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你說什麽？！”
“我要退婚。”
“啪——”
被重重地甩了個耳光，李臨夏竟絲毫沒有驚訝，只是側偏着腦袋沉默不語。
“無信無義，違背承諾，不懂恩義，這些年我難道就是這樣教你的嗎？！”李乾咬牙，用力點了點面前的女兒，“我們全家的命當年都是王爺保的，沒有王爺便沒有你李臨夏！這些道理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你現在居然跟我說你要退婚？！”
“秦宋是哪裏不好？他人品武藝樣樣出衆，配你是綽綽有餘，若當年不是王爺看重，這門婚事又怎麽輪得到我們李家？！”
所以就因為這份看重，她從小就被打扮成男生，跟着進行最辛苦的訓練，受了傷不能哭不能休息。她要替那個從未見過的夫婿報滅門之仇，要替他守住那三十萬大軍，甚至是個瘋子傻子，她也要信守承諾嫁給他。
李臨夏眼中忽然湧出淚來，擡首看着眼前的父親，“父親，您真的有為女兒想過嗎？是不是對你來說，只要能夠報恩，哪怕讓我削肉剔骨，萬劫不複也沒有絲毫猶豫？”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李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什麽萬劫不複，阿宋是個好孩子，何至于被你說成這樣！”
至于的，真的至于。
李臨夏強忍住眼淚，低聲道，“我寧願削肉剔骨來還這份恩情，也不願意再嫁給他。”
“你！”李乾被她的堅決驚到，竟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擡眼卻見簾帳外秦宋蒼白的面容，一時間又怒又慌，“阿宋，你別聽她胡說，她只是腦子糊塗了，伯父絕不會依她……”
話音未落，秦宋便忽然吐出一口血來，竟是被刺激得昏厥過去。
*
“風雲騎左将軍李臨夏，目無尊長，失信忘義，今請責罰，以儆效尤！”
跪在軍營外的校練場邊，李臨夏後背挺直，雙手高舉那根發黑的竹鞭，絲毫沒有任何要退讓的意思。
“好，很好。”李乾冷笑幾聲，“今日我先行家法，再行軍罰，李臨夏，你可認錯？”
“李臨夏，領罰。”李臨夏垂下眼，不用看也知道對面人已經暴怒，手中的竹鞭被搶走，而後狠狠地抽在她的脊梁骨上，一下兩下，浸透了桐油的竹鞭柔軟又有韌性，每一道都傷皮肉也傷骨，帶來鑽心徹骨的疼痛。
“李臨夏，可知悔改？！”
“領罰……不悔。”
風中飄起了細雨，鞭罰一道重過一道，她本就有舊傷，此時竟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見狀竹鞭終于停了一停，“李臨夏，可知錯？”
直起身，李臨夏擦掉唇角的血，聲音嘶啞堅定，“……無錯！”
“你！!”李乾咬牙，狠狠抽足一百鞭，而後重重摔落，“家法已畢，繼續一百軍棍！”
“将軍，不能再打了，再打會打出問題的！”
軍中副将上前阻攔，看着滿背血痕的少女，目露不忍之色，“更何況世子殿下雖然受了傷，但到底于性命無礙，實在不必如此重責李将軍啊！”
“……李臨夏，你可知錯？”李乾到底緩了一緩，卻見那道纖細身影依然倔強挺立，不由得怒道，“來人，行刑！”
手臂粗的軍棍重重打在李臨夏身上，她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去，雨水混着血水流下，沁進了校場的泥土裏，她咬緊牙根，卻仍忍不住從喉嚨間逸出低低的痛哼。
一棍，兩棍，三棍……
三十軍棍過去，李臨夏只覺得後背都快要麻木了，整個人倒在剛長出草茬的泥土裏，口鼻都是血腥的氣息。
就在她漸漸失去意識時，忽然聽見有人急匆匆跑過來的聲音，而後一件熟悉的大氅蓋在了身上，擋住了大雨，“該死的，你們難不成想打死她嗎！”
東方巽……？
被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溫暖的火鼠皮中，李臨夏似昏似醒，看着那張俊美如天人臨凡的面容，竟還有力氣扯開嘴角，“沒想到，還有你抱我的一天……”
“閉嘴。”東方巽低頭輕斥，似乎咬牙切齒，“我說過，我總會來找你的。”
“有……嗎？”李臨夏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竟從這個一直以來的夙敵身上得到了少許的安穩感，“大概是，沒有聽到吧。”
“李臨夏？李臨夏？！”
喊了幾聲，發現她當真昏迷過去後，東方巽再顧不得其他，抱着人便要大步離開，卻被李乾臉色難看的擋住，“東方國師，刑罰還未結束，你無權帶人離開……”
“讓開！！”東方巽毫不客氣地呵斥，又冷冷看向校場上的衆人，“她在戰場上都沒受過這樣重的傷，大盛和狄族傷不了東洲的小将星，卻在家裏被自己人給打成這樣！”
“你們……可真是好樣的！”
在場的兵士們臉上露出了羞愧的表情，李乾卻是神色冷硬，“那又如何？這是我們東洲自己的事情！”
“可現在這是兩國之間的事情！”東方巽怒極反笑，“東洲已承諾與大盛結盟共同對付狄族，李臨夏是最強的戰力，在此時機，你卻要毀掉她，我不得不懷疑東洲到底是何用意？！”
結盟？！
李乾愣住了，他這段時間忙于軍務，經不知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可如此帽子扣下來，他也不得不先讓開通道，眼看着那位天人般的國師抱着自己女兒匆匆離開。
奇怪，他們什麽時候關系竟這樣好了……
*
“霍地，救人！”
将人抱回營帳，東方巽毫不客氣地便吩咐旁邊的小将去燒水，又讓找仆婦過來幫忙換洗衣服，待得一切安排完畢，轉身卻看見霍地眉頭緊皺地收回自己的手。
東方巽心口一緊，連忙問道，“怎麽了？這傷勢很嚴重嗎？”
“李姑娘的傷雖不致命，卻也不輕。”霍地嘆了口氣，“主子應知她身上舊傷累累，又經連日多番打鬥，本就沒有完全調養好，如今再遭鞭打棍刑，幾下相加，情況便嚴重了許多，稍有不慎，只怕會留下後患。”
他說着又輕輕挽起她的袖子，“還有這裏，您看，也需得好好治療才行。”說到這裏，又搖了搖頭，“我真是從未見過像她這樣能忍的小娘子。”
看着那手臂上潰爛的皮膚，東方巽只覺得一口郁氣堵在了胸口，半晌才咬牙道，“無論如何，都必須給治好！”
“是。”霍地點頭，轉身去開藥方，東方巽卻鬼神神差般地在她床邊坐下，看了會兒那燙傷的手臂，然後又伸手輕輕撥開她額邊的濕發。
那些人，那些人怎麽敢那樣待她？
她不是東洲的小将星，理應受人欽慕愛戴，風光無限的嗎？
怎麽能這樣可憐，這樣的……這樣的讓人心疼。
終于想好了藥方，霍地一轉身便看到自家主子在給李臨夏擦拭手臂，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此時也有些笨拙地擰幹布巾，小心翼翼地擦過髒污，生怕觸碰到那些傷口。
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此時的神色有多麽溫柔，全然不似平日裏的冷漠刻薄。
霍地默默地回過頭，假裝什麽都沒有看到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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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臨夏從疼痛中醒來時，聞到的便是滿帳子的粥香，一個修長的身影趴在案桌旁，拎着一本冊子扇動着面前的白瓷碗。
“……你在做什麽？”她低聲開口，驚動了那人的舉動，匆匆忙忙回過頭來，眸色驚訝，“你怎麽就醒了？”
那她還應該昏迷多久？
李臨夏有些無語，擡眼看了看外面，“小許呢？怎麽會是你在這裏？”
“你說那個雜務小兵嗎？我讓他去劈柴了。”東方巽端着那碗粥過來，“先吃點東西，然後再喝藥。”
“我自己來。”李臨夏想要起身，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動不了，于是擡眼看他，“是你做的？”
“嗯哼。”東方巽舀了舀碗裏的粥，作勢恐吓她道，“給你下了毒藥，省得總是自作主張，到處亂跑。”
“……幼稚。”李臨夏翻了個白眼，既然動不了也就幹脆繼續趴着，東方巽卻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舉着小勺子喂到她嘴邊，“來，喝點解藥。”
李臨夏忍不住笑了起來，當真乖乖吃了幾口，然後目光落在了他的膝蓋上，“你的腿傷沒事了嗎？”
“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這是兩條腿都斷了，哪有那麽容易。”東方巽漫不經心地撥了撥粥，“還是不能久站勞累，每日都要按時針灸用藥。”
然而他卻還是在短短幾個月內處理好了和談的事情，并且毫不耽擱地趕了過來，李臨夏沉默了下去，“……多謝你護我。”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東方巽道，“況且我還指望利用你打狄人，怎麽能就讓你這麽廢了？”
李臨夏忍不住笑了起來，東方巽看着她一臉不快，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笑什麽？你可不要胡思亂想，覺得我有什麽其他的居心……”
“不是。”李臨夏打斷了他，笑道，“我只是覺得，我們兩個難得有一件事能如此達成共識。”
“哪裏只有一件……”東方巽有些不滿地嘀咕道，手中動作卻輕柔穩妥，“對了，前幾日東洲皇帝召見了你爹，不過好像沒有替你讨回公道。”
李臨夏笑了笑，“我受的是家法軍罰，陛下也管不了這麽多。”
東方巽輕嗤一聲，“要管哪有管不了的，只是權衡之下選擇犧牲你罷了。”
李臨夏怔住，半晌才道，“你不懂，陛下他也很難……”
東方巽懶得跟她争辯，只專心喂完手中的粥，剛剛站起身，外面卻忽然闖進來一個身影，“……臨夏，你沒事吧？”
李臨夏擡頭望去，竟是一臉蒼白的秦宋，他本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口，擡眼卻見東方巽在裏面，頓時怒道，“東方狗賊，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能做什麽？”東方巽懶得理他，只低頭将自己手帕遞過去，李臨夏覺得這感覺有些奇怪，于是搖了搖頭拒絕，東方巽也不勉強，只是輕笑着又收了回去。
此時秦宋已經捂着胸口走了進來，擋在床前道，“我們這裏不歡迎你，快滾！”
“歡不歡迎可不是你說的，現在我可是東洲的貴賓。”最後兩個字東方巽故意咬重了口音，秦宋也聽說了兩國欲結盟之事，氣極卻拿他沒辦法，“那又如何？你如此陰險狡詐，誰知道你會不會像對付飛雪那樣抓走臨夏，總是不得不防！”
“你以為明飛雪是我帶走的？”東方巽似乎有些稀奇，接着又笑着搖了搖頭，“還真是個傻子。”
“不是你是誰！”秦宋怒道，“你要對付明相，所以就用飛雪做威脅，實在是卑鄙！”
“你說是就是吧。”東方巽懶洋洋地道，那邊李臨夏卻是若有所思，秦宋眼見得兩人都不理自己，似乎自有股氛圍将外人排斥在外，不由得又氣又妒，“臨夏，你不要信他！”
眼見得他竟來推搡自己，東方巽不耐煩地将人甩開，“沒看到人受傷了嗎？還在這裏吵吵鬧鬧，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你！”
“你什麽你？沒用的慫貨。”東方巽也懶得僞裝自己的出世形象，神色輕蔑，眼見得兩人就要打起來，李臨夏終于忍不下這出鬧劇，低喝了一聲，“好了，你們兩個別吵了！”
話倒喊得及時。
東方巽冷笑一聲，将手指從腕間暗器處移開，眼前的秦宋卻已經捂着胸口，衣服上隐隐顯出暗紅的血跡。
剛才動作太過激烈，恐怕傷口又一次裂開。
“秦宋，如今兩國和談，你不要再挑起争端鬧事。”李臨夏冷道，“至于僞裝成山匪的那些人，我相信不是東方巽的安排。”
“臨夏，你竟然信他？！”秦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看得眼前人唇邊挑起得意的笑意，咬牙，“我看你是被他給蠱惑了，別忘了他可是大盛的國師，當初大盛和狄族的結盟就是他主導的！”
“可不要随便給我扣帽子。”東方巽嗤笑，“給你一句良心的建議吧，明家那兩父女可不是你想象中那麽簡單。”
“你還要诋毀飛雪！”秦宋愈發憤怒，李臨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秦宋，你到底有什麽事情？”
“我，我……”秦宋愣了下，忽然說不出話來，他能說是因為聽說她受了軍罰有些擔心？又或是說想問問她當真就那麽不願意嫁給自己？只是看着無所事事站在那裏的東方巽，卻一時間什麽都說不出口，最後只低低道，“臨夏，我的傷口好疼。”
李臨夏微微擰眉，想了想到底還是冷淡開口，“我讓人幫你去叫大夫。”
“不用。”秦宋心中更加難受，又看了一眼似乎在看戲的東方巽，咬牙道，“那些話我就當沒聽到。”
不知道出于一種什麽樣的心理，對上李臨夏忽然冰冷的雙眼，秦宋依然堅持将話說了出來，“我已經想清楚了，無論如何我都要擔負起自己的責任，所以我會完成兩家的婚約，和你一起守護東洲。”
李臨夏震驚又氣惱，想起身卻不小心扯到了後背的傷口，瞬間疼得臉色發白，東方巽忙按着她趴下，生氣道，“你起這麽急做什麽，有什麽是之後不能解決的？”說完又滿含殺氣地看向秦宋，“秦公子，你是看不到她的狀态有多糟嗎？還是跟她有仇，一定要在這個時候過來招惹？”
秦宋張了張嘴，可看到對面那虛弱的模樣，到底還是低聲道，“那，臨夏，我等你好些了再談。”
“還不走？”東方巽冷哼一聲，拿了碗示意要送他，秦宋忍了怒氣，又看了那面容憔悴的少女一眼，心中不禁有百種滋味。
在不知道自己身世前，他對這位傳奇的東洲少年将軍充滿了憧憬與崇拜，有幸結識後更是視之為知己，恨不能能以命相托。
從前并肩作戰的時候，兩人心意相通，可是如今，她卻對一個敵人都比自己親近。
到底……是為什麽？她為何對自己變得如此冷淡排斥。
旁邊傳來咳嗽一聲，秦宋擡頭原來是東方巽在催促他，或許到底是不甘心，他走過去伸手掖了掖被角，而後冒着男人殺人般的目光，露出一抹冷笑，“東方巽，臨夏與我指腹為婚，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所以，該是你給我離她遠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