄭顏。
癌,這是多麽可怕的一個字,只要得了癌,就沒有能活下來的人。
周達只能希冀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跡。
但他在鄭顏面前還是竭力的說着劉老的功績,好像這樣奇跡就會出現一樣。
他的動作很迅速,很快就訂好了飛機票和相關事宜。
而她只要跟着他,收拾好東西就行了。
其實,她想說,真的不用浪費錢,與其最後死在手術臺上,她還不如在最後的時間裏游山玩水,也不枉來這世界一遭。
可周達在哭,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了下來,灼傷了她的手背。
他很在乎她。
他很怕她死掉。
重逢見面時惡語相向的是他,現在對着她大哭的也是他。
他們才是同一類人。
鄭顏上前一步,輕輕地輕輕地抱住了他。
“別哭了。”
“周達,我們回春城一趟好不好,我想回學校看看。”
門外,有燈光閃過。
坐手上都是針孔,她換了右手,打了兩瓶營養液,是周達付的錢。就是難過她還不了他。
打了營養液她好受多了,走路都不怕突然會暈倒了。後天要回春城,明天還有一天時間收拾行李。
而今天剩下的時間,她想做一件事。
“安瑤,你上次說有家店可以設計全身妝容?是哪家啊。”
“這件裙子可以打折嗎?”
“于秘書,池總今天下午的行程安排是?”
“哦,晚上是有個飯局是嗎?好的,好的,我就是想問一下,看是否需要準備醒酒湯。”
“我可以将時間推到晚上七點嗎?我要約的那個人可能很晚才到。”
“是只能五點半以前嗎?好的,我馬上到,請您務必一定要等我。”
在等待的時間裏,她收拾好了所有行李,客房裏很多東西都不屬于她,可被她用過了,都貶值了。
三點鐘的時候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宋小姐。”
“池濰州說有份文件落家裏了,你能幫忙找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