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蘭德斯乘坐馬車回到王宮,半個多月前他就抵達了王都,但一直沒有進宮,他從來不喜歡王宮,王宮給他留下的全是不好的回憶,盡管他性格剛強,也不喜歡承受謾罵和猜忌,尤其是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布魯恩一路都在給國王亞爾林說好話,盡管亞爾林有諸多缺點,但他對蘭德斯始終還是保有父親的慈愛,他希望蘭德斯能在亞爾林面前表現得友善一點,這算他的懇求,必要的話,甚至可以算他欠蘭德斯一個人情。
蘭德斯對父親的态度就像對他豢養的馬一樣,他愛那些馬兒,但有時也忍不住揮鞭子抽在它們的背脊上。
“舅舅,我敬佩您的忠誠,為了那份忠誠,我會盡量少說話的。”蘭德斯作出了他特有的保證,布魯恩松了口氣,用微笑表示滿意,随後道:“莰斯堡的神父的确擔當得起為你洗禮的重責,我會向國王推薦,讓他擔任教區主教。”
蘭德斯道:“我能有幸知道神父是怎麽征服您的嗎?”
想要贏得固執的侍衛長的支持,這可不容易,不過考慮到是神父的話,似乎又不是那麽困難,蘭德斯想知道一切有關神父的事。
布魯恩将夏爾曼召見神父,但神父沒有理會轉而去尋找生病的親王,之後他承諾為神父保舉主教,神父拒絕之後反而向他許下承諾絕不會讓親王被撒旦奪走。
“在他這樣的年紀,我從未見過如此沉穩高雅的風度,蘭德斯,請原諒我這麽說,夏爾曼風度翩翩,但缺乏主心骨,他被陰謀詭計給毀了,而你,我親愛的蘭德斯,你應當知道比起風度,你所擁有的是不同的東西,總之,我被他給折服啦,我發自內心地尊敬他,就像你尊敬他一樣。”
布魯恩拍了拍蘭德斯的肩膀,“老實說,我看到你向神父獻上忠誠,我心裏覺得很踏實,年輕人蔑視一切這當然很好,也正适合你,可你能控制住自己的傲氣,這說明你已經到了另一種境界,不只是讓人畏懼了,蘭德斯,學會臣服才能真正征服。”
蘭德斯聽了布魯恩對神父如此誇贊,又很認同他當衆向神父下跪的舉動,心裏不由也覺得很高興。
神父無視夏爾曼的召見,又拒絕侍衛長的保舉,這當然不是出自什麽高尚的意圖,而是因為這樣做能為他贏得更高的聲譽,也許還有一些傲慢的成分在其中,神父是不會接受這樣施舍般的好意的,蘭德斯看得很明白。
蘭德斯想:“我和他才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工夫,可他是如此了解我,我也是如此了解他,這難道不是上天注定嗎?”
除了愛情的苦之外,蘭德斯終于也品嘗到了一點甜頭,盡管那甜頭純粹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馬車進入了王宮,這裏和蘭德斯多年前離開時幾乎沒什麽兩樣,十字形的綠道兩側種滿了高大的樹木,噴泉、雕像、花圃……一切都是當初的模樣,親王對此并無感觸和留戀。
國王亞爾林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個常年在封地的兒子。
“哦,蘭德斯,你……”亞爾林拖着病體從床上坐起身,蘭德斯微微彎腰,好讓他糊塗的父親能擁抱他,亞爾林想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喃喃低語般道:“哦,我的好孩子,你已經長得這樣好了……”
蘭德斯冷靜道:“父親,您看上去好像不大好。”
亞爾林松開手,卷曲的白發汗濕的一縷縷搭在額間,他穿着亞麻睡衣,面容憔悴,一雙渾濁的眼睛深深地嵌在凹陷的眼窩中,年輕時挺拔的鼻子在發胖的臉上像座頹倒的山,時間帶走了他的英俊與健康,唯一還能叫人認出他國王身份的只有手指上那枚碩大的祖母綠戒指,“是的,孩子,你可憐的父親現在身體糟糕極了。”
蘭德斯吻了他的手指,坐在床邊,用燒傷的那一面臉孔對着自己的父親。
亞爾林嘴唇動了動,随後用眼神向布魯恩示意,布魯恩輕輕彎腰,招了招手,讓屋內服侍的仆人們跟他一齊出去,将房間留給國王父子密談。
侍衛長在門口守候不久,夏爾曼就過來了,他顯然是一得知蘭德斯回到王宮的消息立刻就趕來了,他看上去不慌不忙,彬彬有禮地表示來看望父王,侍衛長一板一眼地告訴他蘭德斯正在同國王說話。
夏爾曼裝作吃驚的樣子,“是嗎?蘭德斯不是患傳染病了嗎?”
“親王已經好了,”侍衛長鄭重道,“上帝沒有抛棄他。”
夏爾曼喜笑顏開,“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的風度和喜悅在布魯恩看來是那麽做作而浮于表面,布魯恩想不通僅僅因為那麽一點疤痕難道蘭德斯就輸給面前這個徒有其表的王太子了嗎?這簡直可笑,布魯恩道:“您請回吧,國王現在只想和親王說話。”
夏爾曼微笑,“是嗎?那真可惜,我也想見見蘭德斯的,”夏爾曼直接對一旁的仆人道:“進去向父王禀報一聲吧,我真想加入他們。”
布魯恩向前攔了一步,“王太子,這不大合适。”
“是嗎?請問侍衛長大人,這不合适在哪呢?我想要同自己的父親和兄弟談話……”
夏爾曼話還未說完,國王寝室的門就被大力推開了。
拐杖尖從門內探出,蘭德斯走出房間,他那張燒傷的臉立刻就把夏爾曼吓了一跳,多年不見,蘭德斯顯然變得比孩童時期更高大強壯了,他才剛從傳染病中痊愈,看上去卻是那麽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甚至比夏爾曼這個大病初愈的王太子還要氣勢逼人,這就更顯得他那張醜陋的臉真是駭人,夏爾曼不由屏住呼吸後退了半步。
“夏爾曼,”蘭德斯用他特有的略帶譏諷的語調道,“我還以為是哪個不懂得禮儀的仆人在外頭吵嚷,原來是你,我敬愛的兄長,王太子大人。”
夏爾曼臉色微微漲紅了,“哦,蘭德斯,我只是想我們兄弟好久不見了,想快點見到你。”
“多謝關懷,”親王道,“可是兄長怎麽不直視我的臉呢?是我哪裏讓兄長你感到不愉快了麽?”
夏爾曼的視線确實在回避着親王的那張臉,王太子欣賞美的事物,對于繪畫跳舞都堪稱專家,對親王那張可憎的臉孔實在沒有興趣多看,見鬼,他夜裏會做噩夢的。
“蘭德斯,”夏爾曼看向親王,微笑道,“是思念讓我不忍看你的面龐。”
“哦……”蘭德斯用誇贊的詠嘆調道,他伸出手,滿面笑容,“親愛的兄長,這聽上去真窩心。”
蘭德斯提起拐杖,微笑的,以夏爾曼完全沒料到的速度一拐杖打在了夏爾曼的小腿上,拐杖帶着“呼呼”的風聲,夏爾曼慘叫了一聲抱着腿單腳向後跳,仆人們連忙去攙扶他。
“蘭德斯,你——”夏爾曼臉色完全變了,溫文爾雅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氣急敗壞,“你這是在幹什麽?!”
“這是你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懲罰,夏爾曼,別再裝作一副好人樣,你那肚腸裏在想什麽我一清二楚,我不妨告訴你,你可以收拾收拾,挑個天氣好的日子從王太子的位置上滾下去了!”
蘭德斯疾言厲色地咆哮,那氣勢簡直比國王還要威嚴。
“被自己的馬吓到摔成重傷,夏爾曼,我不理解你經歷了這樣恥辱的事,竟還有臉活着回到王宮,你連一個革命黨的馬靴都沒碰到,真叫丢人現眼——”
蘭德斯提了拐杖,夏爾曼快要吓破膽,向傭人的攙扶包圍中倒去,鋒利的拐杖間抵在他的眉間,親王俯視着他,“以後在王宮裏看到我就躲一邊去,免得我看不慣你這懦弱無能的模樣,忍不住想把你宰了。”
負責宮廷護衛的侍衛長從頭到尾都抱着手臂一言不發,等親王收起拐杖後才上前道:“您要住在以前的宮殿嗎?我送您。”
“不,我要回教堂。”
蘭德斯拄着拐杖往外走,皺眉道:“這地方臭氣熏天,你最好去看看那沒用的家夥是不是尿了褲子。”
布魯恩道:“親王,那是您的兄長。”語氣倒是沒有責備的意思,甚至還帶着點贊賞的笑意。
就是這樣,蘭德斯有資格去羞辱夏爾曼,也可以讓夏爾曼搞搞清楚一個王太子的頭銜根本算不了什麽,能征服萊錫的只有真正的力量。
布魯恩親自坐馬車陪蘭德斯回教堂,在馬車上,他詢問道:“受洗的事,你和國王商議了嗎?他同意由莰斯堡的神父來為你洗禮嗎?”
“我不覺得這件事我需要同他商議,我已經決定了由尤金為我洗禮。”
布魯恩輕輕嘆了口氣,“那好吧,我會向國王請求讓神父盡快晉升。”
這件事他可以代勞,另一件事就難說了。
“這傳染病來得真不巧,蘭德斯,你只有一周的時間可以練習跳舞了,哦,聽着,”布魯恩在蘭德斯發表他的反對意見之前,率先将自己的手壓在了蘭德斯的肩膀上,“我知道你是多麽勇敢高傲的人,你認為你可以僅憑自己的力量單槍匹馬地去闖一番事業,但事實是假設你得不到那些貴族的幫助,相信我,事情會變得很複雜,那不是強權與壓迫能解決的,再說我也衷心地希望你能擁有一個好的伴侶。”
親王靜靜聽着,臉色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他語氣冷淡道:“他們一定要看個瘸子獻藝才滿意麽?”
“蘭德斯,你知道問題不在這兒,舞會對貴族來說就如同戰場,你若不能打贏這仗,未來會遇到許多麻煩,這次考爾比為你贏得了聲譽,但那是對平民而言,在平民中享有美名和在貴族中間得到贊譽那是完完全全的兩碼事,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知道我在說什麽,而且也知道我說的是對的。”
“好的領主會接受一切正确的建議,盡管你可能不喜歡它,我說的對嗎?”
蘭德斯一直沉默到了回到教堂,下馬車時,布魯恩用力拉住了他的手臂,“蘭德斯,向我保證你不會把事情搞砸的。”
“如果您非要聽的話,”蘭德斯道,“那我保證。”
布魯恩松了口氣,“很好,我明天就叫宮廷裏最好的舞師過來教導你。”
“不必了。”
蘭德斯跳下馬車,“我已經有了為我的一切事宜所能負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