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又一次被關進牢獄，李臨夏熟門熟路地找了個地方休息，不知不覺竟當真睡着。
“你還真是心态好，能吃能睡。”譏諷的聲音響起，李臨夏睜開眼，看着門外那白色的身影笑，“你來得挺早。”
“自然沒有秦公子早。”東方巽陰陽怪氣，卻讓人打開牢門彎腰走了進來，“還和你并肩作戰呢！”
李臨夏忍不住笑，“我也沒想到他會來。”
“我就該遲點到，讓那些人把你們射成篩子。”東方巽咬牙，“不過現在也不遲，你說是不是，東洲的李将軍？”
”你想要兩國和談，自然不會讓我出事。”李臨夏笑。
“一點心眼子全用在我身上了。”東方巽冷哼，朝她伸出手來，卻見她愣了下，似乎有些猶豫的樣子，不由得怒道，“怎麽，只願抓你同伴的手？之前在山谷裏可也沒少抓。”
“……不是。”李臨夏嘆了口氣，到底伸手握住站了起來，頗為誠懇解釋道，“我這一路厮殺，又是血又是泥的，怕你不喜。”
只是說得已然遲了，東方巽看着自己手指上的血污，臉色難看，好半晌才從懷裏掏出塊帕子來，卻沒有擦自己的，而是抓住她的手指一根根擦幹淨，然後才滿意地擦了下自己的，“走吧！”
還真是……有病。
李臨夏早已習慣他突如其來的莫名舉動，并不深究，“秦宋呢？”
“死了。”東方巽冷淡道，“總要有個替罪羊吧，不然後續怎麽解決？”
又來了。李臨夏嘆息，“他不适合當這個替罪羊，你明白的。”
東方巽冷哼一聲，頓了頓才道，“再關一段時間。”
“你有什麽打算？”
“靠我一個可是沒辦法扳倒皇子。”東方巽淡淡道，“除了你，不是還有其他人心疼秦世子嗎？”
“你是說……”李臨夏皺眉，并沒有繼續問下去，這畢竟是大盛自己的內部争鬥，她一個東洲人也不好問得太深。
果然，東方巽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走吧，元玲玲那丫頭都等急了。”
于是趁着夜色，兩人上了馬車一路離開監牢，東方巽給她安排了個假替身，這才是真正的替罪羊，到時候會随着那些姑娘們一起上官府舉報，完結掉此事。
“那地方既是樊樓暗部，又有三皇子為靠山，當真能舉報得下來麽？”李臨夏有些擔心。
東方巽卻笑了聲，“自然不止是擄劫民女，逼良為娼那麽簡單。”
李臨夏知道他經營多年，手中定然有許多人的把柄，見他如此淡然篤定，心中懷疑他是不是借此事又在謀算什麽，但到底沒有多問，那邊東方巽卻忽然示意噤聲，而後掀了些窗簾角，外面傳來巡防軍與國師府下人的交談聲，似乎是在詢問馬車的情況。
李臨夏畢竟是剛出來的囚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東方巽難得見她如此聽話模樣，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昏暗的光影中，少女眉眼低垂，從鼻尖到唇瓣，下巴，無一不秀雅絕倫，簡直長到了他心坎兒裏。
她怎麽就這麽招人喜歡呢……
東方巽忍不住悄悄低了些腦袋，想要更靠近一些，卻不妨李臨夏正巧擡頭想看看外面情況，只聽得一聲悶響，東方巽依然捂着下巴側過了頭去。
“對不起，我沒留心……”李臨夏連連道歉，想要看看他的傷口，東方巽卻不肯，只盯了會兒她額頭上的那塊紅痕，而後垂下了眼去。
馬車複又駛動了起來，李臨夏松了口氣，對東方巽道，“不如過了那條街，便送我回使館好了。”
“不行。”不知為何，東方巽的聲音有些啞，“現在過去怕你被人盯上，這段時間你都是受我邀請，留在國師府下棋。”
李臨夏擰眉，“可是這與你的政見不合？”
東方巽輕輕摩挲了下發麻的嘴唇，“陛下已經決定跟東洲結盟，我臨時倒戈又有何稀奇？再加上所有人都知道我與明紹則不合，或許是故意與他作對呢？”
李臨夏聽着覺得好像也有幾分道理，于是不再詢問，此時忽然外面響起一片嘈雜之聲，還沒等反應過來馬車便猛地往前一沖，她都猝不及防地往後栽去，幸而有人墊在了下面。
“你——”顧不得檢查他的情況，李臨夏神色一凜，起身叮囑道，“你呆在這裏，我出去看看！”
東方巽睜大眼，來不及說話便見她掀開簾子出去，不由得急急起身，卻又被異動的馬車給摔了下去！
馬兒瘋了。
李臨夏扣緊木制車欄，駕車的馬夫早已經被甩下去，她當機立斷從靴中拔出匕首，狠狠朝套車的挽具砍去！
只是到底是東方巽那家夥的品味，所有材料都是頂尖，哪怕李臨夏灌注了內力，也花了十來下才将所有砍斷，而後狂馬朝前奔騰消失在夜色裏，馬車卻依然因為慣性朝前側方沖去。
那裏正是國師府的大門！
不好！
李臨夏睜大眼，來不及多想便踩上馬車壁借力，而後折腰反踹，将沖過來的馬車踢向另一個方向，将将站穩又一把攬住吓得軟倒的小姑娘，安慰道，“別怕，沒事了。”
元玲玲卻似乎已經吓呆，只怔怔地看着她，李臨夏想了想脫下披風蓋她身上，而後看向那邊撞爛的馬車，一個月白的身影正從裏面狼狽地爬出來。
“李，臨，夏！！”東方巽咬牙切齒，他原本一身錦繡金線華服，此時卻發冠歪斜，臉上也多了塊淤青，全然沒了之前的俊秀神仙模樣，“你是不是忘了還有個人在裏面？！”
李臨夏張了張嘴，有些抱歉地看着他，旁邊的元玲玲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巽哥哥，人家也是為了救我呀！”
東方巽沒好氣道，“誰讓你沒事站那裏的！”
“我還不是擔心……這才過來看看，真是好心沒好報！”
“真是瞎操心。”東方巽毫不客氣，“都跟你說了最近要防止狗急跳牆，李臨夏被抓這事兒就是你鬧出來的！”
“我……”元玲玲無法反駁，生氣地跺了跺腳，然後委屈地藏在了李臨夏身後。
李臨夏忍不住嘆了口氣，試探地開口，“公主到底還小……”
“小什麽小！”東方巽冷聲打斷了她，而後擡腳朝大門口走去，“來人，給我徹底清查此事！”
*
敢對付他，那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盛帝看了遞上來的奏報後，勃然大怒，狠狠用力将三皇子砸了個頭破血流，并讓他在自己壽誕後便滾去偏遠封地，永世不許回京。
這便是斷了他繼位的所有念想了。
東方巽神清氣爽，不枉他将那些私自練兵及拉攏朝臣的證據塞進去，他向來出手就不留餘地，那個花樓事件不過一個引子罷了。
“為什麽？！”
從大殿出來，三皇子怒極攔住了他，本來還算清秀的臉上滿是猙獰，“我本以為，你會選擇我！大哥兇狠，二哥陰毒，他們誰上位都不會饒過你！只有我能容你，你是不是昏了頭？”
大皇子莽撞暴躁，二皇子愚蠢毒辣，而三皇子就是個小人，他一個都看不上。
東方巽漫不經心地道，“我只為陛下做事，實在聽不懂殿下的意思。”
“你！”三皇子咬牙，事已至此，自己已徹底失了父皇歡心，也難怪這混蛋敢如此輕慢于他。
“你以為我大勢已去，就再無其他手段嗎？”他看着東方巽遠去的身影，忽然露出個陰恻恻的笑，“哪怕是死，我也要拉你們墊背！”
*
在國師府住了幾天，李臨夏也收到自己人送來的消息。
秦宋已經被接了出去，此次三皇子的事情并沒有牽連到他們，但是他私自進入大盛的事情已被發現，因此東洲那邊有意讓他來代替自己做這個和談使臣。
還真是處處都為他打算。
李臨夏面無表情地撕掉了紙條，思緒飄到了另一個方向，既然秦宋與明飛雪相處如此融洽，甚至有談婚論嫁的嫌疑，那麽通過他能不能拿到鳴神花呢？
她正思索着要如何約見秦宋，背後忽然有個人蹑手蹑腳走過來，猛地一下蒙住了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誰？”
李臨夏笑，“宣華公主。”
“說了叫我玲玲就好。”元玲玲有些洩氣地松開手，自上次事情後，她就忍不住天天過來找李臨夏玩，可恨十次有七八次會都被東方巽那個壞家夥破壞，幸好今日他要進宮，自己才能趁機溜了進來。
“好，玲玲。”看着少女蔫噠噠的模樣，李臨夏忍不住笑了起來，感覺她就像只挂滿寶石的小貓，心情不好的時候朝你龇牙咧嘴，喜歡一個人時又能可可愛愛地巴着你撒嬌，在她貧瘠枯燥的軍營生涯中，還真沒遇到過如此生動的姑娘。
“我準備要回使館了，之後你可以直接來找我。”李臨夏看着她笑，“保證不會有人阻攔。”
“要走了？”元玲玲睜大眼，頗有些幸災樂禍，“哦，有人可要傷心了。”
李臨夏忍不住笑，事情都已經解決得差不多，她再留着反而多生事端，“馬上就要到壽誕，東方巽也忙，我就不多打擾了。”
“巽哥哥的确很忙。”元玲玲嘆了口氣，“如今三哥出事，他負責的那塊就落到了巽哥哥手裏，父皇什麽都要最好的，國庫又不豐盈，這是變着法子壓榨他呢！”
說到這裏，她癟了癟嘴，“我那幾個哥哥，就沒有一個有用的，要不是有巽哥哥撐着，大盛将來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別人都以為我父皇寵他，其實不過是利用他為大盛做牛做馬罷了！”
連這個不谙世事的小公主都能看得清，東方巽這麽精明的人又哪裏會不知道呢？
李臨夏有些悵然，竟有了些同病相憐之感，也難怪他總是那樣一副萬事不在意的模樣了。
*
兩國結盟之事乃是重中之重，裏面各種條款以及利益關系都需要協調。哪怕李乾有意讓秦宋頂替這個使臣，許多事情卻并不是一下子可以交接清楚，于是秦宋便也留在了驿館，每日裏找李臨夏商量正事兒。
經過這次共同對敵，明面上兩人關系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李臨夏卻并不敢深信秦宋，只找了個借口請他幫忙找明飛雪讨要鳴神花，被一口應下。
李臨夏便也報了幾分希望，過兩日果然見秦宋帶了一個檀木匣子回來，不由得心中一跳，緊張地看着他打開。
花色暗紫，上有金紋，隐隐的香味傳來，沾衣不散，果然是鳴神花！
李臨夏忍不住露出一個笑，秦宋将花拿在手裏，沉默許久仿佛終于下定了決心，“臨夏，我要跟你談談。”
“好，你說。”李臨夏了卻了一樁心事，心情大好，神色微微帶笑，看在秦宋眼中就更加歉疚，“對不起，我沒有想要頂替你使臣的意思。”
“沒關系。”李臨夏并不在意這個，“只要是為了東洲好，誰來促成這個和談都一樣。”
話雖如此說，但眼前少女為他付出了那麽多，想起李叔叔對他的交代，秦宋接下來的話就更說不出口，将那朵鳴神花在手中撚了幾下，然後才低聲道，“李侯爺對我說，只有娶了你，才能徹底掌控秦家的那三十萬大軍。”
“你什麽意思？”李臨夏臉上笑意消失，微微皺眉看他，“我以為，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
“是……”秦宋露出一抹苦笑，“雖然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這麽讨厭我，但是臨夏，在得知我們兩個的婚約時，我是真的很高興的。”
他擡頭看向李臨夏，“一開始，我就是追着你的名聲前往東洲，我想投奔你成為大名鼎鼎的風雲騎，後來你又多次救我，我對你更是仰慕佩服，總覺得哪怕為你舍命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我覺得我們兩個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要好的人，所以我不能接受你不願意嫁給我。””他頓了頓，“在我的認知裏，我們是注定要在一起一輩子的。”
李臨夏皺了皺眉，到底還是聽他繼續說下去。
秦宋看着手裏的花也不知在想什麽，好半晌才道，“……飛雪，飛雪她和你完全不一樣，她是千金大小姐，嬌嬌弱弱的，又愛哭，需要我去呵護勸哄。”
“她不像你那樣堅強又勇敢。”他低聲道，“可我知道我是喜歡她的，很喜歡。”
李臨夏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兩輩子了，她當然知道他喜歡她，只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跟自己說這些。
秦宋深吸一口氣擡頭，仿佛做出了什麽決定，“臨夏，我們之後就做好戰友，好兄弟，我不能再讓飛雪傷心，所以這朵花我不能給你！”話剛說完，他就手指一縮，竟用力将那朵花捏得粉碎！
李臨夏猛地睜大眼，卻完全來不及阻止，氣得大喊一聲，“蠢貨，你在做什麽啊！”能救皇帝師兄的鳴神花，居然就這麽毀了！
“這花在西竺那邊意思是表白與熱烈的愛去。”秦宋低聲道，“我不能送你，她會很傷心。”
“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層意思！”李臨夏咬牙，“秦宋，我早說過，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秦宋渾身一震，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才知道自己誤會了，可是看着手指間的碎花，一切都已經來不及，“臨夏，我，我不是……”
“走！”李臨夏深吸一口氣，“現在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秦宋似乎還想說什麽，張了張嘴到底還是咽了回去，最後只低低道，“對不住……”說完匆匆離去。
所以，他到底是真誤會還是故意的……
看着那已然不似記憶中的身影，李臨夏臉上的怒氣漸漸平靜，眼眸中都是深思，為皇帝師兄尋藥的事情雖然隐秘，卻也并不是無人知曉。
父親想要扶持秦宋，他自己……也有那個意思嗎？
*
十月初八。
大盛皇帝壽誕，周邊小國紛紛進貢相賀，在宴上也将與東洲正式達成同盟。
李臨夏身着使臣禮服，長發挽起，難得的上了禮妝，比起平日多了一種濃墨重彩的明麗，惹得館內衆人紛紛稱贊不已。
許是因為歉疚，秦宋不肯接替使臣之位，最後只當了個副使，此時跟在李臨夏身側落座，半點也不引人注意。
李臨夏仰首看着高臺上的修長身影，今日的東方巽換上了國師的正禮袍服向天祭禮，層層疊疊的白紗随風飛揚，當真是仙人之姿，仿佛随時可以乘風而去。
祈福禮過後，盛帝坐在上首示意舞樂開始，他已經四十幾許，面容藏在冠冕之後看不分明，身形雖然高大，露出來的手腕卻是幹枯蒼白。
都說元家男子有詛咒，年過三十便會疾病纏身，看來并不是空穴來風。
她正想着，卻忽然覺得酒水中味道不對，微微環顧四周，只見秦宋已經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難道盛帝壽誕也有人敢鬧事？
李臨夏蹙眉，繼而低聲囑咐了旁邊人幾句，讓他們少飲酒水，随時戒備，擡眼見那個白色身影此時起身離席，不由得心中念頭一轉，随便尋了個借口起身追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