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真是一句傷人的話
這真是一句傷人的話
“喲,終于想通了?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給我打電話呢。”,那邊聲音嘈雜,“也算你還幸運,那個大老板還對你有點念想。今晚七點鐘,過時不候。”
“好的,謝謝秦姐。”
鄭顏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呵呵苦笑,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
這一次,真的沒有再回去的路了。
醫院門口能看到很多東西,為了老人醫藥費而大聲争吵的兒子們,抱着孩子焦急得要哭的父母們,有悲痛大哭的情侶,還有不知生與死的懵懂孩童,也有蹒跚出院的老漢,一張張麻木的臉,一張張哀恸的臉,都是芸芸衆生。
不知道她死的那天,有沒有會為自己哭泣。
“哎,你是鄭顏,哇這麽多年沒見,你變漂亮了好多啊。一起去吃個飯吧,我都快醫院的味道熏吐了。”高一同桌何楊柳熱情的一把抱住了她。
“走走走,我都快餓死了。”
鄭顏還沒來得及體會重逢的喜悅,就被她拖着坐上車,一路開到湘菜館。
何楊柳脫掉白大褂,抱怨道:“連續值了三個夜班,我整個人都快枯了,還好遇到你,鄭顏顏,你這個壞家夥,都在海城還不聯系我。”
“我又不會嫌棄你啊,”在臨窗的座位坐好,何楊柳把菜單遞給她,“想吃什麽就點,姐現在別的沒有,就是錢多。”
“你怎麽還是這個樣子,這麽害羞,在我這個老朋友面前還矜持什麽。”何楊柳根本不給她插嘴的機會,“多吃點,補充營養,看你瘦的。”
“別忘了最後點個湯,喝湯對身體好。”
“你最近在做什麽啊?不是說周達要在海城辦同學聚會嗎?你去嗎?”何楊柳叫了兩杯可樂,深深吸了一口道:“我是挺想看看周達是怎麽打大家的臉的,當初這麽瞧不起他,現在人家發達了,指不定要怎麽拍須溜馬呢。”
“對了我聽說,”何楊柳壓低了聲音,“池濰州也會去。”
“你還喜歡他嗎?”
鄭顏喝了一口可樂,很輕很輕地點頭。
“我就知道。”何楊柳無奈了,“也不知道他當初要來我們那個破地方來幹嘛,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弄得我們都低人一等似的。”
“海城哪所高中不行,非要跑來春城,攪亂一池春水,反正最後還不是回了海城去高考。畢業聚會也不來。”
“不說他了,”何楊柳問她:“你今天怎麽來醫院了?生病了嗎?”
“不是。”鄭顏飛快的找好理由,“我來探望一個同事。”
“哦哦哦,那這個同事還是我們兩個的媒人了,沒有她,我們兩個還重逢不了了。”何楊柳說完自己就笑了。
“我最近剛失戀了,話特別多,你別介意啊。”何楊柳解釋道。
“不會的,我不介意,我很喜歡你說話。”鄭顏亮晶晶的看着她,“能碰到你,我真的覺得好幸運,也好開心。”
“嗨,別說的這麽肉麻。”何楊柳不好意思的紅了臉,看見服務員端着盤子過來,趕緊道:“菜來了,趕緊吃吧,多吃點。”
飯後,鄭顏又被她拖着回了她家,陪着她睡了一覺。
六點鐘的時候,鄭顏爬起來,在床頭留下一張便利貼,就推門離開了。
時間到了六點四十,一輛計程車停在街角的會所門口。
門口幽暗的光投射在大理石上,幾個曼妙女郎走了出來,夜風吹起她們的裙擺,露出光潔的大腿。
門童穿着騎士服守衛在門口,臉上是僵硬的表情。對于每一個走進去的人他們都不會投入目光。
進了門,大廳富麗堂皇,巨大的水晶燈垂吊在正中間的天花板上,光滑的大理石板反射出潔白的光,大廳裏人很少,端着盤子的服務員倒是很多,幾棵大盆栽沿着左右兩側擺開來,一路指引着鄭顏走進去。
倒數第二間包廂。
門口
一個精幹高瘦的女人正在訓斥她面前的四個旗袍女人。
“你們怎麽回事,連個酒都不會倒了是嗎?不會就給我滾回去,有的是會倒酒的人!”
“都說了王老板是老總的朋友,你們要好好招待,把他潑到他褲子上就是你們的招待……啊!”
“……可是他摸我的”
“別說了!”旁邊的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喲!都來這兒了還矯情呢!他摸你怎麽你了!他就是叫你脫光你也得照做!”
女人倔強的擡起了頭,“我不!”
“看來你們還沒做好準備,先回去休息吧,什麽時候準備好了什麽時候再來。”高瘦女人說着,邊叫人:
“劉哥,把她們幾個帶走。”
四個女人本來還很慶幸,秦姐竟然放過了她們,沒想到是叫來劉哥。
劉哥的恐怖,整個會所裏無人不知。
落到他的手裏,比進去服侍王老板還可怕。
“……秦姐,我們……我們想進去……”
高瘦女人也不生氣,依舊是溫和的口氣,“那你們進去吧,記得向王老板好好道個歉!”
四個女人飛快推門進去了。
“看多久了?”秦姐回頭,看着走廊不遠處的女人,一身黑色長裙,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身,腳上的高跟鞋為她的身形增加了不少分。
長發披肩,藕白的手臂乖巧的垂在身前,手上也是黑色的包,她就那樣站着,就有種風麗佳人的味道。
或許是被她訓人的話給吓到,蒼白的小臉楚楚可憐,就是一張臉太平庸了。
好在燈光黯淡,她彎彎的杏眼倒能補足幾分。
“……沒多久。”鄭顏提步向她走去,在高瘦女人洞悉一切的精明眼睛裏,走路掀起的裙擺弧度越來越小。
高瘦女人像是一個傍晚才到了菜市場的人,看到攤位上賣剩下的白菜時才露出了極其挑剔的眼神,深凹進去的眼睛裏瞳孔緩慢的轉動,像是鐘表裏緩慢轉動的發條,發出讓人警惕的倒計時聲。
“還可以。”臉頰上沒肉,高瘦女人露出一個尖巴巴的笑容表示通過。
黑裙女人似乎松了口氣,僵硬的臉沒那麽繃緊了。
高瘦女人又接着問:“為什麽來這裏?”
“我要聽實話。”高瘦女人看到她不假思索就要開口,加以提醒道。
黑裙女人像是被人赤身裸體扔到大街上一樣,臉忽地慘白,嘴唇顫抖得厲害,手上的包快要被捏得變形,似乎心裏正在進行着激烈的鬥争。
高瘦女人冷眼看着,并不急着催促她。
“錢!為了錢!”女人蒼白的臉上滿是自嘲的笑,她在原地走了兩步,似乎要掩飾自己心底的猶豫和恐慌,她眨眨眼睛,彎彎的杏眼裏又溢滿了霧氣。
“就是為了錢而已。”
高瘦女人無動于衷,她冷硬的身軀加固了她冷硬的心,她其實不太滿意她現在的表現,覺得做作。
可是看多了的後遺症又讓她懶得多開口,直接說:“先給自己起個名字。”
她這樣的也無須培訓,有人就愛這一口的青澀。
在上英語課的時候,老師說每個人都要起個英文名字,鄭顏都要想好久,選了這個又覺得那個更好聽,到最後,還是不滿意。
現在要起一個風塵一點的名字,鄭顏默默的想,艱難地想,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一句詩,荔枝鄉裏玲珑雪,來助長安一夏涼。枝枝朵朵的茉莉花開,嫩綠的枝葉層層疊疊散開來,遠看如三月的細雪,明麗清素。
“就叫茉莉吧。”
“茉莉兩個字太土,叫莉莉就行。”高瘦女人走到門邊上,遙遙的看着她,問她,聲音不大不小:
“你,準備好了嗎?”
黑裙女人聽到這個問題,回頭看了一眼來路,霧氣彌漫,宮廷式的長廊宛若蒙上了一層輕紗,缥缈地顯現出慘淡來,牆上字畫輕浮浮地蒸幹了自己的血肉,只留下幹癟的屍骨。
“我,準備好了。”
虛無的聲音飄浮遠去,燈光重新照耀,所有能産生的金碧輝煌都在彙集在一起,裝飾這所人間的天堂。
高瘦女人滿意點頭,招手讓她走過來。
黑裙女人走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她面前。
“對了,”高瘦的女人在拉開門時,忽然動作一頓,手搭在門把手上,側頭看她:“家裏出事了?”
黑裙女人搖頭,“……沒有。”
“要弄多少錢?”
“……二十萬。”
秦姐點點頭,“王老板大方,你陪幾次就夠了。”
在拉開門的那刻,鄭顏聽到一道聲音。
“錢弄到了就趕緊走。”
聲音被壓在大門開啓的嘎吱聲裏,幾不可聞,黑裙女人以為自己幻聽了,想去看秦姐的臉,可秦姐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她的意思是?
大門已經打開,她被拉入了光怪陸離的新世界。
桌上是花花綠綠的酒瓶,這裏的男男女女都裸露着最原始的欲望,酒精麻痹了他們的理智,醉醺醺的臉上展露着邪惡又肮髒的念頭。
嗆人的煙霧裏有人高高在上的笑,有人卑躬屈膝的哭,衆生百态,莫過于此。
角落裏跪着四個女人,頭上的卷發濕透了,身上的旗袍也快要報廢,酒水從她們的臉上澆下來,模糊了她們的面容。
秦姐好像對這個場面見怪不怪,她熟練的走到最中間的桌子前,對着肚子最大的那個西裝男人,熟練的彎下腰,語氣裏卻沒有谄媚:
“王老板您今晚過得還滿意嗎?”
王老板拍拍大肚子,摟着一左一右兩位美女,高高地擡起下巴,“還行吧,你這裏服務還不錯,就是人不太聽話,我教育教育她們不過分吧。”
秦姐看了一眼角落,神色如常,“王老板教育的好。”
秦姐又不露痕跡的吹捧了幾句,才說:“王老板,您看這是我們新來的莉莉。”
“她很仰慕您,聽說您來了,一定要我帶她來見您。”
“哦?”王老板來了興趣。
黑裙女人被推了一把,站到了他面前,低低道:“王老板好,我是莉莉。”
玲珑有致的身材,雪白的臉,羞羞怯怯的模樣,王老板眯了眯眼,嘴角的笑容大了。
“把頭擡起來。”
黑裙女人緩緩擡起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臉上的五官太平常了,湊在一起根本沒有美感,可就是這樣平庸的臉,王老板卻覺得好看。
說不上來的好看。
“唉唉唉!我記得你!”王老板一拍腦袋,“你不就是那個安信的員工嗎!”
都市白領淪落到這裏賣笑,王老板更感興趣了,“過來坐,”,他拍拍右邊的沙發。
“去吧。”秦姐推了推她,“好好表現。”
黑裙女人點了點頭,越過她往前走去,走到沙發上坐了上去。
秦姐功成身退,又跟幾個身份不低的人打了招呼才離開。
而身份最高的王老板最喜歡動手動腳,女人剛坐下不到五秒鐘,他的肥手就摸了上來。
“莉莉不喜歡安信嗎?從前你在安信可是對我很冷漠啊,約你出來吃頓飯都難。”
“王老板,”女人說着,身體往旁邊挪了兩步,她起身去拿桌上的果盤,讓他的手自然地被甩開,“王老板你喜歡吃猕猴桃嗎?”
“喜歡。”
女人将猕猴桃送進他嘴裏。
“芒果要嗎?”
“要。”美人相喂,怎能不要。
大半的的水果送進他嘴裏。
堵住他的嘴。
水果吃多了自然是要上廁所。
不過王老板突然有個妙招,他說:“我有些乏了,莉莉你願不願意跟我到樓上說說話?”
他幹的可都是你情我願的事,從來不強迫人的。
王老板拍拍大肚子,笑的跟個彌勒佛似的。
“王哥,剛聽老陳說,周總來了,我們要不要過去敬杯酒?”
“當然要了。”王老板利索的站起來,精明的眼裏閃過晦暗,“待會兒态度谄媚點,他最喜歡別人哈巴狗似的跪舔他。”
“要不是看他有錢,老子才懶得理他!”
王老板笑笑沒附和,而是對黑裙女人說:“等我回來。”
黑裙女人點頭,黑發垂下來。
“走吧。”王老板說。
包廂裏的大部分男人都出去了,剩下女人竊竊私語,都在打聽那個什麽‘周總’是什麽來頭。
“就是一夜暴富的傻逼,根本就不是海城人。”
“手段也狠,前段時間王老板的一個兄弟就是被他打入院的。”
“哎我知道,我有個姐妹還去醫院探望過呢,腿都打斷了。”
黑裙女人起身,身後是八卦私語,等合上了門聲音才散了。
包廂裏有洗手間,除此之外就只能到大廳的洗手間了,光滑的玻璃鏡清楚的照出人影。
鄭顏抹去了嘴上的口紅,看着鏡子裏寡淡的臉,陷入了恍惚。
她的一生還這麽短,就已經快要走到盡頭。
她湊近鏡子,仔細看着眼底的青黑,是不是再過段時間,這裏的血肉會腐爛。
她又伸出手,現在的細膩的白皙的肌膚,是不是某一天會幹癟,最後在殡儀館的火爐裏蒸發幹淨呢。
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的她,沒有一天的快樂日子,苦苦煎熬的快要來臨的幸福也已經破碎了。
她還沒來得及享受人世的美好,生命之花已經衰敗了。
“是,鄭顏顏嗎?”開放的洗手臺走進來一個男人,身上穿着昂貴的藍色西裝,臉很白,也很帥。
“我看你好久了,一直不敢确定是你。”
鄭顏從鏡子裏看到了他,哪怕他現在變化很大,可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是你,周達。”你現在是有錢人了,趙香香果然沒說錯。
真想知道他的發家秘籍。
周達走近,想跟她寒暄,看到她身上的衣服,雖然是長裙,可是很透,胸口也開得很低。
他心裏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你怎麽會來這裏?”
他皺起眉,臉變得嚴肅。
鄭顏看他,回答:“為什麽不能來?”
“我送你回去。”他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周達你能給我二十萬嗎?”
“什麽?”他沒聽明白。
“不能啊,”鄭顏笑了,“那你為什麽要我回去。”
“周總,原來你在這裏啊。”王老板聽說人從包廂裏出去了,他正好想去前臺問問,就看到了人。
王老板看看莉莉,又看看周總,試探問道:“原來莉莉你認識周總啊。”
“莉莉?”心中的猜想成真,昔日一起咬牙堅持夢想的同學變成了賣、身、女,周達的心情很不好,臉黑的快要滴墨。
“王老板,她是你的人?”
他一個眼神過來,王老板忙搖頭,“不是不是。”
“那不介意我帶走她吧。”
“不介意,不介意。”王老板笑成一朵菊花,看上去好說話的很。
“那就謝謝王老板了。”周達說完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出了大門,轎車停在門口,車童拉開車門,恭迎他們上去。
“滿意了嗎?”她問他,掙開他的手。
“你不該來這裏。”周達繃着臉,看起來很生氣。
“我送你回去。”
他又去拉她的手,她靈活的躲開了。
“我們很熟嗎?”
“鄭顏顏,你還有沒有自尊了,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他在吼,冰冷的眼睛裏全是對她的失望。
聲音太大了,有人看了過來。
“上車吧,我送你回去。”他軟了語氣。
鄭顏坐上車,周達也跟着坐上來,關上了門。
“你怎麽變成這樣?”他失望的問。
這真是一句傷人的話。
鄭顏低垂下眸,“這個重要嗎?”
“你覺得這個不重要?”他的聲音發涼,怒不可遏。
“我半路丢下應酬就是為了送你回去,你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跟我說,你卻說不重要,你看看你自己是什麽态度!”
鄭顏忍了忍才沒有回嗆。
她要他管了嗎?一廂情願。
她是堕落了,又怎樣呢。
“你家在哪裏?”
鄭顏說了個地址,她住的那個小區前面的那個小區,俗稱的富人區。
“你住那裏?哪來的錢?”他語氣裏的懷疑實在是太明顯。
鄭顏懶得回答。
周達更生氣了。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鄭顏利索的下車,關上車門。
“等下,鄭顏顏,你不能進去,你是不是被包、養了?”周達想了一路,決定還是幫一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