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頭痛欲裂,耳邊聒噪。
“死丫頭,起床了,這都啥子時候了還睡,班不上了,錢不掙了?”
溫媛艱難睜眼,入目是一位半老婦人,正面帶愠色的瞪着她。
“起來吃飯,”婦人說“吃完送你弟上學。”
溫媛聽着這久違的鄉音,心中疑惑——她這是回國了?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澳大利亞。
五年不曾聯系過的好友梁曼音突然來了通電話,說她爸生病了,估摸着也就這兩天了,讓溫媛看在梁珩曾資助過她上學的份兒上,回去看他最後一眼。
聽到這一消息,她拿上護照,駕車前往機場。
車在路上疾行,紅燈也攔不住,也未曾注意到一輛急轉大型貨車飛馳而來,将她撞翻,車身滾了幾圈,在柏油馬路上拖出條黝黑痕跡,溫媛渾身浴血,意識昏沉,再一睜眼,就見到了這婦人。
“梁先生呢?”她問。
“什麽梁先生?我看你是睡昏了頭。”婦人硬将她從床上提起,扔小雞/仔似的扔去了堂屋。
被這麽一折騰,溫媛太陽穴突突直跳,頭痛的厲害,似有一雙無形的手将異物強行塞進顱內,不屬于她的記憶如幻燈片般快速閃過。
說來也是緣分,原身也叫溫媛,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母親是人民教師,遂盼着女兒也能投身教育事業,偏生溫父寵女無度,将她慣出一身的壞毛病,這號兒算徹底練廢了。江母卻仍不放棄,拖關系給她找了份幼師的工作,雖入不了編制,但好歹跟人民教師沾邊兒了。
她看看溫母楊岚,旋即又環顧了下四周,牆面貼滿了塑料海報,皆是青春靓麗的港臺女星,卻也逃不脫被用來糊牆的下場,矮櫃上放着臺老舊電視機,笨重箱體上還有兩個旋鈕,一個用來換頻道,一個用來調音量。
一小男孩站在矮櫃旁,正是原身的弟弟溫陽,他拍拍電視,屏幕上的雪花逐漸消失,畫面顯現,央視首席女主播李修平滿臉膠原蛋白,正色道:“4月7日21時30分,中國‘長征三號’運載火箭将‘亞洲一號’衛星順利送入轉移軌道,這是我國首次成功發射商用衛星,意味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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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媛怔了怔,首次成功發射商用衛星是在1990年,也就是說,她是來到了90年代,她重生了?
“你今天幾點能下班?”楊岚把菜放在桌上,說:“等你下班了,就去人民公園相親,媽都給你約好了,這次這個小夥子可是大學文憑,現在在川附中當老師,你也知道這世道大學生精貴,你可別又搞砸了。”
原主這媽對教師女婿有着莫名的執着,相過的對象裏面有一半以上都是教書的,偏生原主是個自由人,對談戀愛不感興趣,也就成了這家屬大院裏唯一的剩女。
“我不去。”溫媛平了心緒,說。
“不去?”楊岚把筷子一扔,發出脆響:“你今年都25了,你看看這家屬大院裏,哪個姑娘像你一樣,年紀一大把連個對象都沒有,你以為你還年輕呀,還能像小姑娘那樣整天在外邊瞎逛?”
溫媛覺得自己是年輕的。
畢竟上輩子梁珩也是這樣說的。
那是2016年的夏天,溫媛以高分考上了重點大學,梁珩送了她一束雛菊。某些事情或許早有預感,所以花束裏夾着張去往澳大利亞的機票。
“那邊的一切事宜我已安排妥當,阿媛長大了,應該去開拓開拓眼界了。我只能幫你到這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梁珩淺淺的笑,淡淡的說。
少女哽咽着:“那要是我想留下來陪你呢?”
男人眉眼溫柔,他依舊淡淡:“我已經老了,而你不一樣。”
“你年輕又熱鬧……”
思緒收回,溫媛才猛然想起,1990年的話,梁珩才25歲,正值大好年華。
上輩子兩人初遇時,梁珩已過不惑之年,歲月将他棱角磨平,似一壇老酒,醇香又濃烈。同時也賦予了他豐富的閱歷,所以才會在面對少女告白時心無波瀾。
上輩子橫亘在他們之前的是年齡,而這輩子,梁珩風華正茂,她亦青春年少,這次,不能再錯過了。
“我不去相親,我有喜歡的人了,”溫媛語氣堅定:“我要嫁他。”
楊岚盛飯的手一頓,心道這丫頭咋就開竅了?要知道,平時叫她去相個親都像是請祖宗似的,不把那手臂粗的木棒拿出來見見光絕對請不動。
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剛說什麽?”
“姐說她要嫁人。”溫陽來到桌邊坐下,一臉嘲笑:“哪個倒黴蛋會娶她?”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好好吃你的飯。”楊岚一筷頭打他頭上,轉而又對溫媛說道:“你喜歡誰,他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幹什麽工作的,城裏有房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下來,溫媛才忽覺自己對梁珩所知甚少。他們相遇時,梁珩已金錢名利皆有,但他從未提及自己的過去。
“他......”溫媛答不上來。
“要不你周末把人帶回家吃個飯,”楊岚說:“要是合适,挑個時間雙方家長見個面,趕緊把這事兒說定了。”
溫媛心道:我倒是也想,關鍵得先找到人。
“我盡量吧。”
她草草扒了兩口飯,就拉上溫陽出了門。
溫陽上的學堂正是原身工作的地方,溫媛騎着二八大杠單車,後頭載着弟弟。90年代的成都還未發展到繞城外,大多數商業與産業都集中在一環路,一到上班高峰期,街上人頭攢動,自行車鈴響個不停。
街頭喧嚣,讓溫媛生出重生的真實感來,只是這梁珩該如何找起。剛想到這,有人就拍了拍她的背:“姐,在這兒停一下。”
她以腳架車,溫陽順勢滑了下去,噠噠噠地跑到包子鋪。
“你不是吃過早飯了嗎?”溫媛道。
“我給你們班的同學帶。”
“男同學還是女同學?”
溫陽已讀三年級,而溫媛教的是小班,他給小朋友帶早餐,這事兒怎麽想都不對。
“女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給她帶,你不是都知道嗎?”溫陽拎着熱騰騰的包子,小短腿踩在踏板上,跨上了後座。
嗬,這小子還真不讓人省心,小小年紀就知道勾搭小女娃了。溫媛作為姐姐,自是要教訓一番:“好好讀你的書,別整天想東想西的,你成績要是不好,看媽罵不死你。”
溫陽撓撓頭,很是疑惑,平時他給小同學帶早餐時,姐姐都會鼓勵他,說什麽感情要從娃娃培養起,先下手為強才是硬道理,今日怎的變了臉?
他道:“姐不是也同意我給梁曼音帶吃的嗎?”
一聽這名字,觸電般的感覺襲遍全身,溫媛僵了片刻:“你……你說誰?”
“梁曼音啊。”
梁珩的女兒比溫媛大10歲,算算時間,今年剛好4歲,正是讀幼兒園的年紀。雖然可能是同名,但萬一呢。
一想到這兒,溫媛蹬自行車的腿掄得飛起,15分鐘不到就到達了學校。她将車扔在車棚,旋即朝教室跑去。
幼兒班跟小學不同,上課上得晚,此時教室的孩子并不多,且大部分都有家長陪着,噓寒又問暖,只有角落的一個小女孩與這溫馨場面格格不入。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單手支頤望着窗外,神情黯淡。她又黑又瘦,洗得發白花格子襯衣套在身上很是寬松,許是春天來了的緣故,臉上出現過敏性皮疹,兩頰還翻起了白屑。
這不是溫媛記憶中的梁曼音。二十一世紀的梁曼音生的明媚,膚若暖玉,身材高挑,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唯一一次失态,便是前不久來的那通電話,一接通就破口大罵。
在她心裏,梁曼文是白天鵝,而不是眼前這只醜小鴨。
溫媛喉頭攢動,吐出一口滾燙的濁氣,上前溫聲道:“阿音,你爸爸沒來送你上學嗎?”
小女孩怯怯的,并不說話,一雙星眸警惕的盯着眼前人。
空氣似凝固了幾秒,溫陽一聲稚笑打破了略顯尴尬的氣氛,他從書包裏掏出包子,放到課桌上:“梁曼音,我給你帶的包子,牛肉餡的,可好吃了。”
女孩這才笑了起來:“謝謝。”
小孩子之間總容易打成一片,再加之溫陽時不時給她帶點吃的或者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遂對溫陽戒心不強。
許是餓的慌了,梁曼音若無旁人的啃起包子來,溫媛怕她噎着,遞給她自己的保溫杯:“慢點吃。”
梁曼音看她一眼,複又低下了頭。這時,溫陽嘴欠的來了一句:“她不喜歡你,你學生都不喜歡你,你還想嫁人,簡直是做夢。”
溫媛忍住想揍人的沖動,将他拖到教室外,厲聲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去跟你老師說,叫他多給你加兩套卷子。”
溫陽哪怕,他這人來瘋親姐向來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我說的是實話,童言無忌不懂嗎?”
“年紀不大嘴倒挺貧,學的東西都用在這上頭了。”溫媛輕敲了他的頭,又問道:“你跟梁曼音很熟嗎?”
“比你熟。”溫陽兩條眉毛挑起,頗為驕傲。
既然梁曼音不肯說話,那問這小子也不錯,溫媛道:“那你知不知道她爸爸在哪?算了,你肯定不知道,等下學了她爸爸應該會來接她回家。”
“想多了。”溫陽又說:“她爸爸很忙,不會來接她,她都是自己坐班車回去。”
“四歲,自己坐車!”
溫媛覺得梁珩心真大,屁大點兒小孩居然讓人家自己回去,梁曼音能平安長大也真是個奇跡。
她扶額,忽得靈光一閃,心生一計:“這個問題有點嚴重,弟弟,你去跟她說,明天老師想跟她爸爸談談,地點就定在…唔…人民公園。”
溫陽砸吧砸吧嘴,實在搞不懂她又在閃什麽幺蛾子,他三年級都知道,人民公園除了能喝蓋碗茶搓麻将,還有個功能,那就是相親聖地,大群老頭老太在此地為自家兒女尋覓佳人,就連她姐的相親對象,也有一半是在人民公園淘的。
學生家長和老師去人民公園談事,怕是腦子有坑哦。
溫媛打了個噴嚏,又看看溫陽:“你怎麽還在這兒?去跟梁曼音說呀,明天下午2點,我在人民公園等她爸,記住,跟她說是家訪。”
溫陽像看傻子似的瞥了她一眼,後轉身進了教室找梁曼音。這兩個小孩溝通起來很順利,片刻之後,弟弟跑出來彙報情況:“跟她說清楚了,她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