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翌日,溫媛起了個大早,匆匆吃過早飯就開始捯饬自己。要說這原身,也是個不注意形象的,一大姑娘,連盒香膏都沒有,更別提眉黛口紅之類的了,所幸隔壁王大嬸的兒媳有,她便借了來。
細細描了眉,抹了口紅,她看着鏡中的自己,朱唇微啓,眼眸流轉,也算個美人,卻也覺得陌生,這張臉同她以前的模樣完全不同。
她微嘆了口氣後,又拿起昨晚熨燙好的白棉布裙套在身上,腳踩塑料水晶鞋,拎着布包出了門。
剛走到院子,隔壁出來倒盆盂的王大嬸見她裝扮精致,不禁笑道:“阿暖,今天又去相親啊?”
原身隔三岔五就相親這事,整個院子的人都知道,也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不待溫媛回答,楊岚小步跑出屋,滿臉興奮:“相什麽親,我閨女這是去見對象。”
“啥子,對象?”王大嬸笑笑,這姑娘單了好幾年,相親都沒把人送出去,咋就突然間有對象了,她癟癟嘴,滿臉不信。
楊岚看王大嬸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有些不高興了,搞得她女兒好像嫁不出去似的,她拔高了嗓門,喊道:“我家阿媛可說了,周末帶對象回家吃飯,到時候大家夥也來瞧瞧,把把關。”
把關是假,炫耀是真,她就是想讓街坊鄰居都知道,她女兒不是沒人要。可事情真像只有溫媛自己清楚,她與梁珩現在還是陌生人,別說帶回家吃飯了,連見個面都要扯把子。
她倍感頭痛,可她恨嫁的媽已經把話放出去了,要是周末帶不回來人,不是叫鄰居們看了笑話,雖然她無所謂,但楊岚不一樣,她好面子。
王大嬸一聽來了興趣,忙附和:“行,到時候我定幫阿媛把把關,看看那男人到底怎麽樣。”
“那可就說定了。”楊岚說完,又回房拿了一小疊零錢出來,塞給溫媛:“阿媛,這錢你拿着,出去約會,別老叫人家付錢。”
她把女兒帶到角落,小聲叮囑:“記住了,叫他周末回來吃飯,要是你敢騙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溫媛苦笑,應付了兩句就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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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人民公園時,已是下午1點,她本以為飯點左右的時間來人會少一點,事實證明并非如此,大群老頭老太聚在一起打麻将,戰場上就四個人在厮殺,觀戰的倒不少,其中不乏有軍師忍不住要指導一番,但真叫他上場,他又不幹了。
溫媛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在竹椅上,忙不疊掏出小鏡子照照,所幸這90年代的化妝品質量還算過關,只脫了一小部分妝,她摸出口紅補妝,恰巧這時,有人扣了扣桌面。
“請問,是溫老師嗎?”
這聲音溫柔,如山澗潺流,聽得溫媛心尖一顫,手一抖,口紅從嘴角劃到了下巴。
她擡頭看他,來人身着白襯衣,衣角在春風中飄動,頭發是幹淨利落的板寸,皮膚略黑,襯得那雙眼越發的亮,像是吸走了整個春日的陽光,暖而不燥。
她嘴唇翕動,從唇邊溢出一句:“梁先生……”
隔了一個世紀的光景,她終于見到了梁珩,年輕的梁珩。
聽她一句“梁先生”,梁珩怔了片刻,上輩子叫他梁先生的人很多,或出于尊重,或出于禮貌,只有一個小姑娘是出于眷念。
姑娘從不叫他叔叔,即使教了無數次仍是如此,她愛叫他梁先生,每次叫的時候,總是語氣輕輕,往往只能聽得前兩個字,最後的“生”字還沒聽明白就消失在了她唇齒間。
眼前這老師倒是和那姑娘語氣很像,梁珩緩過神來,在衣服上揩了揩手,才伸出去:“你好,溫老師。”
溫媛同他握手,那只大手粗糙,掌心覆着厚繭,是只幹活的手。二十一世紀的梁珩的手不是這樣的,他手指修長,指甲圓潤,細膩的薄皮下隐約可見流動着的暗紅血液。
25歲的梁珩為何會是這般模樣?他又是經歷了多少事情才變成了30年後的矜貴先生?想到這,溫媛喉頭便湧上一股酸澀之氣,無論他經歷了什麽,這輩子,她都想陪他一起。
她招呼梁珩坐下,雙手在大腿上搓了又搓,棉布裙都起了褶:“你……你要喝點什麽嗎?他們這有茶水。”
梁珩看着女孩手足無措的樣子,心覺可愛,唇角勾起淺淺的笑:“都行,看老師想喝什麽。”
“那就飄雪吧。”
梁珩是愛喝飄雪的,這茶在川渝地區極其常見,以前她總覺得,這普通的花茶實在配不上她的梁先生。
茶水已上,仿青瓷蓋碗裏的茶湯略顯渾濁,上頭還飄着幾朵茉莉,溫媛将茉莉挑出來,放在托盤上。
這習慣也很像那姑娘,梁珩想。
他抿了口茶,溫聲道:“老師百忙之中抽空見我,是曼音在學校裏出了什麽事嗎?”
“啊~”溫媛緩過神來,忙擺手:“不是,我只是聽同學們說,阿音她下學都是自己坐班車回家,才四歲的孩子,有點危險,想跟你說一下。”
梁珩笑笑,心道這老師倒是細心:“不必擔心,開班車的是我,我每天都會在站臺等她。”
“啊?”溫媛面露窘色,本來想就此事跟梁珩好好談談,不料這人直接把天聊死了。但旋即又反應過來,原來梁珩手上的繭是握方向盤磨出來的。
她抿了口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開班車很累吧?”
梁珩溫聲回道:“還好,只是工作時間有點長。”
“那曼音呢,平時下學了就扔她一個人在家?”
幼兒班一般下午3點就下學了,而開班車的,少說要等晚上七八點才能下班,中間這段時間,梁曼音估計不是一個人在家待着就是跟她爸一起出車,因為她沒有媽媽。
果不其然,梁珩微嘆了口氣,回道:“她跟我在車上,等我下班了才一起回家。”
對于女兒,他心中有愧,本該玩樂的年紀卻被困在車裏,久而久之,也越來越不愛說話。
這情況溫媛也是知道的,正是因為梁曼音不愛說話,班裏的孩子都不想跟她玩兒,唯一可以稱得上是玩伴的,便是溫陽那小子,但小學課業多,并不是每天都有很多時間陪她,慢慢的,她也越來越孤辟。
溫媛突然想到了上輩子,有次同梁曼音去參加聚會,衆人喝酒聊天好不熱鬧,而她卻一人坐在角落發呆,模樣同教室裏的那只醜小鴨相重合,或許,金錢名利并沒有治愈她的童年。
“你工作那麽忙,平時應該照顧不了曼音吧。”
梁珩并不說話,而是低下了頭,神情落寞,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問題,作為一個父親,他無疑是不合格的。
溫媛手心冒汗,嗫嚅道:“你……沒有想過給孩子找個媽嗎?幫你照顧曼音。”
聞言,梁珩緊抿着嘴,他也并非沒想過,只是怕找來的後媽對女兒不好,況且,這種有目的的婚姻對女方來說是不公平的,再加之後來生活條件好了,有錢請保姆了,結婚這事也被抛到了腦後。
見他表情有松動,溫媛心裏竄起簇小火苗,鼓起勇氣道:“你看我怎麽樣,我是曼音的老師,能邊工作邊照顧她,要是你以後想專心奔奔事業,也能放心,而且,我倆年紀相當。”
她特地強調了年齡問題,上輩子,梁珩拒絕她就是因為兩人差距過大,而這輩子,他們同為25歲,看他還怎麽拒絕。
聽完這席話,梁珩心頭一驚,但他已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喜怒不形于色,他手指敲敲桌面,有種壓人的氣勢:“溫老師不是說家訪嗎?”
“家家……訪。”溫媛有點難堪,她并不是原身那種風風火火的性子,用家訪的名義把梁珩騙出來,最後又談及婚嫁,是有點不好意思,但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倒不如搏一把,再說,她是真的想照顧小曼音。
“這也是家訪的一部分。”溫媛腆着臉皮道:“我是在給你解決基本問題,你想啊,你若是找別人,還得跟曼音重新建立關系,而我不一樣,我是她老師,我倆很熟的。”
“你也不想曼音在目前這種家庭環境下長大吧,她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肯定不好受,為了防止她出現心理問題,我……必須嫁你。反正這事兒我已經跟我媽說了,她叫你周末到我家吃飯。”
說完這大段話,溫媛已經沒了力氣,藏在桌下的腿直發抖,心髒也像要沖破胸腔。
氣氛略顯尴尬,梁珩看着姑娘紅透的臉,心道,這人膽子可真不小。他對膽大的人向來欣賞,只是此時的情況有點出乎意料。
他淡淡的道:“你不嫌我有個孩子?”
“不嫌!”溫媛拔高了音量:“阿音這麽可愛,我怎麽會嫌棄她。”
“可我很窮。”
“窮只是一時的,我相信你。”
梁珩試圖讓她知難而退,接着道:“我還很忙,可能沒時間陪你。”
“沒關系,你忙你的,只要知道回家就是了。”溫媛急得都要哭了:“梁先生,你娶我吧,我想陪着你。”
“那要是我想留下來陪你呢?”
眼前這老師竟與2016年的小姑娘相重合,梁珩一時間恍了神,但他心中清楚,那姑娘已被他丢到了澳大利亞。
他輕咳兩聲,語氣依舊輕柔:“我已是有孩子的人了,你要是嫁我,倒是委屈了你,我還是自己過吧。”
一瓢冷水潑下,溫媛氣不打一處來,她一個女孩子都拉下臉面求婚了,而這人卻還是要自己過,很好,梁珩始終是梁珩:“我不覺得委屈,我喜歡阿音,要是能照顧她長大,我心裏也是歡喜的。”
男人面色有些冷,狹眸微眯。溫媛知道,一旦他出現這種表情,便證明他有點不耐煩了。不出所料,梁珩起身去付了茶水錢,又折回來打了聲招呼:“溫老師,我只請了一個小時的假,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