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今天是周三,下周就是茶市開門了,紀淙哲和林臻打算今天上趟山采點茶葉,最後練一天炒茶。
他們這幾天觀察過了,自家地裏的茶葉新芽差不多再過兩天也可以采摘了,正好今天練完了,養精蓄銳兩天,接下來就是持續大半個月的忙碌。
倆人拎着籃子去馬蘭坡,早上天色陰沉,空氣裏都帶着潮濕,山一深樹一多,吸進肺裏都是清新的涼意,頓時五官都仿佛明朗。
這邊地區清明前後雨水多,所以他們今天上山帶了兩頂鬥笠。
到了馬蘭坡,望着自家茶地裏抽出的嫩芽,倆人眼裏都充滿期待,這些脆嫩的綠意意味着接下來大半年的主要經濟來源。
隔壁的幾畝茶地,想來這一波茶葉季是無人采摘了,就算要采,那些老成茶樹葉子的,根本沒人收。
紀淙哲和林臻挑揀了大半天,才勉強采到了一些還沒完全老的茶青。
“炒茶爐明天就可以去搬到家裏來了。”
“這麽快?”
“老師傅怕耽誤我們賣茶葉,所以幫我們趕工了。”林臻說。
紀淙哲感慨“這邊村裏人還是挺好的。”
“我打算明天過去的時候買包桂圓幹感謝一下他。”
“你看着辦就好,反正我不管錢。”
看着紀淙哲哼着歌一臉輕松地采茶葉,林臻笑着“嗯”了聲。日子久了,他越來越欣賞紀淙哲這個人,這個人平時除了嘴巴輕佻了些,其他都很不錯,尤其是對于錢這方面,不愛計較,他們有錢了,紀淙哲會嚷着做點好吃的,沒錢了,紀淙哲粗茶淡飯也能将就。
他倆采了一上午,采了小半籃子,估摸再下去,也采不到嫩的茶青了,尤其這時天空飄起了毛毛雨,他倆就準備收拾着下山。
Advertisement
突然,安靜的茶地裏炸起一個聲音,猝不及防的大嗓門把正在戴鬥笠的倆人都吓了一大跳。
“好啊!你們兩個居然在偷我家的茶葉啊!”一個留着八字胡,身材矮小精瘦的男人拎着一把大剪刀罵罵咧咧朝他們走來。
林臻忙解釋“不好意思,我們是隔壁茶地的,我看這邊的茶葉好像荒了,所以就采了一點。”
八字胡臉一橫“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家茶地荒了?”
他走上前瞥了眼紀淙哲手裏的籃子,指着茶青罵道“荒了你們還采這麽多?偷茶就是偷茶,你們還有理了?”
八字胡顯然是個無法正常交流的人,林臻自知理虧,不願跟他多扯,就把紀淙哲手裏的籃子拿過去,對八字胡說“那這些茶葉你拿走吧,我們上午就采了這麽點。”
八字胡一把掀翻了籃子,裏頭的茶青零零散散撒了一茶地“你們說就采了籃子裏這點茶葉,我就信啊?誰知道你們以前采了多少?”
林臻臉色驟然陰沉,他正要開口,旁邊就竄上一個身影,手臂一伸,就重重地推了八字胡一把。
紀淙哲可不像林臻這麽好說話,林臻是個講道理的人,凡事能心平氣和坐下來商談最好。
可紀淙哲是誰,上輩子在他面前這麽橫過的人,這輩子正在跟他一塊兒采茶葉呢。
他看到籃子被打翻的瞬間,直接炸了,他跟林臻兩個起了個大早,衣服都被霧氣打的潮濕,辛辛苦苦采了一上午的茶青轉眼就撒在泥土裏被糟蹋,他恨不得把這八字胡暴打一頓。
“你有沒有搞錯?我們三月初就在自己地裏采茶葉了,也沒看見過你這麽個人,現在我們看你地裏的茶葉荒着,就采了這麽點。”紀淙哲氣哄哄地指着茶樹“你睜大眼睛看看你家的茶葉,再過兩天都老成茶樹了,你覺得我們還能采你的茶葉回去幹嘛?丢大街上都沒人撿的東西,白送人都沒人喝!”
八字胡臉漲紅,可還硬着嘴巴喊“要你們管啊?我就喜歡喝這種茶葉。”
紀淙哲氣的冷哼,又指着他手裏的大剪刀,譏諷道“那你今天拿着大剪刀來幹嘛?別告訴我你他媽采茶用剪子!”
八字胡還以為這兩個好相貌的人随便拿捏,結果沒想到紀淙哲比他還橫,他把大剪刀往身後藏,可還梗着脖子無賴道“你管我剪不剪,反正你們今天不給個說法,我就把你們告到村委那!要不然我就跟你們沒完了。”
林臻皺眉問“那你想要怎麽樣?”
八字胡歪頭橫臉道“看在我們是鄰裏鄉親的,你們就賠我一百塊錢,我也不跟你們計較了。”
紀淙哲一聽,立即暴跳,手抓着八字胡的衣襟就想一拳揮上去“我去你媽的!就你這破茶葉有臉訛我們一百塊?”
“你你你們,你們偷茶葉,還要打人嗎?!”八字胡吓得大剪刀都掉地上。
林臻怕多生事端,趕緊拉住紀淙哲的手,搖頭示意。
沒想到,八字胡見紀淙哲放下拳頭,反而一屁股坐在泥地裏,跟個潑婦似的扯着嗓子又嚎又罵。
紀淙哲真想踹他一腳,但林臻又攔住他,對八字胡冷聲說道“既然我們商量不好,那就去村委會吧。”
中午村民們都回家吃飯了,也不知道哪得到的風聲,聽說村委會有人打官司,便連飯都不吃趕來村委會門口看熱鬧,甚至有些人還端着碗蹲在一旁看熱鬧。
村主任讓八字胡把詳情仔細說給他聽,八字胡在屋子裏又哭又鬧地講了半天,含糊其辭。
紀淙哲不爽地低聲問林臻“跟這種人有什麽好說的,按我說幹脆不用理會。”
林臻無奈嘆氣“不管怎麽說,是我們采了他家的茶葉。”
“可他家的茶葉什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林臻鐵青着臉,不說話了。
小賣部老板見是紀淙哲,擠開圍觀的人群,扭到旁邊“哎紀哥,不會是你們跟八字胡在打官司吧?”
紀淙哲心煩得很,懶得理會他。
小老板說“這個八字胡是村裏出了名的難纏,人又懶又愛占便宜,按我說你跟林臻就随便他鬧,根本別去鳥他。”
八字胡講完了,聽的村主任老臉直皺眉,他只得喊林臻重新複述,林臻一說完,大夥都明白了。
村主任對林臻說“沒經過同意,擅自采人茶葉,林臻啊,這是你們的不對了。”
林臻點頭“我知道,所以我會把采來的茶葉都還給八字胡的。”
村主任轉頭對八字胡說“這事不就簡單了嗎?還鬧什麽鬧?林臻他們小兩口采了你的茶葉,他倆把茶葉還給你,你收下茶葉,這就行了。”
八字胡不滿結果“那不行,誰知道他們采了我多少茶,今天是被我當場逮到了,要是沒逮到的時候呢?”
村主任熟知八字胡本性,臉色一凜“那你想幹嘛?你又不做茶葉生意,幾年都不上山采茶的。”
八字胡小聲嘀咕“那我現在就想做茶葉生意了。”
有幾個旁聽的村民哄笑“做個屁的茶葉生意呀八字胡,三月初的時候也沒見你去采茶,現在做茶葉生意?你之前的茶葉都沒摘掉,哪有新芽出來,你那地裏的茶葉都老得不能老了。”
“八字胡,就你家那茶葉?長得跟茅草一樣高了,牛看了牛都不啃。”
“林臻他們小兩口采了你的茶葉,你都不用修剪了,來年不是長得更好嗎?”
八字胡被人戳破,惱地朝他們罵咧“去去去,我要你們管。”
村主任“那你到底想要幹嘛?”
八字胡“賠我一百塊錢,我就不跟他們計較了。”
村民們一陣吸氣聲“八字胡,你想錢想瘋了吧?”
“一百塊錢都說的出口。”
紀淙哲罵了句“媽的。”
賣部小老板湊上來“紀哥,要我說等天黑把人堵到牆角揍一頓得了。”
紀淙哲“去去去。”
村主任聽後也無語“八字胡,你這不是訛人嗎?村裏有幾個人拿得出一百塊錢,更別說林臻他們小兩口剛成家沒多久,哪有這麽多錢。”
“他們小兩口三月初不是做茶葉生意嗎?他們家就那麽塊茶地,說不定,當時他們賣的茶葉裏就有我家的。”八字胡撇嘴道。
這點林臻和紀淙哲無法反駁,當時他們摘完自家地裏的茶葉後,确實不夠賣,以至于最後兩天采了些八字胡茶地裏的。
只是後面兩天價格下來了,估計就賣了二十來塊錢。
這事現在即便是提出來,也說不清了。
八字胡見衆人都沒站他,便又坐在地上撒潑,嘴裏直嚷着不給他錢,以後天天到林臻家門口鬧。
旁邊有好心村民湊到林臻邊上悄悄勸,說是給八字胡一些賠償吧,不然依八字胡這種品行,這種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到時天天鬧起來,小兩口有的頭疼了。
村主任說不通八字胡,只得給林臻小兩口做思想工作,紀淙哲氣極,臉一撇“我他媽一塊錢都不想給他!”
村主任對林臻說“林臻,這事就當是吃個教訓,以後做事就會有數了,要不然粘上八字胡這種人,真的是跟蒼蠅一樣沒完沒了。”
他拍了拍林臻的肩,最後一番協商下來,賠了五十塊,村委會圍觀的人才作散。
紀淙哲從村委會出來後,就沒搭理林臻,即便他知道最後賠償是跑不了,也知道這件事歸根究底是他們自己埋下的禍端,可他就是氣,氣林臻不像他這麽義憤填膺,氣林臻仿佛置身事外般理智地看待事情。
林臻沉默地跟在後頭,望着紀淙哲被細雨打濕的後背,他瞥了眼路邊的小賣部,接着跑上前拉住紀淙哲的胳膊,卻被紀淙哲不爽地甩了兩下。
幸好林臻抓得緊。
林臻看着他不虞的臉色,緩聲問“家裏沒菜了,我們買點雞蛋回去吧?”
紀淙哲重重地冷笑了聲,看都沒帶看他“吃個屁的雞蛋,也不看看自己兜裏幾塊錢。”
“別氣了。”
“呵,我生什麽氣?咱們不都是活該嗎?”
聽着紀淙哲的譏諷,林臻心裏非常不好受。可他清楚五十塊對于這個時代的紀淙哲來說意味着什麽,意味着他們這個貧困家庭所有積蓄蕩然無存,意味着紀淙哲每天起早摸黑的辛勞一天內付諸東流。
林臻想安慰他,可是想了半天,腦子裏卻沒給他提供出一句合适的安慰人的話,他只能蒼白卻實心實意地說“對不起。”
紀淙哲頓下腳步,扭過頭盯着他的眼睛,他又氣又覺可笑,氣的是林臻為什麽要說對不起,笑的也是他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所以他一開口仍舊是咄咄逼人譏諷的語氣“你對不起我什麽?你有什麽好對不起我的?我跟你不一樣,你是個聖人,沒錢喝白開水也能活的清心寡欲,怡然自得。我是個俗人,我把錢看的比什麽都重,呵,我哪有什麽資格生氣,本來就是你幹的活多,這錢嚴格來說都是你賺的,你想賠多少就賠多少,跟我沒半毛錢關系!雞蛋你要買就買,反正有錢沒錢都是你!”
林臻收緊氣息,問“你什麽意思,你是要跟我劃清界限嗎?”
“呵,你覺得是就是。”
紀淙哲說完,心就狠狠一跳。他後悔怒氣上頭的時候對林臻說了這麽重的話,可惜話已經收不回了。
他只能強裝鎮定,轉身就走,毛毛細雨逐漸大了些,他走了一會兒,以為林臻跟在身後,可卻沒聽見腳步聲了,等他按捺不住,轉過頭去尋,卻發現遠遠的,林臻還杵在原地,薄薄的雨霧下,身形分外單薄。
紀淙哲明白他是被自己剛那番話給刺傷到了,趕緊跑回去,到了跟前看到林臻慘白着一張臉,頓時心裏一酸。
可他嘴巴還跟死鴨子一樣硬“你裝可憐給誰看啊?”
林臻盯着他,表情沒有一絲生氣“沒裝可憐。”
“那你淋雨給誰看?”
林臻垂下眸“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麽不能回家去想?”
林臻又擡起眸,繼續凝視他的臉“我在想,怎麽樣才能讓我們的日子過的更好,讓你以後都高興。”
毛毛雨再小,長時間落在頭頂,也會形成一注水流,此刻正順着林臻蒼白的臉頰慢慢淌下來。
紀淙哲再也控制不住湧上喉嚨的酸澀,像一把刀子卡在那不上不下,尤其是被雨打濕的眼眶,令他又脹又疼。
他伸出手,手指抹去了林臻臉龐的水珠。
他想為剛才的重話道歉,然而一張口,喉嚨卻哽了,于是他啞着聲音艱難地說“唉,我不是針對你,我只是……其實你做的沒錯,我們的的确确采了別人的茶葉,得了教訓也無話可說。我只是,有點難過……”
林臻看着紀淙哲他深深地皺起眉,低着頭吸了把鼻子,接着又擡起頭,眼睛卻紅了。
紀淙哲緩了口氣,認真跟林臻對視,再開口時,已有濃濃的鼻音了“林臻,我不是替我自己難過,我是替你難過……你說,你年紀這麽小,來到這裏後每天要幹那麽多活,連覺都睡不夠就得走那麽長時間的路去賣茶葉……唉,你本來應該在學校,好好當你的名牌大學生,卻被我害到這裏。還要天天練炒茶,手上長那麽多水泡……”
沉重的內疚和雨水快要将紀淙哲整個人淹沒,他胸腔內酸楚地喘不上氣。
林臻靜靜聽他說着,卻似乎什麽都察覺不到了,天地間,茫茫水霧間,只有紀淙哲的眼淚令他心髒重重一顫。
他情不自禁去觸碰他的眼角。
冰冷的雨水裏,感受到指腹溫熱的一瞬,仿佛觸發了心底最脆弱的開關。紀淙哲再也忍不住,眼淚混着雨水從臉上刷刷流下,他抓住林臻撫在臉頰的手,哽咽道“我只是……我只是心疼你…….”
林臻身體內一震,心髒迅速被酸軟充斥,細細密密地沿着血液流淌,他緊緊擁住紀淙哲,在他耳邊不停說着“我知道,我知道。”
然而這樣輕聲細語的安慰卻遠遠不足夠,林臻又去吻他的臉和唇,舌尖彌漫的是眼淚的鹹味,是紀淙哲的眼淚,從他的味蕾灼燒到了他的靈魂。
“你知道個屁。”紀淙哲抹了把眼睛,又狠狠吸了吸鼻子“媽的,真丢人,我他媽怎麽就把自己給說哭了,唉——”
“沒事,沒人看到,只有我看到。”林臻眼神逐漸柔和。
“靠,你真惡心,我臉上有鼻涕你還親。”
“………..”林臻無語,紀淙哲這人前一秒還挺煽情,這一秒又能說出煞風景的話。
紀淙哲平複好了情緒,這下他倆身上全濕了,也不着急回家去了。
“搞得我肚子都餓了。”
林臻問“那晚上吃雞蛋嗎?”
紀淙哲斜了他一眼哼笑道“吃,幹嘛不吃,吃飽了後天才有力氣上山采茶葉掙錢!”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9-30 01:39:42~2023-10-01 10:29: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瘋勿怼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阿點527 10瓶;52959785 7瓶;林夕、RideH 5瓶;梨蘇白卿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