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車到站了。
溫媛想牽梁曼音下車,可小姑娘明顯不願與外人觸碰。梁珩見了,溫聲說:“阿音,不可以這麽不禮貌,跟阿姨一起去學校。”
一道驚天巨雷劈下,溫媛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阿……阿姨?!
怎麽說上輩子她比梁珩梁曼音都要小不少,這輩子怎麽就成阿姨了,這簡直就是種侮辱!
“叫姐姐就好。”溫媛揉揉梁曼音的頭,笑得一臉尴尬。
“不合适,”梁珩神情認真,古板得像個小老頭:“大十歲就該叫阿姨了。”
“大十歲你就該叫我叔叔。”
梁珩上輩子也是這樣說的。
那時溫媛才十五歲,正正上高中的年紀,九年義務教育已讀完,高昂的學費成了她求學路上的阻礙。
正當她準備辍學時,班主任把她叫去了辦公室,說是有位好心人士願意資助她上學。
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梁珩。男人穿着得體的西裝,坐在椅子上,雙腿交疊,卻不顯得随意。他膝上放着一本課業,修長手指壓住紙張,細細閱讀。
“溫媛,過來。”班主任招呼她過去,介紹道:“梁先生,這位就是溫媛,年級第一名。”
梁珩淡淡的應了一聲,沒有立即擡頭,目光仍追随着課業上的文字。溫妤看了一眼,那正是她的作文集,上面寫滿了少女心事。
一種羞赧感油然而生,她不想讓別人看她的作文,因為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将她剝開了,窺視了裏面所有秘密,美好的,肮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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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那個男人看起來一塵不染,怎麽可以看髒東西?
“梁先生好。”溫媛喚了一聲,試圖阻止他繼續看下去。
梁珩直到看完最後一個字,才擡起頭來,盯了女孩片刻,才說:“你該叫我叔叔,大十歲就該叫叔叔了。”
他的眼古井無波,泛不起一絲漣漪,溫媛卻被他盯得發怵,迅速低下了頭,耳根也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那時候的她以為這種反應是來自于強者對弱者的壓制,等長大後才發現,這是心虛,是低到塵埃裏的懦弱。
“師傅,你走不走啊?”
公交車上有人在催促,溫媛緩過來神,拉起梁曼音匆匆下了車。
霧藍色的車子再次發動,發出破損沉悶的聲響,她看着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才牽起梁曼音往學校走去。
今天的梁曼音穿了件合身的小裙子,外邊套了件針織衫,原本亂糟糟的頭發也梳成了高馬尾,後邊還編了幾搓小辮。
“阿音,你頭發是誰給你梳的?”溫媛問她。
梁曼音抖了抖肩上的書包,小聲道:“爸爸梳的。”
“那你爸爸手可真巧。”溫媛笑着,想象着梁珩梳頭發的模樣——梁曼音會坐在小板凳上,梁珩在她身後,嘴裏叼着皮筋,那雙覆着厚繭的手執着把小梳子,把細軟的頭發攏在一起。
他會把頭發分成三份,手指穿梭在發間,細細的編出辮子來,他的神情又專注又溫柔。
“以後姐姐給你編辮子好不好?”
梁曼音不答,只盯着街邊蛋糕店櫥窗裏的小蛋糕,溫媛見了,問她:“你想吃嗎,你叫我一聲姐姐我就給你買。”
她發誓沒有欺負小朋友,只是這小姑娘話太少了,要想什麽不想要什麽都不會表達出來,一點也沒有一個小孩兒天真爛漫,倒是和她悶葫蘆一樣的爹如出一轍,這樣不好,早晚得憋壞。
溫媛蹲下身,與她平視,輕聲說:“如果你想吃就跟姐姐說,我給你買。”
梁曼音的眼睛不像梁珩,她的眼睛圓溜溜的,卻時常覆着層薄霧,聽到有蛋糕吃,才有一絲光亮刺破雲霧穿了出來。她抿抿嘴,喚道:“姐姐~”
聽得這一聲,溫媛心裏樂開了花兒,上輩子她叫梁曼音姐姐,風水輪流轉,這輩子輪到她做大了。
她牽着梁曼音去到櫥窗前,要她自己選。這時候的蛋糕還沒有那麽多花樣,都是白色奶油打底,再加幾朵小花,僅此而已。
梁曼音卻選得認真,數着每塊蛋糕上有幾朵花,待她選好了,老板拿了個漂亮的紙袋打包。溫媛正準備付錢,摸遍了身上的兜兒也沒摸出幾個子兒。
她這才想起,原身是個貪玩兒的貨,每個月為數不多的工資都貢獻給了練歌廳和游戲室,就連每天買早餐的錢都是坑溫陽的,哪有餘錢買蛋糕?
尴尬,丢臉!
梁曼音“姐姐”也叫了,老板也把蛋糕打包好了,不買實在不合适,不能給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沖老板笑笑,老板一看,心裏了然,把蛋糕拿出來放回了櫥窗,梁曼音就趴在玻璃上,目光跟着蛋糕走。
“老板,”溫媛放軟了聲音,說:“我可不可先賒賬,明天再付你錢,反正你這鋪子離我單位近,我指定跑不掉。”
“想賒賬啊,”老板沒好氣的道:“溫媛,你都把這條街上的鋪子賒了個遍,誰還敢賒給你,上回的錢你還沒給我呢!”
“……”
溫媛沒想到,這原主竟還是這條街的知名人士,只是這出名的方式也太丢臉了,她這25年來過的都是什麽日子,這麽失敗!
“不好意思,等我有錢了我一定還你。”這遇上債主了,溫媛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還買啥蛋糕?忙不疊抱起梁曼音溜了。
沒有蛋糕,梁曼音好像有點失望,肉嘟嘟的小嘴微微下撇,只不說話。溫媛把她放在教室位置上,承諾道:“姐姐明天一定會給你買蛋糕的,再不濟,我叫溫陽給你買。”
那小子有錢,既不出去玩兒也不打游戲,平日的零花錢都存着呢。
“好。”梁曼音一聽溫陽這名字,心情好了些,眸子裏也帶了些許笑意。
——
幼兒園的教學輕松,基本就是守着孩子們做做手工,玩玩游戲,下午四點不到就下學了。
溫媛正在辦公室裏收拾東西,準備跟梁曼音一起走,沒想到一個眼錯不見,小姑娘居然自己先走了。
好吧,看來攻略小繼女這條路還很長。
她背着帆布包,一個人慢悠悠的走回家,回到家時已臨近傍晚,王大嬸正坐在門沿上剝豆角,見她一回來,那張嘴又把不住了。
“阿媛回來了,你爸也回來了,說你對象明天要來,還專門買了只雞回來呢,這回穩了吧?”
“我爸回來了?”
周末正是溫正平最忙的時候,沒想到他居然回家了,溫媛正要進屋瞧瞧,遇上楊岚出來倒水,嘩的一聲,潑濕了她一只鞋子。
楊岚眼中的驚慌一閃而過,轉而又換上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沒好氣的說:“穩什麽穩,這事兒沒戲!”
這話明顯是說給溫媛聽的,溫媛心裏門兒清,不回答也不看她,只盯着自己的腳。
“啷個又沒戲嘞,”王大嬸邊剝豆角邊說:“阿媛好不容易才帶個對象回家。”
這問題楊岚沒法兒回答,她實在不想說她閨女看上的是一個單身爸爸,抖了抖大瓷盆,轉身進了屋。
溫媛脫下濕了的鞋子,放在花壇上晾着。王大嬸這會兒豆角也不剝了,悄聲道:“阿媛,你媽又哪不痛快了,前兩天還高高興興的,今天怎麽又像吃了火/箭/炮似的。”
“不知道。”
溫媛實在不想跟她多說什麽,甩了甩濕漉漉的腳丫子,踏着赤足回了屋。
溫正平癱在木椅上看電視,是當下最火的《倩女幽魂》,王祖賢正當紅,哥哥亦是風華正茂。其實溫正平也看不懂這種愛情片,只為看王祖賢。那雙眼笑眯了,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老婆。
溫陽俯在矮幾上做作業,旁邊擺了好幾套試卷,不消說,這肯定又是楊岚找熟人淘來的。
他執着筆,半天沒寫一個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電視,溫媛叫他:“阿陽,你過來一下。”
溫陽起身,眼睛還盯着電視。溫媛把他帶回了房間,開門見山的說:“弟弟,借我點兒錢。”
這過得都是什麽日子呀,25歲的大姑娘跟一個小娃娃借錢,溫媛從來沒過得那麽凄慘過。
一聽這話,溫陽忙捂緊了荷包,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了大劫/匪:“你幹嘛,你上次借我的五毛錢還沒還我呢?”
“……”溫媛說:“發工資我還你,明天阿音要來,我總得給人家買點東西吧。”
比如小蛋糕之類的。
一聽是阿音,溫陽松了手,說:“最後一次了呀,到時候記得還我。”說完,他就噠噠噠的跑回了自己房間,再回來時,懷裏抱了個金豬存錢罐。
“我要收利息的,5毛錢利息五分,1塊錢利息一毛。”溫陽打開存錢罐,黃的白的硬幣嘩嘩流出來。
“你跟誰學的收利息,是不是學校裏的那些混子?”溫媛拿了十塊錢揣兜裏,把他的小金庫掏得幹幹淨淨。
溫陽急眼了,大聲道:“你拿這麽多!你是準備給阿音買大金鏈子嗎?!”
“給你買大金鏈子,”溫媛送他一個老母親般的微笑:“這些錢我給你保管,省得你出去放高/利/貸,小小年紀不學好,小心我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