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哪裏說錯了嗎?
我哪裏說錯了嗎?
快步走回家,打開電腦,投遞的簡歷還是沒有消息,趁着還有時間,她又開始投遞。
到了五點鐘,終于有一家公司通過了她的簡歷,通知她明天上午去面試。
頭有點鈍鈍的痛,似乎是被砸的後遺症,只要看電腦的時間一長,頭就開始疼,身體也開始發軟。
看來明天得去菜市場買點肉炖湯了。只是想到上漲的豬價,她只能買很小很小的一塊了。
晚上煮的速凍餃子,一包吃不完,可以留到明天吃。但是沒有冰箱,還是十月的天,餃子會壞掉。
她看了袋子裏的一大半,打算給房東。
房東是個和善的老爺爺,從苦難年代走過來的,非常珍惜糧食。她把剩下的給他,不會讓人覺得她是在施舍自己不要的東西。
房東爺爺看到她來也很驚訝,遞過餃子時還蠻高興的,不過他還是說:
“鄭小姐啊,小區貼了公告,說不讓出租地下車庫了,你看還是換個地方住吧。”
鄭顏臉忽的煞白,租住在地下車庫,一個月的房租只要五百五,如果是地面上的單間,最小的十平米,一個月也要兩三千。
這裏是海城,房租很貴的。
“鄭叔,我在您這裏都住一年多了。”鄭顏發現自己聲音澀的厲害,她想讓房東寬容寬容,可怎麽寬容呢。
不讓出租地下車庫,這是上面的政令。
她早就聽到了風聲,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麽快罷了。
看來今天中午說的還真是一語成谶。
“我明天有個面試,我能過幾天再搬嗎?”
鄭叔嘆了口氣,也同情她:
“你過幾天搬也行,最遲下周三之前搬走。”
“好的,謝謝鄭叔。”
回到地下室,她逼自己先不想搬家的事,專心準備明天的面試。
只要明天的面試過了,她還有一周的時間可以慢慢找。
可是工作沒有着落,一時又要搬家,腦海裏又不斷地自動播放今天咖啡廳的畫面。
到了半夜一點,時間很晚,頭也痛得厲害,她硬逼着自己不想,吃了顆安眠藥,睡下了。
第二天六點鐘她就醒了,醒了就睡不着,她出門去買了個包子回來,一邊吃一邊等時間。
面試地點就是她之前公司的隔壁樓棟,只要走十分鐘就到。
挨到了八點鐘,面試時間是九點鐘,她提前一個小時到也是正常。
公司在環湖大廈15層,辦公室很新,前臺也很熱心,她按照流程取了號碼牌,開始等待。
跟她一樣來面試的人很多。
她是23號,這個名次很不占優勢。
有好幾個人讨論,說今天有好幾位是來自國外名校的,有一個是斯坦福的。
看來成功的希望不大。
結果果然如此。
“鄭小姐,你的工作經歷很豐富,我很好奇你為什麽頻繁跳槽……你的履歷很優秀,稍後結果我們會短信通知您。”
走出大廈,走過一條街就是人民公園,她找個長椅坐下來。
面試官客氣而冷漠的話語還歷歷在目。
深深籲了口氣,鄭顏看了一眼高大的榕樹,枝繁葉茂的,生根發芽的長在公園裏,什麽都不用想,好好吸收養分就行,舒服又自在。
自從上一份工作都沒能簽正式合同開始,她就該明白,金融行業的錢不好賺。
工資是高,可是很難生存
現在的她,真的太渴求穩定了。
第二天她又去參加了幾場面試,結果都很不理想。
她頭上的傷也成了被拒絕的理由之一,哪怕她百分百保證,傷口不會影響她工作。
時間一轉眼就到了周五。
工作還沒找到,房子,她得開始找了。
按照這個情形,接下來的一周她不見得能找得到。
可是找房也難,想找個房租便宜的,地點就在郊區,上班極不方便。
而且
地下室不能再出租,最便宜的房租一個月也要一千多。
是之前的兩倍。
她身上現在只有一千二,快要走到窮途末路。
在城東的郊區有一家只要六百塊的房租,鄭顏看到這個消息很驚喜,周六一大早就出門了。
如果租房成功,下午趕回來正好參加面試,完美!
下了地鐵,再一路七拐八拐,高低不齊的紅磚房,水泥路和黃泥路交叉混着,臭水溝發出熏人的臭氣,垃圾堆積在路邊上,被撿垃圾的人翻的到處都是。
租主到了巷子前迎她,又帶着左彎右彎到了一個五層樓高的水泥房前,要租的地方在五樓,屋頂有個小天窗。
樓梯很狹窄,只能供一個人同行,樓梯裏沒有燈,白天光線也很暗,到了五樓,那是一個鐵皮子搭的屋,悶熱的要命。
因為沒有窗戶。
“開窗很麻煩。”租主這樣說,語氣裏有無奈。
鄭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臉上的妝容都快要融化,幾十塊錢的化妝品,持妝力自然不是很好。
在這個不足十平米的鐵皮屋走了三遍,鄭顏不得不承認,比起陰冷的地下室,這裏更差。
還貴了五十塊。
租主看出了她的不滿意,表示租費可以商量。
鄭顏搖搖頭,只說:“一個月一個月的付租費,你能接受嗎?”
租主考慮了一下,估計是覺得這個年輕的女人說不定下個月就住不下去要搬走,正好一時也租不出去,所以痛快的答應了。
鄭顏松了口氣,跟租主約定好下周二搬過來。
出了這片地兒,看到一個小商店才覺得自己口渴的厲害,鄭顏走過去買了瓶水出來,就聽到有人叫自己。
鄭顏以為自己聽錯了,打算繼續往前走,就看到斜對角走過來一個人,是一個男人,長得極帥的男人。
“池……濰州?”她不确定的出聲。
而男人已經走到了她面前,還問她:
“你來這裏做什麽?”
“看房……辦點事。”鄭顏說完,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看房!看什麽房!
六百塊的鐵皮房嗎!
“什麽事?”男人繼續問她,好看的五官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搬家,在看……新的住處。”鄭顏被他追問,緊張的手裏的瓶子都快要給捏爆。
“這裏嗎?”池濰州舉目掃了一眼附近的環境,偏遠郊區,外來人員混雜,建築破舊。
男人皺起眉,幽黑瞳孔更顯深邃,看向她時有股難言的意味。
鄭顏難堪的低下頭。
她知道他皺眉的原因,這裏環境又髒又亂,他知道自己在這裏租房。
今天又在丢臉啊。
剛才為什麽不說謊呢,随便找個借口也好,就說公司有點業務要到這裏來,或者到這裏找個東西。
那麽多借口,她為什麽非要說實話。
“……是啊。”下唇咬的死緊,鄭顏眨了好幾下眼睛,假裝若無其事道,又問他:“你怎麽來這裏啊?”
“來辦點事。”池濰州看了一眼她煞白的臉,那低下去的眼裏快要墜落水珠,眼眶也紅的不像話。
“…哦。”鄭顏只覺得眼睛越來越酸,像進了水,濕噠噠的。
“…那,”眼睛慌亂的四處看,卻不敢去看他,“那……”您忙?我先走了?
池濰州看着她手裏快要變形的水瓶,從她手裏抽出來,在她驚訝到睜的圓圓的眼睛裏,轉開蓋子,說:
“正好渴了,可以喝吧?”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鄭顏眼巴巴的看着那瓶水,也借那瓶水眼巴巴的去看他。
只是水瓶太皺了。本來就是一塊錢的水,瓶身的質量就不好,還被她那樣‘虐待’,現在被他那雙細長晰白的手拿着,真是極不相稱。
早知道就買三塊錢的水了。
“好喝嗎?”鄭顏看他喝了好幾口,緊張的問道。
會不會裏面的漂白劑太多,很難喝?
“好喝。”男人舒展眉目,冷峻的臉上露出笑來,說:
“這裏太亂了,你住這裏很不安全,還是去我……“話還沒說話,就被打斷,後面一個邊跑邊喘的啤酒肚西裝男大聲叫道:
“池總,池總,等等我啊。”
白色襯衣都胸前的大肚子給擠了出來,他不停的往褲子裏收,終于等跑到池總面前收拾好了。
等看到池總身旁的女人,他不解的看了兩眼,确定是沒見過的,不由好奇問道:“池總,這位是?”
池濰州被他打斷,俊眉皺起,介紹道:“鄭小姐。”
“原來是鄭家千金啊,幸會幸會。”啤酒肚笑容滿面的,又對池總說:“怪不得剛才沒看到池總,原來是鄭小姐相約啊,我這個眼拙的還緊趕慢趕跑了過來。”
他又不露骨的奉承了幾句。卻沒注意到那位鄭小姐驚異到極點的目光。
“池總,…那個工程……老陳說他已經簽了合同,這還不開工……”啤酒肚欲言又止,臉上滿是焦急。
池濰州冷冷的看他一眼,覺得這人實在是不識趣,懶得再看他,只告訴一句:
“回去等消息。”
“好的好的,太謝謝池總您了。”啤酒肚喜不自勝,也不再做那閃亮的電燈泡,麻溜的閃人了。
鄭顏看人離開,心裏卻是如山海翻滾,因為剛才那個在池濰州面前百般讨好的男人,她見過。
是她之前公司的重要客戶,她花了兩個月的功夫都沒有将項目拿下。那群人極盡傲氣,根本不把她這個小員工放在眼裏。
可她待的那家公司在金融行業裏也是數一數二的。
所以池濰州……他是boss裏的boss嗎?
池濰州看她愣沖的臉,目光已經虛虛的落在了遠處。
又在走神,他忍不住叫她,說道:“去我那裏住吧。”
“……啊…啊不用,我已經租好房了。”鄭顏第一反應就是開口拒絕,等說出來才發現這樣算不算打了他的臉。
他真有錢,又不在乎那點兒租費,好心照顧她這個老同學,沒想到她這個老同學反而拒絕。
他肯定生氣了吧。
她小心翼翼的擡起頭看他。
“我不是要拒絕你的意思,我是真的已經租好房了,連房租都付了。”鄭顏看不出來他生氣了沒有,只能認真的朝他解釋。
雖然只有六百塊,也算她的一半身家了。
可惜上天都不幫她,這個完美的借口在她說完後的五秒後以一種極尴尬的方式破滅。
“鄭小姐,等一下,我有話要說。”新房東踏着拖鞋就跑了出來,看的出來跑的很着急,黑黝黝的臉上一直在流汗。
新房東跑到鄭小姐面前,又看到了她旁邊的男人,年輕男人西裝革履的,長得跟明星似的,手上的大手表,身上的西裝,腳上的皮鞋,一看就是有錢人。
鄭小姐跟有錢人認識?那還住六百塊一個月的地方?
新房東平複着呼吸,腦子裏胡思亂想的。
“鄭小姐,我那鐵皮屋不能租給你了,我兒子說他要拿來放他的實驗設備,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這裏是七百塊,只當給你一百補償費,你再去別地兒找找看吧。抱歉啊。”新房東打開包,抽出裏面的七張錢遞給她。
鮮豔的紅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沒事。”
怎麽會沒事。
前一秒該說自己已經找到房了,現在就沒的住了。
臉被打的啪啪響。
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自尊啊。
六百塊一個月的鐵皮屋,她租的是這樣的房子。
他都聽到了吧。
他可是池濰州啊。
那是她喜歡的人,一直不敢靠近,想在他面前維持自尊,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給他看的人啊。
怎麽能讓他看到了自己這麽窘迫難堪的一面呢。
渾身血液倒流,腦子嗡嗡的響,外界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
她看到那個房東似乎被自己吓到了,把錢往她手裏一塞就跑了。
她不敢去看池濰州,他那英俊的臉上此刻是什麽表情,是鄙夷,還是瞧不起,還是高高在上的憐憫,或者是在嘲笑她這可笑的自尊。
良久,她打破寂靜,嘴角扯出苦笑:
“很好笑吧,住在鐵皮屋,房租六百塊的我,現在連鐵皮屋都住不了,呵……”
鄭顏別過臉擦去眼角的水汽,若無其事的說:“我可以走了嗎?”
她該走了,真的該走了,還要去面試。
手上的鈔票很燙手,鄭顏小心的把錢放進自己包裏,在他面前真的臉都丢盡了,也不在乎這些了。
七百塊哎,她還掙了一百呢,應該感到開心的。她拉上手提包的拉鏈,卻莫名覺得悲傷,眼裏的霧氣又要出來。
然後,她聽見他的回答。
“還不可以走。”男人說。
他實在是太高,快一米九了,他得俯下身來才能跟她說話,于是他就真的彎腰俯下身來,告訴她,語氣溫柔:
“住鐵皮屋沒有關系,房租六百塊也不丢臉。鄭顏顏,貧窮雖然可怕,但不丢臉。”
“我不會瞧不起你,其他人也不會。”
英俊得過分的臉放大在她面前,他的面容依舊冷峻,可他那深邃的眼眸裏卻是萬丈星河,璀璨而絢爛,薄唇吐出的字一個個敲擊在她心上,他離自己是那麽的近,她都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氣息,那是清冽的冬天氣息。
“你一直都很棒。”
他鼓勵的摸了摸她的頭,像大人安慰委屈想哭的孩子一樣。
她仰起頭去看他,其實已經不用仰起頭了,她可以看到他下颌幹淨的線條,可以感受到他釋放出來的溫柔。
此時此刻,只對她一個人的溫柔。
他叫她‘鄭顏顏。’
這個她已經忘掉,父親過世後再也沒有人叫過的名字。
他在安慰自己。
他知道了自己在難過什麽,為什麽而難堪。他都知道。
他沒有瞧不起自己呢。他說自己很棒呢。
他直直白白的說出了‘貧窮’兩個字後,她好像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一直因為貧窮而忍受了太多委屈的鄭顏終于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訴自己,看,你暗戀的人沒有瞧不起你的窮哦。
“……謝謝。”鄭顏捂住了臉,她沒有想哭的,可是眼淚已經流了出來,她擡頭看他,鄭重的道謝:
“你是第一個安慰我的人,真的非常感謝你。真的。”
說完,她轉過頭,快速抹掉臉上的眼淚。
“拿這個擦吧。”男人遞出手帕。
“……謝謝。”
“沒事。”
用力平複好心情,鄭顏轉回頭,笑着道:“是不是看在我做過你同桌的份上,所以你對我這麽的……”她找不出合适的詞,最後只能幹幹的補充:
“所以你對我這麽的好啊。”語氣是很輕松的樣子,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像是兩個老同學家見面,一起追憶一下青蔥歲月。
“不是。”池濰州否認。
“不是啊……”‘啊’字被拖得很長,鄭顏有點想問‘那是什麽呢’,又覺得何必去自取其辱,萬一人家只是禮貌的安慰而已,無論遇到誰都會這樣的溫柔呢。
氣氛尴尬了起來,其實兩個人這樣站在人行道上本就尴尬。
好在男人又說話了。
“你要重新去找房子嗎?”
剛才一番話下來,鄭顏覺得也沒什麽好瞞着他了,實話實說道:“要的,這附近房租都很便宜,應該還有差不多價格的房子。”
“你上班工資很低?”
“沒有。”鄭顏知道他是覺得自己工資太低所以要租很便宜的房子,其實不是的。
“我要還一點錢,”鄭顏有點難以啓齒,“其實也不是很多,不,也蠻多的,但是我有在還,只要我再努力工作個幾年。”
說着說着鄭顏想到有一天債務還清的那一天,不由地真心笑了:“等那個時候我就可以離開海城了,在海城生活太不容易了,我就去個小城,舒舒服服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可男人臉上的神情卻忽然冷了下來,是她哪裏說錯了嗎?
“我……哪裏說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