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持久戰
持久戰
栾添想起那天晚上,游呦坐在車上,輕飄飄的說:“我怕他是壞蛋。”那天,她心情不太好,答應她換掉晚上的課,才又歡實起來。
在這方面,她實在是膽小的很。
胡亂想着,栾添從門邊初隽的桌子上拿起紙巾,遞給她:“別怕,我和你一起走?”
游呦不接,用手背胡亂擦了擦臉上挂着的淚珠,悶聲道:“我怕…”
栾添擰眉,不知該怎麽辦了,他沉思一會,只好伸手去拉她的小手,很涼。
柔聲哄她:“有老師在,別怕。”
游呦盯了盯被攥住的手,感受到栾添手中的溫度,溫溫暖暖的剛剛好,不自覺地紅了臉。猶豫半晌,點了頭。
栾添領着游呦坐上電梯,下了樓。正要往樓下一邊的竹林裏去,游呦在身後停了腳步。栾添無奈,好在車就停在樓下,沒在停車場,把她塞到車裏,自己一個人往竹林裏去。
栾添回到車上,游呦正縮在副駕上,雙腳微微踮起腳尖,後背拱成一個防禦的弧度,下巴墊在雙腿上,縮成小小的一團。鬓間冷汗打濕了碎發,顯得她無助而可憐,栾添心裏頭有什麽東西堵得慌。
讓游呦緩了一會,栾添才極輕柔的開了口:“好像是有個人,我去時就剩了個背影…我送你回家?”
游呦縮了縮,點了頭,掉下兩顆淚珠。
栾添車開的極慢,游呦已經止住了抽抽搭搭的哭,放下了腿,摟着一根安全帶歪頭朝車外看,是吓壞了。
原本三十分鐘的路程,一個小時才拐進小區的地下車庫,游呦帶着鼻音:“六號樓。”
栾添依言把車開過去,停下。游呦保持摟着安全帶的姿勢沒動,栾添也沒催她,師生二人各懷心思,胡亂想了一會兒。
最後還是游呦開了口,帶着濃厚的鼻音:“初中心血來潮,去學校住宿,舍友打車返校,上車之前還和我們約好了一起吃她媽媽做的飯團,後來再也沒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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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氣平靜,還是那個姿勢,側身背對着栾添,“不知道是車出了問題,還是她遇到了什麽,他媽媽來學校鬧了幾次,沒什麽結果。我爸爸吓壞了,再也不許我住校。我決定出來租房住之前,再三确定沒有晚上的課。”聲音含了些哽咽,還是那個動作。
栾添伸手,想摸摸她的背,半晌,還是收回來,沉聲道:“以後不在晚上上課了。”
游呦緩慢的坐好,垂着頭悶聲道:“是這世上壞蛋太多,還是我…太膽小…”抽抽搭搭的,晶瑩的淚珠落在她擱在腿上的手機上,碎成無數瓣,安靜的車內幾乎要有種嗒嗒作響的錯覺。
栾添不知該說什麽,心裏頭有個沖動,忍得難受,半天沒有言語。
游呦仍舊垂着頭,抽抽搭搭:“我能不能…在這給我爸爸打個電話…藍天。”因為她帶着哭音,話也說不清,栾添又說成藍天。
栾添沒心思計較:“好。”
游呦拿過手機,嘟嘟兩聲就被接聽,游爸詫異這麽晚還打過電話,游呦半天沒說話。
游爸慌裏慌張:“丫頭?怎麽了?”
游呦吧嗒掉下一滴淚,聲音軟塌塌的叫人揪心:“爸爸,我想你了…”
游爸聽見女兒的哭腔,心疼安慰:“明天爸爸去看你,不哭…”
游呦摸了一把眼淚,悶聲道:“不用了,最近要比賽,很忙,寒假回家,能不能帶我去迪士尼…你答應我好幾次了……”
游爸哄道:“行,寒假你早早回來,帶你去,訂城堡酒店。”
栾添盯着一邊抹眼淚一邊向父親撒嬌的游呦,卻只字不提受了什麽委屈和驚吓,的确是被父母嬌生慣養寵大的,也的的确确是個懂事的小姑娘。
柔軟而堅強的長大,大概是父母給足了底氣和愛吧。
游呦挂了電話,抹了一會眼淚,用手機背面的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确認自己的妝有沒有花。栾添也看了一眼,眼睛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睫毛被淚水打濕,可憐巴巴的。
她帶着鼻音,似乎是冷靜了,游呦轉過頭看栾添:“謝謝您,栾老師,什麽時候陳熙不去您那裏學習了,我再去,我走了。”
她解開安全帶,正欲打開車門,卻發現車門是鎖着的,游呦回頭報以一個疑惑的眼神。
栾添沒說話,盯着她看了半天,盯得她直發毛,臉紅得像聖誕節裏的蘋果。
好一會,栾添打開車門,別過頭不再看她:“去吧,陳熙走了我給你發信息,到家發個短信給我。”
游呦眨了眨眼:“嗯。”
栾添一路開着窗,秋風瑟瑟,吹在臉上,心情煩悶,不知開了多久,到了家,剛出電梯,發現初隽正站在門口打算開門。
“初隽,你再來我家随便開門,我就換密碼。”栾添沒什麽好氣,開了門。
“你幹啥去了?還不帶手機?”初隽提溜着被遺落在辦公室的手機,跟着進了栾添的家。
栾添脫了鞋,沒理會初隽,頭也不回:“我去洗澡,你擺好鞋,醒好酒,點好外賣。”
言簡意赅,初隽有一種自己在侍寝的錯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打了個哆嗦,擺好鞋,把酒櫃裏的酒拿出來,點了常點的外賣,坐在沙發上,給陸期然打電話。
栾添、初隽還有陸期然這麽多年的友誼久經不衰,三個人對酒的熱愛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
栾添當年出國,想着回來應該有個落腳的地方,讓陸期然幫忙挑了房,雖然栾添老是嫌棄陸期然做慣了老板,眼光太商務,但是給他挑的房子無論格局還是地理位置卻都還說得過去,栾添在國外畫了室內設計圖,陸期然按着裝修,栾添回來的時候,雖然有幾處有出入,卻也看出陸期然是花了心思的,給他的錢也應該是只少不多。
因為栾添,陸期然和初隽在上學時就熟起來,工作後更是成了交情甚重的酒友。
陸期然是老板,商務人士忙,日常打理房子的任務自然就落在了已婚男士初隽身上,栾添回來時,房子一塵不染,幹淨中還有人味。
栾添單身多年,在陸期然的公司有自己的股份,自然成了三個人裏零用錢最多,最自由的,還有一個在美利堅的親姐姐供養,所以栾添的酒櫃也就成了最富足的。
栾添一邊嘩嘩的沖着澡,一邊心煩意亂,不知是因為什麽,因為游呦亂發脾氣?還是因為看游呦哭了好幾個小時?還是因為初隽老是私自開自己家的門?
總之,煩躁難安。
果然游呦沒再出現在辦公室裏,初隽困惑:“怎麽了?游呦生你氣還沒好?”
栾添沒好氣:“生我氣?”
初隽困惑:“那陳熙呢?怎麽也不來了?”
仍舊沒好氣:“你怎麽那麽愛管閑事?你的學生呢?”
初隽立馬扯了個賤笑:“我馬上要休陪産假,院長批準我不參加這次比賽。”
距離初賽還有三天,岑若糖怕游呦太緊張,強拖硬拽着帶她逛街,做美甲。
游呦成績好,是真學霸,卻是真的愛美。
岑若糖去上廁所,讓游呦在商場四樓先逛着,游呦百無聊賴,晃進一家女裝店,挑了一條裙子,還沒試,餘光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栾添陪陸期然到商場六樓飯店應酬,直梯人多,就選擇了扶梯,沒想到看到了游呦。
游呦從女裝店晃出來,慢悠悠的打了個招呼:“栾老師。”
栾添打量她一眼,幾天不到辦公室上課,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選修課也坐得老遠,感覺很久沒見了一樣,似乎是瘦了:“嗯,逛街?一個人?”
游呦點點頭:“室友去廁所了。”
栾添點頭,道了別上了扶梯,游呦擡頭看他,難得見他西裝革履,穿的正式,鬼使神差掏出手機,咔嚓照了個背影。
陸期然歪着頭看栾添:“你學生?”
“嗯。”
“和往常的學生不一樣。”
“嗯?”
“你們挺熟吧?”
“…”
“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樣。”
“滾。”
第二天栾添發了短信:下午來上課。
游呦盯着手機,突然擡頭盯着看正在和男朋友打電話的岑若糖,岑若糖被看的發毛,匆匆挂了電話:“神經病啊?”
游呦捂了捂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氣然後放下手:“出事了。”
“怎麽了?我的文獻綜述跑題了?”岑若糖交了好幾次文獻綜述初稿,都被退了回來,只好請求游呦這個學霸幫忙看看。
“我好像,喜歡栾添了。”游呦語氣十分幽幽然。
“……”岑若糖眨了眨眼,不知該說什麽,半晌憋了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語氣欠揍。
“給我分析分析?”游呦語氣裏透着幾分無奈,不管岑若糖一本正經端坐,自顧自地道:“想見他,見到了會緊張臉紅,讓我和別的男生在一塊,會生他的氣。”
岑若糖也一臉生無可戀,嚴肅的點了頭。
“怎麽辦?”
“近水樓臺。”
“成。”
栾添想到還有三天就初賽了,接着就是決賽半決賽,難得有點不安和煩躁。
不安是因為曠課多天,游呦是否可以通過比賽,他實在不敢打包票,而他,從沒在教學上落人一等。
至于煩躁,不知道。
游呦進了辦公室,栾添覺得她有點不同,哪裏不同,又說不上來。課上了一半,驚喜的發現,游呦的課沒上,卻沒耽誤她進步,可見這幾天自己也下了功夫,一本書學了個差不多。
休息時,栾添盯着游呦的裙子,想起那天在商場,她似乎是正要試衣服,店裏有這麽件裙子。
他随即又愣了愣:怎麽記得這麽清楚?什麽時候又添了個過目不忘的本事?
接下來的幾天,只要有時間游呦就呆在栾添辦公室,栾添去上課,她就自學,遇到不懂得就記下來,等他回來再問,進步神速,她偷偷把這個歸結為愛情的力量。
原本以為游呦這個文院的學生不足為懼,萬萬沒想到,這匹黑馬過五關斬六将,一路殺到決賽,雖然沒取得前三名,但也不差,排了第八。
游呦自己不滿意,整天恹恹的。
選修課下課,栾添漫不經心開口:“游呦,留一下,其他人下課。”
游呦:“栾老師……”
“知不知道,這比賽多少人參加?有多少人是本專業?多少人是經濟學院的重點生?保研生?”
“不知道。”
“如果讓你,把我們經濟院本院的學生都贏了,那我們院的學生,真就是吃白飯的了。”
游呦眨眨眼:“栾老師,您是在安慰我?”
栾添:“我這選修課,需要個幹活的,你心不在焉,怕你幹不好糟踐我名聲。”
游呦:“讓我當課代表?”
栾添:“不願意?”
游呦:“有工資麽?”
栾添:“不願意算了。”
游呦:“願意。”
雖說游呦想近水樓臺先得月,可是具體的計劃卻一點想法沒有,岑若糖恨鐵不成鋼,日日叨叨栾添有多麽受歡迎,經濟學院的女生,別的學院的女老師,究竟有多麽努力的正狂奔在拿下他的路上,她的競争有多麽激烈,當課代表是個多麽好的機會。
游呦不勝其煩。
原以為課代表沒有多忙,畢竟是個選修課,然而游呦算錯了栾添折騰的能力。
一天一次作業,一周一次小論文,半月一次小考試,一月一次大考試,期末閉卷考加上結課作業。
再加上游呦是初隽課的旁聽生,她忙得不亦樂乎,成了栾添辦公室裏第二點五個人。
快要期末考試的時候,沈惟君終于忍不了,日日聯系游呦,游呦日日回:今天沒時間,明天回。
于是,沈惟君終于還是出現在栾添的辦公室裏。
“教授?”游呦一進門見到沈惟君是驚喜的,畢竟真的有近一個學期沒見,沈惟君待她的好,三年的好,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完的。
游呦趕緊放下手裏的一摞作業,撲到沈惟君懷裏,沈惟君醞釀老半天的佯怒,一下子土崩瓦解,含笑嘴硬:“還認識我啊。”
“教授,您怎麽來了?”游呦滿眼欣喜。
“當然是有事找你這個大忙人。”盯了一眼她身後的那摞作業本,“就讓我小徒弟給你幹這個?栾小添兒?”
游呦這才看到,栾添和初隽站在沈惟君身後,規矩的不像話。
栾添笑:“誰知道游呦是您的學生。”
沈惟君不滿:“我看你是忘了,你也是我學生的事了。”
游呦蒙了,沒聽說栾添學過文學,也沒聽說沈惟君教過經濟學,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
游呦被沈惟君領回去後,栾添和初隽才洩了這口氣,坐在椅子上面面相觑。
經沈惟君解釋,游呦才知道,原來初隽和栾添都是本校學生,研究生畢業後,初隽繼續讀博,留校做老師,栾添工作,而後又回到學校任教,現在的經濟學院院長柳啓元正是當年他們二位的導師,而沈惟君是柳啓元的妻子,
作為柳院長的愛徒,他們倆選選修課的時候,一起報了師娘沈惟君的課,雖然所學內容相去甚遠,所幸沈惟君當時講的文學課內容較淺,因此二人與柳沈夫婦一來二去的建立了深厚的情誼。
游呦不曾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淵源,不由得心安了幾分,有沈惟君作為自己的靠山,栾添拒絕自己時,會不會手下留情。
“游小呦,您能不能有點出息,什麽叫拒絕你?你應該信心倍增,有了靠山,又近水樓臺,還拿不下栾老師,你怎麽對得起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岑若糖愈發恨鐵不成鋼。
“我沒什麽方案…不知從何處下手。”游呦頹然的坐在客廳的地毯上。
“你就不能發揮你多年做科研的大腦?想想辦法啊!”岑若糖一邊收拾手裏的行李箱,急得直咬牙。
“怎麽想?馬上就要放假了,明天考完最後一科,就放假了,而我……還是他眼裏打雜的學生,頂多是個師妹?”游呦繼續頹然。
介于下學期将迎來百年校慶,這個寒假短的實在有點過分,原本四十幾天濃縮到十五天,只夠回家過個年,學校百般承諾,下學期校慶一并補回來,學生們持懷疑态度。
岑若糖考完試,和男朋友商議決定各自回家打卡,然後外出旅行過年。難為她百忙之中,分身乏術仍舊指導游呦:“所以說,邁出第一步,很重要,首先你要從學生變成他的追求者,而後變成女朋友。”
游呦撇撇嘴:“你都知道,想追到栾添,比登天還難,你說的簡單,我還想好好過個年。”
岑若糖又恨鐵不成鋼:“今年好好過個年,和以後每年栾老師陪你過年,你選哪個?”
“後者。”
游呦思前想後,終于想到了一個法子,用岑若糖的話來說,這是俗不可耐但別無選擇的法子。
此法子如下:身為栾添唯一的課代表,雖然栾添一再表示,由于沈惟君放了話,不敢再叫她搬作業,但收作業本就是她分內的工作。游呦決定,這第一步,就是把自己的心意傳遞出去,擺脫普通學生的身份。
電話短信略顯輕浮,遞情書略顯浮誇,在遞交的作業末尾寫上表白的話,對于栾添這種嚴格檢查結課作業的老師來說,簡直量身打造。
考試結束,游呦死乞白賴非要收作業,栾添覺得困惑,但礙于沈惟君屬實護短,栾添實在不敢讓游呦把作業給他搬到辦公室,于是吩咐同班的男同學做苦力。
“行了?游大小姐?”苦力十分不滿意。
游呦笑笑:“可不是給我幹活,回頭讓栾老師給你多加幾分就有了。”
苦力也笑笑,出了辦公室。
栾添和初隽去院長辦公室開會,游呦正好有機會研究作業本放在哪,猶豫半天,最終決定還是放在上頭,怎麽都是表白,偷偷摸摸不如明晃晃的。
栾添和初隽回來正正好看到游呦盯着作業發呆。
“怎麽?作業沒寫完啊?”栾添落座,伸手去拿第一本。
游呦吓了一跳,連忙按下,幾分慌亂:“你你你你…我再數數,別打擾我。”
栾添微微混亂,搖了搖頭,松了手。
“小游呦,昨天看了你的考試卷,旁聽生學的不錯啊,比我那些個傻學生都考得好。”初隽在一邊插話。
栾添截住話頭:“上了初老師的金融市場,如果你感興趣,明年可以選我的金融市場進階。”
“感情你是拿我給你打地基是吧?”初隽不滿。
游呦太緊張,腦袋一時短路,反應了好半天,才明白兩個人是什麽意思,原來當初栾添讓她選金融市場,是做了這個打算?
游呦有點暈暈的:“明年?選你的課?”
栾添挑眉:“不願意?”
游呦:“我能不能把作業拿回去改改?”
栾添:“…不用了,哪沒寫好,回頭短信發給我,不用麻煩了,麻煩你一學期,這點後門還是可以走的。”
游呦欲哭無淚,她以為以後沒機會再天天見,即便表白被拒絕,也無所謂尴尬,可眼下這又是另外的結果……
又怕自己堅持拿回作業本,欲蓋彌彰。
最後只能寄希望于栾添不會仔細看她的作業,錯過她的表白。
但游呦知道,以栾添的性格,這樣的概率基本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