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一個建造精美的木質樓房坐落在玉霞南面，巨大牌匾懸挂在其上頭，上面被人潦潦草草刻上了三個大字——蒼妖府。
夜晚，路上妖來來往往，蒼妖府內亮着彩燈，透過樓上的镂空窗臺，依稀可見帷幕後的曼妙身影，屋內時不時有女人嬉笑的聲音傳到街上來，引得有些妖不禁停下來仰望，眼中略有羨慕。
“就是這裏？”
我潛藏在府內一個偏僻的牆角，擡眼看着眼前這個非常像人界青樓的地方。
“嗯，極大可能就是這了。”寂點頭。
“進去看看……嗯你這是？”
寂将一塊黑布蒙在面上，只露出一雙眼睛：“抱歉，我與蒼妖有些矛盾，需要僞裝一下。”
我哭笑不得：“你們妖不是憑氣味也可以分辨嗎？”
“是可以，但在這不需要，你聞。”
我鼻子嗅了嗅，空氣中，許多不知名花香混合在一起，十分濃郁。
花香能掩蓋氣味。
“走吧。”
寂轉身，我在後面靜靜地跟着他，他走到了一個窗戶前，側身手撐着，一躍而起。
這麽熟練？看樣子沒少翻牆。
我心下好笑，眼睛注意到一處：“寂。”
“嗯？”
“你的頭發。”
寂聽到我說頭發，側頭就把綁起來的頭發握了起來。
他的頭發很長，即使綁起來也到了腰處，那股被提起來的頭發展現在我兩中間。
原本烏黑的頭發，發尾已經變白了約十厘米。
“這是怎麽回事？你還好吧？”我擔憂道。
寂将頭發放下，笑道：“無礙，快點進來吧。”
我們兩個一前一後，貓着腰避開亮着的窗戶，在這偌大的蒼妖府搜尋。
“等等！”我壓着嗓子說道。
寂疑惑地看着我，見我将耳朵貼在門板上，也不多說，也将頭側靠在門上。
裏面的聲音透過結實的木門傳進我們耳膜……
“大人可真厲害，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妖了，我要是能一直陪在大人身邊就好了。”
聽到這聲音，我身子一震，心中難以言喻這感覺，我瞧了下寂，發現他也與我一樣，面色複雜。
說話人的嗓音像是被刻意壓低，聲線尖銳，又細，像女人的聲音，卻又不像。
那名被叫做大人的呵呵一笑：“行啊青美人，門美人呢？願不願意？”
過了許久，另一道掐着嗓子說話的聲音響起：“我願意。”
“那好，你們三個就不用與那些人一起了，以後就在這陪着我吧。”
又一個細嗓音：“那那些人族會去哪呀？”
聽到這句話，我集中精神，不自覺地起身，貼着窗戶的薄紙，想要聽得更清楚些。
“這就不是美人該操心的了，我自有安排。”
青美人嘆了聲：“好吧，那我們先回去了。”
“美人你不留下陪我嗎？”大人挽留道。
“死鬼，以後日子多着呢，大人你養養吧。”
接着，我就聽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對寂示意，寂點頭，随後，我們隐入黑暗中。
門開了，走出來的是三個身材高挑，頭戴花飾的女子。外面較黑，恰好她們都是背光，讓我看不清她們的面容。
“走吧。”其中一個女子說道。
我心下疑惑，總覺得，這個聲音，好像在哪聽過……有點熟悉，一時間想不起來。
我們悄悄地跟在那三人後面，聽剛才在裏面的對話，她們肯定知道些什麽。
終于，她們在一處院落中停了下來。
“現在怎麽辦？”為首的那名女子轉過身，“他什麽也不願說。”
月亮高高挂在天空之上，盡情揮灑着它的光亮，那光一寸一寸地照亮了那名女子的臉龐。
那面容也清清楚楚的沖進我的眼睛，我登時起身，聲音顫抖，帶着一絲不可置信：“門、門子烈？！”
門子烈聽見有人喚他名字，身體立馬僵住了，像木偶般地轉動着他的脖子。
這熟悉的聲音，千萬別是……
我快步走上前，眼前的人臉上畫了浮誇的妝容，特別是臉頰上火紅的那一團。
我閉上眼，放松呼吸，盡量讓自己平靜些，不要笑出來：
“你這是幹什麽？”
“男扮女裝？！”
門子烈木着臉，感覺下一秒就能去跳河自證清白，聲音死僵：“雲游，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哈哈沒想到，你……真別致，品味挺獨特的哈。”
後面的寂就鎮定許多，面上沒有過多表情，只是嘴角微微上揚，忍俊不禁。
我邊笑邊走，門子烈他們帶我們到了一個房間。
“你們這是怎麽回事？”這時我也笑夠了，好奇道。
門子烈還在意着被熟人看見這副模樣丢臉，沒說話，抱臂看向別處，一邊的青流答道：“哎，宗門的女弟子失蹤，我們都很擔心，又聽說師姐你只身一人來了妖界，我們也想盡一份力，但掌門不讓我們來，那我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
他攤開手，上下抖了抖，滿臉無奈。
“所以你們的辦法是？”
“嘿嘿，我就想試試，我們扮作女人的話能不能被帶走，然後就知道那些失蹤的女弟子被關在哪了，所以我從管事處那借了三套女宗服，然後下山，在一塊偏僻的地方靜靜等着，剛開始我還以為不行呢，沒想到，果真有妖把我們帶走了！”青流一臉狡黠，興奮地答道。
“那你現在知道她們在哪了嗎？”
青流摸了把臉，“嗯本來是知道的，但是前些天他們被接去了不知道哪裏，就不知道了。”
“然後你們現在被人看上了，脫不了身？”
“好像是這樣。”
“莽撞！”我收了臉上的笑意，厲聲道。
以人族的身份來這，也不考慮，就算是實力再強，但這是妖界，強大的妖比比皆是，何況還是在主妖城玉暇？
青流像只受驚知錯的小雞，身子微縮，揣手撥弄手指。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門子烈對着青流呵道。
“這位是？”我注意到一邊的視線，轉頭看向這三姐妹花中的最後一位。
門子烈道：“你不記得了嗎？他是弄閑，可能你沒什麽印象，就是那個在幻境裏非常膽小的那個，應該是經過你的洗禮，自那以後，修煉得跟個瘋子似的，修為日益見長，這次聽見我們要來妖界，也是眼睛都不眨地跟來了。”
“師姐。”弄閑對着我腼腆地笑了笑，我點點頭，也笑了回去。
弄閑的臉紅了紅：“多謝師姐當年提點，換我以前是絕對不敢來妖界的。”
後邊的寂一直聽我們談話，等我們說完才出聲：“師姐？”
“你不是妖？”
青流聽見這話，身體頓時僵住，塗滿鮮豔口脂的嘴唇打顫：“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門子烈更是向前邁上一步，似是想出手。我一手攔住他，無奈道：“你幹什麽，劍都沒了還想滅口呢？”
聽見劍，他神情有點不自然，硬聲道：“誰說劍修就一定要用劍了？”
我笑着按下他的手：“是可以不用，但你不是還沒到那境界麽。”見他還是一臉緊繃，我又補充道：“沒關系，他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
我轉頭看着寂，他與我對視了會，察覺到我眼中探究之意，便淺笑道：“我只是有點驚訝，沒別的心思。”
聽見此話，門子烈才收了警惕。
我掃了他們一眼，三人妝容各異，但都逃不出字——醜！便揶揄道：“看上你們的那個是誰？品味還挺獨特。”
門子烈和弄閑兩人不說話，瞪着青流，倒是青流，不理會他們的眼神沖擊，嬉笑道：
“怪我，連女裝都是這麽受歡迎。本來我們與那些同門關在一起，但是蒼妖的二兒子一見人群中的我，眼睛都亮了，他想把我帶走，我心想：那哪行！就說，我還有兩個姐妹在這，然後沒想到他就說，那好，一起跟了他，那管事的見了也沒多說，就讓他帶我們走了。”
我心中嘆氣，就青流這個腦回路，是怎麽說服門子烈的，“那你們的劍呢？”
“被管事的收起來了。”
“能拿的回來嗎？”
“在試。”
……
經過一番商讨，青流等人決定留在蒼妖府，畢竟佩劍失身可不是小事，怎麽也得拿回來在走，我與他們說，若有什麽消息或急事記得立馬傳信于我。
分別時，青流等人連連說不用擔心他們的安全，我失笑，他們怎麽知道，比起他們安危，我更擔心的是那位二少爺對他們做什麽。
那些女弟子現在已經被轉移，我和寂再待在這裏也沒意義，遂收了身回到客棧。
我躺在塌上，為了确保寂不會半夜被哪個追來的仇家給捅掉，也應他的要求，寂再離我卧的地方兩米搭了個地鋪。
深夜，半敞的窗戶外不斷湧進能能鑽入身體的絲絲涼氣。我蓋着薄被，兩手撐在腦後，毫無睡意。她們會被蒼妖帶去哪？
既然是被接走了，如果了解一下最近蒼妖的關系，或許能知道。
想到這，我側頭看着躺在地上的寂，他背對着我，抱臂側躺着。
他的頭發散着，上邊黑如墨，下邊卻是白勝雪。
我視線一凝，好像白發的範圍又多了點？
睡在高處，我能看見他那隐在發絲後的側臉，皮膚白皙，鼻梁高聳，睫毛長而翹，安靜的像是一個瓷娃娃。
忽然，瓷娃娃睜眼，嘴角勾了勾，随後轉過身子：“怎麽？有什麽事嗎？”
被人發現，我一頓，但沒轉移視線：“看你挺冷，這被子拿去。”我扔過被子，見他被蓋住才不再看他。
“姑娘對我這般好，我卻不知姑娘名字，若是以後分別了，我還不知要去哪找姑娘。”
聽聲音，寂好像牽過了被子。
“一床被子，在你那已經算好的了？”我笑道。
“是啊，以前，別人連不要的破布都不願給我”他語氣平靜。
寂輕輕垂下眼簾，一生如走馬關花似的一幕幕在腦海中晃過。
他的血脈，給他帶來了太多苦難，他這種妖，之前從未在世上出現過，同族将他視作異類，就連自己的父親也将他扔在深林不管不顧，不過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他已經淡忘了。
這一世，他以為能擺脫命運，但是沒想到，避開了一個，另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又纏上來了，還想直接将他置于死地。
血紅的瞳孔開始擴散，變得空洞，但緊接着一點點疑惑浮出。
他為什麽會成這個樣子？
他不該成這個樣子。
忽然，寂的心中一陣刺痛，手不由自主的按在心髒上，它依舊在跳。
寂臉上露出幾分茫然，他是不是少了點什麽？
寂想收回手，卻碰到了一個已經快被他遺忘的東西——一個挂着紅繩的小布娃娃。
裏面裝着的洛銜花的花香正順着空氣，漸漸傳進他的鼻腔。
“我名字簡單，叫雲游。”
身邊沒有動靜，我也不想轉過頭，視線停留在床幔頂端的珠子上，繼續道：“如果以後你生活不怎麽如意的話，可以來找我。”
周圍靜悄悄的，過了許久，旁邊才傳來聲音。
“雲游？好名字。”他聲音帶笑，帶着一股子的惑人心弦的調調。
我笑了聲：“你反應還挺慢。”
“太久沒跟人交流了，的确有些遲鈍。”寂不好意思道。
“寂，你住的地方在哪？”
“我住的地方？”
“嗯，挺好奇。”
“沒什麽稀奇的，在一個荒蕪的山頭上。”
聽到這，我不解，怎麽一個個的，都喜歡住在山上？
寂，岑寂，妖王。
“你喜歡安靜？”
屋外蟲鳴細碎，不時傳來幾聲不知名的鳥叫。
雲層遮月，目不能視。
寂沉默了。我以為是他不願說，便也閉眼，不再說話。
“也許吧，但我覺得……我本不應該待在那，我好像在等一個人。”
“是誰？”我來了興趣，想不到寂也有一段無法言說的往事。
“不清楚……”
*
床上的女子漸漸睡去，寂側着身，手肘撐着地，目光一直停留在雲游的身上。
遮擋住月亮的雲層漸漸散去，只是一照，原本黑漆的屋子瞬間亮了起來。
地上那個少年赤紅的眸子在夜裏透出光亮，瑩白的頭發絲絲垂落，邊緣的發絲好似在發光。
不知看了多久，他的白發開始漸漸褪色，從頭頂開始，黑色蔓延，但是到一半時便停住了。
寂将視線移開，眼中帶着留戀，他輕緩地躺下身，唇帶微笑。
此刻他腦子裏嗡嗡響，一個輕柔的聲音一直回蕩着：
“我的名字簡單，叫雲游。”
“岑寂，我叫雲游。”
仿佛來自兩個時空的聲音交疊，化作一條直線，一直延伸到記憶深處，而之所牽連的那個畫面所呈現的人，是她。
以前不知道，不過，他現在好像，找到那個人了。
阿游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