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溫奶奶陪孫子過完兒童節就打算回老家,楊岚也跟着去,臨走前,溫媛同奶奶說,周五再接她回城裏,到時候全家一起去看房。
溫奶奶樂不可支:“不用來專程來接我,我和你媽自己坐車過來,對了,你們打算買在哪?”
“師大那邊吧,先去看看再說。”
“什麽?”楊岚聲音升了幾個調:“不買在城裏?師大那邊那麽遠,回家都不好回。”
前些時日溫奶奶住院,梁珩天天來送飯,楊岚對他也沒那麽大意見了,只是要把房子買在那麽遠的地方,她心裏還是有些不樂意的。
“城裏都是些二手房,還要爬樓梯,上下不方便,”溫媛解釋道:“而且城裏的房子大多數産權不清晰,以後麻煩得很。”
最重要的是,未來會向城外發展,城中心的老房子根本不值錢,且現在賣得又貴,買下來不劃算。
“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決定吧,再說,師大也不是特別遠,多轉一趟班車而已。”溫奶奶打完圓場,又說:“媛媛,那你們豈不是下個月就能住新房了。”
“住不了,得裝修。”
溫媛和梁珩都決定買清水房,按自己喜好裝修,等裝好再通通風,都得等到年底了。不過他們也不住,不用趕工期,因為兩人都打算回鄉下陪奶奶。
“這樣啊,其實也行,自己住的房子還是自己守着裝修比較好,住得也舒心。既然你們馬上都要買房了,那結婚也快了,算起來,還沒和小梁正正經經地吃頓飯呢,這樣吧,下周我們去看完房子,就找個飯館正兒八經地吃頓飯,商量商量婚禮咋辦。”
兩個孩子沒結婚經驗,都等着長輩開口呢,偏偏楊岚不愛管這事兒,确切地說,是拉不下面去管,溫正平又對這種事一竅不通,除了知道嫁女兒要給陪嫁外就啥也不知道了,還是得溫奶奶出面當這個組織人。
“那我提前去訂好位置。”溫媛笑着說,這段時間大家都不提這事兒,她一點要結婚的感覺都沒有,現在總算好了。
送走了溫奶奶,她忙不疊回屋給梁珩打了個電話,把要吃飯的事告訴了他。
其實梁珩也來家裏吃都幾頓飯,但都沒吃高興,算起來,這還是第一次正式吃飯,自然要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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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話那頭傳來孩子的嬉笑聲,是梁曼音的,梁珩低聲提醒了幾句,才說:“我去訂餐廳吧,左右在家沒事。”
“好。”
事情進入了正軌,溫媛整一星期都沉浸在喜悅中,巴不得周末快點到來,天天都掰着手指頭算日子。
這天,她剛下課,教手工的老師告訴她,兒童節拍的照片已經洗出來了,相館老板全送去了主任辦公室,叫她有時間就去取。
溫媛當下就去了,進到辦公室,主任正在接電話,面色有些凝重。見人一來,指了指桌上的照片,示意她自己找。
所有幼兒園區的照片都放在一起,足有一大箱,除了找自己的,還要把同班的照片找出來,交給小朋友們帶回家。
翻找了一會兒,就找到了那張全家福。這張照片特好看,所有人都笑得爛漫,就連平時沒什麽表情的梁曼音也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溫奶奶站在中間,溫正平一手搭她肩上,一手摟着老婆,溫陽舉這個挖掘機模型跟個二傻子一樣。梁珩抱着梁曼音,眉眼一如既往的溫柔,一手還牽着同樣是二傻子的溫媛,整一看起來甚是溫馨。
溫媛還特意交代了相館老板,把底片也送來,到時候找家店洗一張大照片出來,裱上框挂牆上。
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收進包裏,想着周末帶去給奶奶也看一眼。
這時年級主任的電話也打完了,她放下聽筒,重重嘆了口氣,才說:“溫媛,你回家吧,明天不用來上班。”
“什麽?”溫媛疑惑:“是招到新老師了嗎?”
就算招到新老師,也得留時間交接工作,斷不可能立馬叫人走的。
主任的嘴巴翕動了好一會兒,像是有什麽話不好說出口,她拍拍溫媛肩膀,沉聲道:“你媽剛來電話,說……你奶奶走了,你趕緊回去吧,叫上你對象一起,你媽說老人家昨晚還念叨你倆婚事呢。學校的事你就不管了,我曉得安排。”
溫媛壓根兒沒聽清後邊的話,只聽到“走了”二字時渾身就冷得厲害,這種感覺還是上輩子聽到梁珩病危的消息時才有過。
她甚至沒有哭,轉身就沖出了辦公室,外頭日頭正盛,曬得人頭昏腦脹的。她攔了輛車,報了地址,不停催促司機開快一點兒。
車駛出了城區,路兩邊都是農田,綠油油的稻谷已經抽出了谷穗,再過不久就能收割了。溫媛想起第一次去奶奶家時,兩邊都還是嫩秧苗,偶爾能瞧見一兩條稻花魚在裏頭搖頭擺尾,攪渾了一汪春水。
她覺得待到明年春天,奶奶還會回來的。就像她上輩子出了車禍,再一睜眼,就在暖暖春日見到了梁珩一樣。
花謝了會再開,春去還會來。
奇跡會又一次發生的。
所以她沒有哭。
她不知道是怎麽走到奶奶家的,撕心累肺的喪樂拉回了神識。
鄉下辦喪宴往往選在第二天下午。院子裏堆滿了人,都是些過來幫忙的鄰居,有人在換對聯,那副褪色春聯被撕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喪聯。院裏得擺酒席,地盤不夠寬,有人就用鋤頭鏟掉了兩邊的花。
溫媛進到堂屋裏,中央擺了口壽財,上面蓋着塊紅布,楊岚跪在地上小聲啜泣,聽到身後的動靜,才抹了把臉起身,拉着女兒進到卧室。
“穿上吧。”
她遞來一件麻衣,溫媛接過就往身上套:“奶奶……為什麽突然就走了。”
他們明明說好了,周末要一起去看房子,一起去吃飯的,怎麽可以先走呢。
“人老了,生病了,在醫院時醫生就說帶回家好生養着就行。你奶奶昨晚說想吃肉圓子呢,我還以為她真好了。”楊岚坐在床邊,盯着窗外發呆:“你爸正在路上,估計待會兒就到了。對了,你沒把你弟弟帶過來嗎?梁珩也沒來。”
溫媛沒說話,她只顧着趕過來,忘了弟弟還在學校。
楊岚又說:“算了,你跟梁珩打個電話,叫他把阿陽一起帶過來。”
奶奶家的電話還是那種老式座機,太久沒擦過,電話上都積了一層灰,只有幾個按鍵是幹淨的。
溫媛撥通了梁珩家的電話,對方很快就接了,由于沒有來電顯示,不知是誰打來的,他說了好幾句“你好”。
“阿媛,是你嗎?”
溫媛沒回答,只盯着座機按鍵,忽得明白過來,那幾枚幹淨的按鍵串起來就是她們家的號碼。
她能想象奶奶蹲在電話旁,撥出那個爛記于心的號碼,“嘟嘟”幾聲後,兒子或兒媳,或者孫子孫女就會接聽,那時候奶奶一定是笑着的。
想到這,溫媛就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淚水落下,模糊了視線:“……梁先生,奶奶走了。”
電話那頭出發細微的抽吸聲,沉默片刻後,人聲再次響起:“你別哭,我馬上過來,等我。”
梁珩和溫正平都是傍晚到的。
這個點前來幫忙的鄰居正在吃晚飯,溫陽一路哭着過來,聲音驚了一衆人,有些跟溫奶奶關系好的,也忍不住抹起眼淚來。
“哭什麽哭,”溫正平輕推了他一把:“哭了一路了,還像個男子漢嗎?”
他拉着兒子進到卧室,換了衣服,出來對着牌位磕了三個響頭,就這麽長跪不起。
梁珩不算溫家人,不用穿麻衣,把麻布綁在胳膊上,按規律行了禮,又叫梁曼音行了禮,就退到一旁站着。
按規律,人走之後,家屬是要哭喪的,但這家人不一樣,兒子不哭,兒媳哭得小聲,孫女也不哭,孫子想哭不敢哭,這要是傳出去,會被人說不孝順的。主持喪事的老者看不過去,提醒了好幾次,勸不動,也就作罷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院裏就只剩了一桌客人,溫正平有些跪不住了,起身拍拍褲子,完全不把自己當個喪主,跑到客席吃飯去了。
生老病死,世事無常,但活着的人仍要好好活着。楊岚拉起溫陽,帶兒子去吃飯,臨走時,對梁珩說:“你也帶娃娃去吃飯吧。”
梁珩淡淡地應了聲,蹲下身對女兒說:“阿音可以一個人吃飯嗎?”
梁曼音對生死還沒有概念,但她不願離開爸爸,小聲嘟囔:“爸爸不跟我一起嗎?”
“爸爸在這陪姐姐,待會兒去找你好不好?”
溫媛不願吃飯,也不願起,只跪在壽材前。她和奶奶相處的時間太短了,仿佛這樣,就能把時間無限拉長。
梁曼音看一眼姐姐,又看看那方形的大盒子,心裏發覺有點不對——她今天沒有見到奶奶。
“爸爸,奶奶在大盒子裏面嗎?”
“嗯。”
“奶奶為什麽要到盒子裏面去?”
梁珩摸摸她的頭,耐心解釋:“奶奶累了,睡着了。”
梁曼音不懂睡覺為什麽要去盒子裏,她也不想問,只關心什麽時候醒:“那奶奶什麽睡醒,她上次跟我說,等明年春天來了,她就給我蓋座花房子。”
“等春天來了,奶奶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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