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傳染病?
特納夫婦一聽就立刻松開了攙扶布尼爾的手,布尼爾倒在了地上,和可憐的小吉恩躺在了一塊兒。
吉恩才剛恢複了些精神,和布尼爾倒在一起,兩人相似的發紅面頰,身上還都有沒消除幹淨的嘔吐物……
在門口等待的比爾毫不猶豫地擠進了小屋子用自己的軀體擋住了親王和神父,将兩人和地上兩位顯而易見的患病者隔開,“親王,快離開這裏!”
蘭德斯低頭看向被他拽起的神父,咬牙切齒道:“你真是個災難。”
“親王,請放開我,”眼盲的神父向前伸手,同時呼喚道,“布尼爾?”
布尼爾還沒有徹底失去意識,他只覺得額頭發燙,喉嚨發酸,也伸出手去回應,“神父……”
“你瘋了嗎?”
蘭德斯手掌仍舊拽着神父的後衣領子,這樣很不禮貌,不過鑒于他從來不是個禮貌的人,那麽也就無所謂了,他壓低了聲音,強調道:“你的這位修士染上了傳染病,你若聰明的話,就快跟我離開這裏。”
他也不管這神父能不能領會他的意思,提着神父的衣領子就往外走,神父腳步踉跄了一下,伸出的手在空中胡亂揮舞着,“親王大人,請你立刻放開我,我不能就這麽抛棄我的朋友。”
“少在這種時刻裝模作樣,”蘭德斯提着人往外走,“這不是普通的病症,這是傳染病,致死率很高的傳染病,你這天真的蠢貨!”
比爾攔着手臂從屋子裏跟着退出去,特納夫婦已經從最初的恐懼中回過了神,各自将吉恩和布尼爾攙扶起來,神情絕望地看着向外走的三人。
“放開我。”
神父的語氣變得冷冽,“蘭德斯,我不是懦弱的人,請立刻放開我。”
蘭德斯怔了怔。
Advertisement
他竟敢直呼他的名字?!
還有,他在說什麽?
“我不是懦弱的人”?
所以理智地遠離極有可能致死的傳染病反倒不是明智而是懦弱的舉動?
神父趁機從親王的手掌控制中脫離了,推開面前擋住他的親王仆從,毫不猶豫地返回了小屋子裏,他俯下身準确無誤地握住了布尼爾的手,低聲道:“布尼爾,你還好麽?”
“不,神父,我糟透了……”布尼爾快要呼吸不過來,他紅着臉搖頭道,“親王是對的,神父您快離開這裏……”
“不,在你好起來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裏。”
神父對特納夫婦道:“請把病人移動到床上。”
蘭德斯在門外看着裏頭的情形,眼睛微微眯起,比爾很感動于神父的勇敢,但還是轉身對親王道:“親王,咱們快走吧,這裏很快就會到處都充滿着有毒的病菌。”
蘭德斯深深地看了屋內一眼,拄着拐杖轉身大步向外走。
主仆二人走出了街區,比爾掏出了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親王大人,我們得馬上回去用煮沸的香葉水來浸泡身體,這太可怕了,王都怎麽會出現傳染病呢!”
鋼制的拐杖尖戳在地面污泥中打下個尖銳的印記,蘭德斯停下腳步。
比爾道:“親王大人?”
蘭德斯道:“去通知治安官這裏有傳染病。”
“好的,我會的,您先上馬車,我馬上去找治安官。”
蘭德斯手拄着拐杖,他對比爾道:“比爾,他冒犯了我。”
比爾愣住了神,有點不理解親王大人在說什麽。
“我不允許任何人冒犯我。”
蘭德斯邊說邊拄着拐杖轉過了身,比爾反應過來,立刻伸手擋住親王,“親王大人,您這是要幹什麽?”
“回去主持大局,”蘭德斯冷冷道,“一個無知的神父能懂什麽?”
比爾道:“您是說您要回去?那太危險了!”
“滾開。”
蘭德斯又擺出了那副旁人無法左右的态度,比爾還企圖再攔住,被拐杖尖給掃開,“去做好自己的事,比爾,別讓我說第二遍。”
比爾無可奈何地看着親王返回肮髒的街區,只能用力攥了下手,往馬車跑去。
昏暗的小屋裏,比起病菌先充滿了嘔吐的臭味,神父正在兩個病人床前祈禱,特納夫婦呆呆地在一旁坐着流淚。
“沒有水嗎?”蘭德斯彎着腰進來,拐杖尖提起,對着發呆的夫婦發號施令,“去打水來,給他換上幹淨的衣服,将他穿過的衣服拿出去燒掉。”
“親王大人?”
神父停止了祈禱,轉過了他那張白皙美麗令蘭德斯看一眼就心煩的臉龐。
“還有你,”拐杖尖抵在神父的胸口下方污漬處,蘭德斯皺着眉道,“把你那該死的黑袍脫了。”
“所有沾上嘔吐物的衣服、器具全部燒掉。”
特納夫婦仰望着高大得快要撐破屋子的親王,親王嚴厲地看向他們,“照我說的去做!”
特納夫婦慌張地行動起來,上前去剝吉恩和布尼爾的衣服,神父讓開了一點位置,遲疑地把手放在自己的領口,在他猶豫不決時,後領又被一股大力拽了起來。
後背砸在堅硬的木頭板上,親王利落地解開了神父領口的扣子,他承認他帶了一點公報私仇的意味,動作有些粗暴,特納夫婦正在忙碌,沒人注意這個角落,親王壓低了聲音尖刻道:“親愛的神父,您此刻可是顯出孱弱來了。”
神父已然鎮定地放下手,任由親王去解他衣服上有些繁瑣的扣子,“親王大人,利用自己身體上的優勢去羞辱一個身體不健全的人,這不是紳士所為。”
“是麽?那太好了,我恰巧不是個紳士,擡手——”
神父擡起了手,親王将他黑色的外袍從下往上剝離,扔到屋口,以便特納夫婦将所有不幹淨的衣服全燒掉。
火焰在門外燒起來,屋子裏顯得更悶熱了,特納夫婦一面燒衣服一面祈禱,神父的臉龐變得紅通通的,細密的汗水點綴在他的面頰上,蘭德斯看了他一眼,道:“我已經通知治安官了。”
“這是個好做法。”神父贊揚道。
只穿着白色內袍的神父看上去更單薄也更美麗了……
蘭德斯挪開視線,火光讓他覺得煩躁,“幾年前去基努時,我曾親眼見過類似的傳染病,基努死了很多人,醫生們束手無策,教廷的祈禱同樣毫無作用,別指望我像這對無知的夫婦一樣相信主會帶來神跡,倘若他們僥幸逃脫,也是他們自己身體意志的結果。”
神父淡然道:“祈禱會給他們帶去上帝的力量。”
蘭德斯冷道:“那為什麽不幹脆讓上帝令他們恢複健康呢?”
“上帝不是供凡人驅使,使得我們滿足自己欲望的工具,它帶給我們的是支持和力量,需要我們去感受去領會,從而将這種支持和力量轉化成我們自身的意志,它指引我們,幫助我們,卻不會代替我們去經受苦難,因這樣的話,我們就不能自己獲得永恒。”
蘭德斯嘴角上翹,“說實在的吧,你在心裏對這一套嗤之以鼻,覺得這全是鬼話,對嗎?”
“神父……”
床上的布尼爾發出痛苦的呼喚,神父立即轉過身,胳膊被親王大力拽住,“幹什麽?”
“去為他祈禱。”
“你還想再弄髒你的內袍嗎?到時你可要光溜溜地等待治安官的到來了。”
“那沒關系,”神父抽出自己的胳膊,“人生來赤裸。”
神父回到床前,為兩個病人祈禱,蘭德斯冷冷地看着,那兩個病人由神父一手握着一個,神父的手根本不算寬大,他握着兩人的手,低垂着眼睛,嘴唇輕輕動着,好像是真的相信上下嘴唇挪動後所發出的語音能對這兩人起到什麽幫助似的。
衣服很快就燒幹淨了,特納夫婦不知道是因為火堆的燃燒還是病症開始發作,他們的面頰也紅紅地發燙,坐在神父的腳邊無助地祈禱。
被病人環繞的神父鎮定自若,蘭德斯離着他們有一段距離,冷眼旁觀着。
很快,外頭傳來了尖銳的哨聲。
治安官來了,他們迅速地驅散周圍的居民,将整個街區都圍了起來。
蘭德斯拄着拐杖出去,籬笆已經豎起,他走到籬笆後對治安官道:“這裏目前大約有四名病人,叫幾個醫生來瞧瞧這到底是什麽病。”
治安官卻像是沒聽見似的,只顧着用鐵絲将籬笆紮緊。
蘭德斯向前握住他正在往地面插的籬笆,他力氣很大,讓那治安官無法移動,蘭德斯道:“你聾了嗎?沒聽見我在說話。”
治安官擡起頭看了一眼蘭德斯那張一半英俊一半醜陋的臉,低頭道:“先生,您很有可能染上了傳染病,請保持冷靜待在家裏不要出門。”
“你在說什麽胡話?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到底是誰,我是奧斯親王!”
治安官吹了下哨子,其餘的幾名治安官也跑了過來,他們看到了蘭德斯,卻不約而同地閃避了視線,過來幫那治安官一齊将籬笆固定。
蘭德斯意識到了什麽,手掌緊緊地握住籬笆,“你們膽敢如此行事,是誰吩咐你們這麽做的?夏爾曼?戴納?喬伊斯?……”
他一個接一個地報着自己兄弟的名字,怒火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燒,那些治安官們一個都不敢看他,将高高的籬笆固定好纏上鐵絲,最有勇氣的治安官低着頭道:“請您別妄圖從裏頭跑出來,為了王都的安全,我們是獲得了開槍的允許的。”
蘭德斯面上肌肉抖動,“非常好。”他甩開手,已經固定好的籬笆用力搖晃了一下,令幾位治安官大大地吃了一驚,他們不敢直視親王發怒的眼睛,知道自己這是在為某人做幫兇,可是他們別無選擇,只能假作不知。
蘭德斯後退返回,馬上将自己所處的境地在腦海中梳理了一遍。
比爾絕對不會背叛他,很有可能是在回去通報時叫一些奸佞小人突發奇想地想到用這樣的法子置他于死地,比爾是個很機靈可靠的人,一定會趁機想辦法逃脫。
等比爾找到了他的舅舅侍衛長布魯恩,或許一切就都解決了。
他白天趕走了宮廷侍者,以國王和布魯恩對他脾氣的忌憚,怎麽也要等待個一兩天才會重新派人到修道院來。
無論怎麽看,興許他都要在此地被困上個一兩天了,幕後之人大概也就是這樣的念頭,傳染病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不管你是平民還是親王。
蘭德斯拄着拐杖回到小屋裏,特納夫婦也已經躺下了,床太小了,他們只能躺在地上,神父正跪在地上摸索着為他們解開衣服——特納夫婦的衣服上也沾滿了嘔吐物。
蘭德斯沒去阻攔神父。
也許神父八成也已經染上病了。
返回途中,整個街區都是罵聲和哀嚎,有些人将家裏的病人抛出扔在街上,蘭德斯這才發覺原來這街區裏的病人已經不少。
“親王?”
神父向着他的方向道。
蘭德斯沒回應,他現在的心情算不上特別糟糕,但也絕對算不上好,他堅信自己有一條很硬的命,從出生到現在已跨過了無數崎岖,只不過區區傳染病而已……
“能來幫個忙嗎?”神父輕聲道。
蘭德斯依舊不理會,面色陰沉地看着屋外混亂的街區。
神父從地上站了起來,腳步準确地跨過那幾個病人,他也聽到了整個街區的動蕩,“親王大人,您被困在這裏了?”
蘭德斯瞥了他一眼,防備道:“想說什麽?”
“看來您在王宮中有敵人。”
“多謝你的忠告。”
“他們作出了個錯誤的決策,”神父平靜道,“把您困在這裏,只會對您産生幫助。”
“哦?什麽幫助?證明我有多健康?”蘭德斯有些譏諷道。
“親王認為我為什麽要來這裏為他們祈禱?”
蘭德斯冷冷一笑,“因為你沽名釣譽,想要從這些窮人中獲得廉價的信仰。”
神父笑了笑,他笑起來堪稱聖潔,“親王大人,您真是敏銳。”
蘭德斯對他這麽快就承認自己的虛僞感到了吃驚,他扭頭看向神父,神父的臉龐多麽平靜、安寧,比起耶稣受難,這張臉更令親王聯想到聖母像。
“親王,您自命不凡,覺得自己哪裏都了不起,這當然可以,我很贊賞您的驕傲,可是和您過分的驕傲相比,您的見識好像與此不大相襯。”
“窮人的信仰或許很容易獲得,但它們并不廉價,您想要統一大陸,就必須獲得大多數人的支持,而現在正是個很好的機會。”
神父的臉向後偏了偏,“為了證明您強健的體魄和征服這片大陸的決心,請您去為幾位病人脫去衣服,擦洗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