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羽九。”他輕笑着，敲向面前的玉杯，酒水輕輕震動，發出悅耳的聲音，對面彈琴的琴師笑了，“這回你可猜錯了，罰酒。”
他卻也不生氣，只是接過下面少女遞過來的酒杯，剛要喝卻擡頭“望”向李臨夏，似笑非笑，“過來替我喝了這杯。”
東方巽？！
在這裏看到他，李臨夏也不知自己到底是驚訝還是該毫不意外，但旁邊的小厮已經重重推了她一把，低聲道，“貴人召喚，還不快過去！！”
李臨夏一個踉跄，正好跌入東方巽懷中，他修長溫熱的手指攬住她腰身，垂眸輕嗅脖頸，“清香怡人，果然滋味與衆不同。”
她哪來的什麽香氣！
李臨夏皺眉，剛要掙紮就被他微微用力壓低，湊近輕聲道，“不要亂動，有人看着。”
于是李臨夏只好僵直着身體呆着，清淺的酒香從他的身上傳來，淺淡的呼吸噴灑在脖頸間，漸漸将那裏染上了一片酡紅。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忍不住低聲道，“喂，你是醉了嗎？”
“酒不醉人人自醉。”東方巽起身，眼上黑紗勾住她耳邊的金飾，竟同時與她面紗一起落下，兩眼相對，他眼中似乎藏了萬千情愫，竟讓李臨夏一時間都忘記了動作。
“她……今夜歸我了。”暗啞的聲音響起，東方巽微微擡頭，神色頗有不耐，“還呆在這裏礙眼做什麽？你們淩霄閣的人不是向來很有眼色麽！”
“看來貴人這是真相中了。”那琴師笑道，卻并不急着離去，“可是欠我的那杯罰酒也怎麽辦呢？要留到下一次麽？”
“不就一杯酒，真是小氣！”東方巽冷哼一聲，一把将李臨夏按壓到自己腿上，然後懶洋洋地将酒水遞到她唇邊，神色輕佻，“美人替我喝了這杯，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李臨夏暗瞪了他一眼，倒是聽話地喝了那杯酒，逗得東方巽低笑起來，然後摟緊她看向那琴師，“可以滾了吧！耽誤爺的好事兒！”
那琴師便也笑着收拾了東西起身，又朝那兩個少女使了個眼色，那兩人雖然難掩失望，卻也還是聽話地跟着離開。
“別動！”察覺到李臨夏要起身，東方巽壓住她的腰身道，“外面還有人看着。”
想起之前見過的窺窗，李臨夏于是又乖乖靠在他身上了一會兒，直到感覺到不斷震動，擡頭才發現東方巽已經快笑抽過去。
“你騙我！！”李臨夏皺眉起身，東方巽也不阻攔，只是笑着道，“從沒見過你這樣聽話的樣子，一時之間忍不住。”
李臨夏瞪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什麽，急急道，“東方巽，你能不能幫忙把那幾個姑娘帶上來？”
“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東方巽倒了杯酒給自己，“更何況她們都已經被選走，我總不能去別人房裏搶人吧？”
李臨夏一怔，只見他随手推開旁邊一幅畫，竟變成了個窗戶，下面的情形一覽無餘，那幾個姑娘都已經不在臺上。
李臨夏心中擔憂，只得問道，“這裏，到底是怎麽回事？”
東方巽嘆了口氣，将果盤推到了她的面前，“這裏是樊樓。”
李臨夏怔了下，卻并不怎麽驚訝，聽得東方巽繼續道，“你可知樊樓分為明樓與暗樓？”
李臨夏搖頭。
“其實本來也沒有的。”東方巽神色淡淡，“只是現在椅子上那位疑心病實在是太重，所以十幾年前将樊樓的勢力一分為二，賭場酒樓那些歸于明樓，然而情報暗殺及收買人心這些則沉入暗處，明暗兩樓分開，相互監視也相互制約。”
“五年前三皇子為皇帝割肉入藥，頗得歡心，後來便得到了暗樓這股勢力。”東方巽淡淡道，“能否經營好，這也是要成為儲君的一個考驗，争奪大位需要資金和人心，女色倒真是一舉兩得的買賣。”
“強擄民女，逼良為娼，虐待□□，這也是一國皇子所為？”李臨夏皺緊眉，實在不敢茍同，“東方巽，女人并不是用來謀財和拉攏人心的物具。”
“又不是你們東洲子民。”東方巽輕笑，“你這樣生氣做什麽？”
李臨夏冷道，“你可知為滿足那些達官貴人要求，這裏的姑娘被當做豬狗般對待，哪怕殘了廢了，也會被做為玩物送去其他地方，直到榨幹最後一點剩餘價值？”
“除了姑娘，還有小童。”她強忍着心中怒意，“那些孩子……有的不過才幾歲，卻被用來發洩那些令人作嘔的欲望，甚至被淩虐……”
“可是你又能如何呢？”東方巽淡淡打斷，嘆了口氣，“臨夏，這裏不是東洲，你不需要救任何人。”
“更何況……”他頓了頓，竟帶着一抹殘忍的笑意，“大盛腐朽無道，對于東洲來說不是件好事麽？”
李臨夏怔住，傳聞這人心中無國無家，是個最為奸佞狠毒之徒，認識這麽久，她還是真正意識到他的這一面。
“回去吧。”東方巽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她心中的念頭百轉，只是道，“留在這裏也沒有用，我待會兒将你身契買下，一切就當沒有發生過。”
李臨夏慢慢握緊了手指，像是沉默了許久，又像是只有一瞬，她聽到自己說出了一個字，“不。”
“不？”東方巽皺眉，然後就看得眼前的少女神色清冷堅決，“我做不到。”
這些傷害便在眼前，她或許管不了天下事，可至少能救身邊人。
李臨夏深深地吸口氣，“東方巽，在我看來，傷害與痛苦并不會因為國別不同而有所區別，所以我是東洲人，也無法對你大盛的百姓見死不救。”
“我知道你有你的謀算和立場。” 她的眼睛明澈見底，仿佛能照見所有污穢陰暗，“事實上，在确定這裏是樊樓後，我便知道你不會插手，所以我沒有了懲戒幕後真兇的想法，只請你幫我救出這裏的受害者。”
東方巽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半晌才冷嗤一聲，“我從來不管多餘的閑事。”說完轉身，“今日酒便喝到這裏，回了！”
李臨夏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推門而出，緊接着便有使女進來，笑着将她帶了回去，“姑娘今夜好生休息吧，那位貴客說過幾日還來看你呢！”
李臨夏垂下眼行禮，半晌露出個淡淡的笑意。
一夜荒唐過去，等所有人再回到園子裏時，相互對視間竟有了種恍如隔世之感。
她們或臉色蒼白，或神色痛苦，但幸好還是全需全尾地坐在了一起。
李臨夏知道她們并不會輕易相信自己，但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也好，這群可憐的少女也願意試一試，下場總不會比死更可怕。
更何況李臨夏的功力如今已經恢複了七八成，顯露出來的身手也讓她們多了幾分信心。
她本就帶兵多年，自然知道如何布局謀劃以及收攏人心，那位名叫阿桃的姑娘昨日正是被三皇子帶走，她提供了更多的消息，甚至還說到了有個東洲人誤闖進來，如今正被關在地下牢獄裏。
聽那樣貌形容，李臨夏微微凝眉，怎麽竟像是秦宋一般？
若真是他，只怕不能放任不管。
他身份特殊，本就不是跟着使臣入的大盛，如今又出現在這個地方，大盛要拿他做文章，大可以心懷叵測，小也可以嘲笑東洲首将領荒淫好色，鬧出種種事端來。
李臨夏定下心，先将計劃跟幾個姑娘一一讨論清楚，然後又給了她們看了令牌，謊稱自己兄長便是官府中人，讓她們不要擔心後面的事情。
不得不說，從東方巽身上摸出來的這塊令牌的确讓姑娘們多了不少信心，雖然不認得上面的徽記有多麽高貴，但至少知道尋常百姓是不允許有這種東西的。
一切都已安排好，李臨夏趁夜摸去了那個地下牢獄，查找了幾處後便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果然是秦宋。
看到她，他急急地撲到了欄杆處，“臨夏，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
“你來這裏是為了尋我？”李臨夏皺眉。
秦宋有些歉疚地垂下眼，“……是，那日我見你為了個燈籠跟飛雪不快，所以另外買了個準備送你。然後，我便得知了你跟公主失蹤的事情。”
“你找我倒是找得挺快。”李臨夏冷哼一聲，秦宋眼神游離，好半晌才低聲道，“是飛雪動用了明家的勢力幫忙。”
李臨夏心中微微一動，元玲玲說是明飛雪讓人将她擄走，如今這個幫忙到底只是為了在秦宋面前博個好感，還是她也不敢真讓元玲玲在帝都就受到這樣的侮辱？
但此時也不是猜測的時候，她看着秦宋，正愁要搗毀這裏人手不夠，他便送上門來，也罷，不用白不用！
于是她并沒有急着給秦宋開鎖放人，而是低聲道，“你願不願意幫我一個忙？”
秦宋怔了一怔，他已經好久沒見過李臨夏如此平和地跟自己講話，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還沒等反應過來便點頭道，“好。”
李臨夏靜靜看他許久，兩世以來，他雖然糊塗又感情用事，對自己也沒什麽情誼，但到底不是個惡毒小人。
只要不牽扯明飛雪，他還是性格爽朗很有正義感，這也是為什麽父親和那幫老臣願意輔助他的原因。
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雖然不願意再結親，但不是不能再合作。
李臨夏将自己的打算詳細地講給了他聽，秦宋連連點頭，他本就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此時自然願意幫助那些可憐的姑娘逃出火坑，竟是也沒有想過在大盛鬧事的後果。
就如同從前未遇見明飛雪時一樣，只要她說，他便去做。
李臨夏百感交集，面上卻仍是不顯露任何聲色，只是約好了三日後寅初行事。那時候正是防備最薄弱的時候，只要一把火從下面燒起，便能讓裏面因為濃煙而消除大部分的戰鬥力。
時間很快就到了行事的那一天。
也不知是不是東方巽給交待過什麽，這裏的人這幾日都對李臨夏十分客氣，這也正好方便了她行事。
她先弄到了一些迷藥，讓姑娘們放進客人的酒水裏，然後在夜色最深時悄悄起身，分批沿着通道上行。
此時那些看管的龜奴與侍從都昏昏入睡，秦宋一手一個，很快就解決了大半，他護送着姑娘們出去，而李臨夏則在後面放火斷後。
一切果然如她所料，當下面的火燒起來時，園子中的人根本顧不得其他，紛紛前去下面救火，趁此機會她帶着姑娘們去了出口處，此時外面已有朦胧的天光。
“一直往城中走，會有人接應你們的。”李臨夏低聲叮囑，阿桃緊張地抓住她的手，“姑娘，難道你不跟我們一起？”
李臨夏卻只擡眼看了下密林深處，慢慢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快走……”
低低的咕嚕聲響起，密林中似有若無地閃動着幾點紅光，幾位姑娘想起出來那日的情形，俱都吓臉色發白，阿桃急急拉住李臨夏，“姑娘，我們一起走吧！”
“別擔心，你們快走。”李臨夏朝她安撫地笑了下，而後手臂微微用力将她往前推了幾步，那阿桃看着她雙眼含淚，最後深深一拜後帶着其他人匆匆離去。
而密林中，那些奇怪的聲音已經離得越來越近。
李臨夏握緊了長刀，冷靜地猜測裏面會是什麽東西，她往周邊看了一下，很快就拿定了主意，閃身躲進了樹頂。
“咕嚕……”幾頭幹瘦的黑色東西顯露在視線裏，看上去像是豹子，卻長了老虎的斑紋，皮毛枯燥，看上去破破爛爛的樣子。
與此同時，樓裏面忽然爆發出尖銳的鳴叫，他們大概是終于發現了姑娘們的消失，于是觸發了警鳴報信。
就是現在！
轉念不過一瞬間，李臨夏一個騰身直躍，手持長刀從上而下重劈，巨大的沖擊力竟然将其中一頭豹子劈成兩邊，與此同時，其餘幾頭似乎也受到了驚吓，紛紛散開。
效果很明顯，但長刀受到的損害也很大，竟從接口處斷裂開來，李臨夏皺眉，反手幹脆折斷了刀頭，只拿半截棍子在手中。
剩餘幾頭鬼豹已經緩了過來，逐漸試探着靠近，李臨夏垂眸計算着她們已經離開了多遠，而後确認了自己還需要拖多久的時間。
她轉頭看向滾滾濃煙的樓閣，這火竟然燒得如此厲害，連周圍做掩飾物的樹陣都已經消失，露出其他園子裏的亭閣樓臺，隐約的人聲傳來，看來他們也快要追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她反手将帶着毛刺的木杆紮入撲過來的鬼豹體內，接着這個支點騰躍而起，雙腳如電踢向另外一頭，而後一個滾地落下 ，喘息着直起身體。
看來哪怕解了毒，身體還是有些虛。李臨夏冷靜地評估着自己的狀态，然後往後退了幾步，忽然一陣風聲掠過耳邊，她下意識地側臉躲閃，然後察覺那柄劍是紮入了身後的鬼豹體內。
“臨夏，你沒事吧？！”急急的聲音響起，秦宋的身影從濃煙中跑了過來，李臨夏微松了口氣，擡手接過他丢過來的長劍，“我沒事。”
“我在院子裏又放了幾把火，還能拖上一時半會兒。”秦宋握劍站在了她身旁，“這些都什麽鬼東西，要解決嗎？”
“嗯。”李臨夏點頭，“它們奔跑速度極快，又能循着氣味追蹤，那些姑娘跑不過它們。”
“那就殺！”秦宋當機立斷，同時撕下一塊布條将劍纏緊在自己手上，冷笑道，“不過幾頭畜牲，又不是沒殺過！”
李臨夏看了他一眼，到底還是沒有拒絕幫忙，兩人仿佛又回到了共同并肩作戰的那些日子，默契地一人誘敵，一人補刀，幾番下來雖然身上都多了不少傷口，那些鬼豹卻也只剩下了一頭。
剩餘的那只此時終于意識到了害怕，看着這兩個殺星微微顫抖了一下，竟選擇了轉身而逃，李臨夏兩人剛要松口氣，卻只聽一聲哀嚎，它竟然被十幾只箭射成了靶子。
“沒用的東西！”冰冷的聲音響起，李臨夏擡首看向眼前的跛足中年女子，“……文士姑姑。”
“喲，可當不得姑娘這一聲。”她冷笑道，“瞧您這身本事也不是普通人吧？早說嘛，何必要毀了我的巫山雲雨閣呢！”
李臨夏抿了抿唇，“你也是女子，卻為虎作伥迫害無辜，我不過是做該做之事罷了！”
那文士女子冷笑，“多管閑事！既然如此，我管你們是哪路的神仙，就将命留下來吧！”說完，一揮手，密密麻麻的弓箭就将他們團團圍住。
李臨夏抿緊唇，微微往後一步，秦宋側抵在她後背，小聲道，“臨夏，待會兒我擋第一波箭雨，你趁機就往外沖，只要脫離了包圍圈，以你的身手要脫困不是難事。”
他這是要用性命給自己争取生路？李臨夏皺眉，并沒有應下此話，只是道，“要進一起進，要退一起退！”
秦宋有多久沒有聽到這話了，當下便激動得眼睛微微發紅，“好！要進一起進，要退一起退！”
“還真是情深義重！”那文士女子冷哼一聲，“既然如此，就成全了你們這對野鴛鴦，放箭！”
随着這一聲厲喝，淩厲的箭矢激射而來，李臨夏與秦宋本來說好了迎戰的準備，此時卻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人紛紛倒下，緊接着便是整體劃一的黑甲兵士踏步而來，将所有人重重圍住。
雪衣，金冠，手持折扇的青年出現在他們面前，俊美絕倫的臉上是冷漠的銳利，“全部，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