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過往疑惑
28.過往疑惑
“洞外?”
容塵這才注意到此處時間流逝異常。他進來前後不足一個時辰,洞外卻已近三日。
他将書合上,道:“三日已近,就是不知他是來物歸原主,還是另有計謀。”
顧笒煊:“那師尊,我們要出去嗎?”
容塵:“去看看。他将我們傳送至此,應當不是為送我們入此秘境。”
他起身将地上東西收入空間,又将書塞回夾縫,蓋了些灰将其恢複原樣,這才領着徒弟踏上劍。
先前對洞內情況一無所知,這才不敢禦劍疾行。如今既知此洞毫無危機,這與洞口的路程便也不必再以腿代勞了。
“不知峰主這三日過的可舒坦?”
二人方到洞口未來及開口,那鬼修便先一步道。語氣熟稔,好似與二人有多相熟般。
容塵冷淡道:“還行。閑來無事,随意逛逛。”
鬼面:“容峰主當真好興致。能将妖族秘境當自峰洞府般随意出入,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人。”
容塵态度依舊不冷不熱:“妖族秘境,尋常人也無緣得見。我二人既到了洞口,那進去走一遭見見世面,也無不可。”
他不欲同對方東拉西扯,望了眼對方手中湮滅,繼而道:“你來,不是同我閑話家常的罷?東西用完了,是否該物歸原主?”
鬼面卻是偏頭道:“若我說不,容峰主該當如何?”
容塵:“自然是一刀斃命,挫骨揚灰。”
鬼面哈哈一笑,道:“容峰主好生無趣。不過也是,在下于你不過擡手可滅之鬼魂,确實沒必要多費唇舌。想來若非使了些手段,這物現也不會在我手上。”
容塵自然記得那詭異枯骨。不過眼下不是追究那死物的時候。
他一擡眼:“還,還是不還?”
清塵劍峰淩厲,光華流轉間,威脅意味十足。
那鬼修卻是并不怕。以指抵劍将其稍稍往外撥了一寸,繼而擡眼笑道:“容峰主,交個朋友怎麽樣?”
未等容塵做出反應,他笑了笑:“哈哈,我開玩笑的。與我相熟之人皆沒什麽好下場,容峰主天人之姿,還是莫要惹一身腥為好。”
他将手中湮滅随意一抛,又穩穩接住,道:“不過此劍……容峰主,恕我還不能歸還。”
見着對方皺眉,鬼面恍若看不見般,繼續道:“你師徒二人可以橫穿南海不受迷霧侵擾,我卻是不行。想來容峰主也不願帶我同行,我便只能靠它離開妖界。”
鬼修:“此劍我插在山前,設下陣法等你二人來取。”
語畢,那鬼修身形逐漸消散。容塵欲在此刻給他一劍,手已握上劍柄,卻遲遲未曾下手。
直至鬼氣消散無蹤,他方才輕嘆一聲:“罷了。”
你未曾對我展露任何惡意,我亦不想與你為敵。
*
南海依舊霧氣迷蒙不得視物。于其上橫渡,可見海水在腳下翻騰奔湧,連綿不息。
忽見一小舟,于水面飄飄悠悠,幾次海浪奔騰也未将其打翻。寬闊不見邊際之海,襯得這一葉小舟格外渺小孤獨。
容塵想起先前遇見的黑蛇。
也不知他如何了……
心念電轉間,人已落至舟上。
風浪帶着小舟一起一落,容塵往船篷一瞧,空空如也。
周遭白霧遮掩,難以見物。容塵後知後覺想起,此乃南海幻境,是連大乘修者都能輕易抹殺的“死亡之海”。
本以為蛇多少都有點游泳本能,且此處妖氣充沛加之幻境這一天然屏障,實在沒有比這更合适的療傷之地。可他全然忘了幻境旁人不敢入,概因其“入則死”。
一時思慮不周,以至于救人不成,反倒平白沾上一命。
雖妖皆可殺,可容塵卻是從始至終都未想過取其性命。
正懊喪之際,腳下忽一陣翻動,人已被掀至半空。
定睛一看,不知何處出現一龐然大物,尾巴一擡便将小舟連同舟上二人直接掀翻。
容塵催動清塵接住二人,隔着一片白霧與那龐大黑影對峙。
召出忘憂移至唇邊,一曲君殇方出音,便見那黑不溜秋的東西盯着二人歪了歪頭,下一瞬便化作人形踩在掀翻的小木舟上。
墨發黑袍齊飛,更襯其面容冷峻。
“你身上,有吾氣息。”那妖說。
臉色雖冷,但容塵仍在視線觸及的同時想起了對方是誰。心道當然熟悉,你能出現在這四界皆懼的死海上,可是我一手促成。
但他可不能這般直白道出,否則落在對方耳中,是救妖還是滅妖可就難說了。
于是他點頭,帶着徒弟跳下清塵落于舟上,道:“幾月前你以身護我徒,昏迷之際請我為你擇處療傷之地。我瞧此地妖氣充盈又無妖獸偷襲,便将你安置于此。”
經此提醒,那妖這才恍然,沖容塵抱拳欠身:“原是恩公。在下君遷,一時眼拙驚擾了恩公,實在罪過。”
将對方丢入此地後便不管不顧,容塵自覺擔不起“恩公”二字,道:“我欠缺考慮全然忘了此地特殊,若非你本領非凡,想來如今……”
“這聲恩公,實在受之有愧。”
容塵實話實說,卻見君遷笑道:“恩公将我送至此,是為救我。從想法至行動,皆無害我之心,且結果亦是盡如人意。如若這般都不算恩情,那怎樣才算恩呢?”
容塵被說的不好意思:“說來……你為何能于南海暢行而安然無恙?”
卻不想君遷亦是問道:“那恩公又是為何能于南海暢行無阻?”
容塵:“……大概,是我身懷異寶。”
君遷笑:“我亦如此。”
容塵便知這問題有些唐突了。君遷适時轉移話頭:“話說恩公為何會去妖界?妖界與三界分隔已有千載,對異類修者很是敏感,一旦暴露可是極其麻煩。”
這就說來話長了。容塵簡明扼要:“機緣巧合被送入妖界,幸在運氣極佳,不曾遇到妖獸。”
君遷:“那恩公現下是要回去?”
容塵點頭:“看到了些東西,心中有惑不得解,便想回去探尋一番真相。”
困惑不得解……
君遷伸手,手中憑空現出一顆水晶球。通體黑色,不見裂紋,比之美玉還要無暇純粹。
“此為吾本命法寶,可窺過去未來,探世間一切真相。”
“你心中有結,亦或有惑,皆可用它求解。”
容塵盯着那黑球,目不轉睛:“可否借在下一用?”
“恩人想要,自不敢推脫。”君遷将手中之物往容塵方向遞去,“請。”
容塵小心接過,入手冰涼,如捧寒冰。
正欲借此物将心中疑惑問出,猛然想起身後還有一個徒弟。稍稍側首,未等想出什麽借口,君遷便極有眼色地瞬移至顧笒煊身後,将尚未反應過來的他敲暈扛走。
容塵暗暗朝對方的背影豎了個大拇指,将視線放回到手中黑球上。
他不知此物該如何催動,只得試探着沖它道:“師尊……真的想害我嗎?”
這般對它直說心中所惑似乎真的是催動之法,那球內一陣漩渦翻轉,慢慢現出畫面來:
以雪為磚堆砌而成的清塵居中,是玦塵挑燈翻閱古籍殘卷的背影。
容塵記得這個場景。那是他拜入師門百日後,師尊為他占蔔那次。
也不知師尊算到了什麽,收起龜殼便直奔藏書閣,翻遍了卷宗書籍,直到找到一本破舊古書,緊皺多日的眉頭才得以舒展開來。那時他正好入室換茶,師尊便指着書頁一角對他笑道:“好徒兒,你命定之局,為師終于尋得解法了!”
那時他才入師門三月,正是尊師敬師不敢越矩的時候,只低着頭不敢亂瞟。如今透過水晶球,他清楚地看到了那書頁腳處,以潦草筆墨寫着幾句:
易魂仙參。
白色參狀。生于高山,生來有靈。千年一遇,極難捕捉。得之可塑體。
用法:以靈溫養百年可成熟。成熟後滴入靈血,所塑樣貌身形皆與血主一般無二。欲使用,需以額滴入使用者心頭精血。
字字句句,與先前秘境所見一般無二。唯一不同的,是其後少了幾段。
并且好死不死,少的就是那至關重要乃至關乎性命的幾段。
容塵扶額,感嘆自己倒黴催。
妖界之物,他是人。
心性不堅者,他穿書之初确實心性不堅。
這兩樣他全占了,不出問題才怪!
唯一慶幸的,是重來後自己心性尚且堅韌,未像上一世那般脆弱讓人輕易攻陷,以至于能在遇男主前就将一切扼殺。
可……
“上世疏遠男主,概因對其本就心存芥蒂加之心魔作祟。可男主乃氣運之子,理應心性堅定不受心魔所擾。那又是因何入魔?”
要知道前期的男主雖凄苦缺愛,可內心卻是十分光明向善,簡直是天真純潔的小白花一朵。原著為順理成章使他入魔,前期可是特意安排了一個惡毒師伯作為反派。
可上世這個入魔導火索卻被換了芯。一個形同陌生人的師尊若成為促使男主修魔的契機,這理由未免太過牽強。
正當容塵喃喃自語時,手中黑球開始變換景象。
它竟是将容塵思索之際無意識說出口的話當作問題,自發運轉為其解答。
容塵低眸看去,畫面呈現的俨然是他收男主入門當晚,偷偷攜劍欲取男主首級那次。
說來可笑。想他堂堂清塵峰首座,一生殺妖滅魔數不盡,手上所染之血不知凡幾。對一個垂髫小兒動手,卻是生平頭一遭。
只可惜并未成功。
那時他劍已架至男主脖子。若非祝南突然來找,他定然已經得手。
那是容塵第一次膽大妄為到對男主動手,卻并非唯一一次。他試過趁男主毫無防備背後掏刀、常用杯中抹毒、熟睡之時拔劍……
起初良知作祟下手發抖,數次失敗後便知冥冥之中暗有天道護佑,他傷不了。
所以雖次次抱着殺死對方的決心動身,但到底是沒傷到他。
卻不想此刻晶球所映畫面,竟是男主一次次死裏逃生後,猛然睜開的眼睛。
起初幾次他還會害怕,小小的身軀不知在壓抑着什麽。緊抓枕巾的手指,透露着他的害怕惶恐。
後來他的僞裝逐漸成熟,學會了将緊繃的身體放松至最自然的狀态,不讓他的師尊發覺。他會時刻注意容塵的異樣,在他師尊計劃下一次動手前設法先他一步為自己掙得生機。
那次次以失敗告終的殺害,有氣運成分,亦有他自己努力的成果。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将師尊要殺他的意圖告訴任何人。并非天真覺得人性本善師尊有所苦衷,只是心中清楚下場會是如何。
他的師尊是個高明的獵手,修為名望,為人之道,他比自己強太多。莽撞行事,只會得來“誣陷”二字。
沒人知道那數個注定死亡的黑夜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其中苦楚與夜不能寐,唯有自己清楚;那逐漸木然的眼眸深處醞釀着的狂風暴雨與陰暗殺戮,也唯有自己知道。
水晶球明滅幾下,又現出一副場景:
如有實質的夢魇氣息從容塵身上飄蕩而出,在其失手不得不離開時,它仗着無形無色悄無聲息留于弟子居。等男主緊繃着精神入夢後,它看準時機直接入其識海。
容塵受其侵擾多年,雖不知那物存在,但修為與日俱增也算勉強與其持平不被迷惑操控。可男主卻是不同。他修為低微識海薄弱,遇上化神強者伴生百年的異體心魔,不過瞬息之間便被侵入操控。
但它無法将其奪取心智取而代之。易魂仙參,只可奪取使用者身軀。而它的使用者,從始至終只有容塵,于其他人除了幹擾精神,再做不得其他。
于是它便在男主識海中編織夢境,在夢境中幻化作容塵與其他長老弟子的身形樣貌,言語羞辱、打罵體罰、誣陷栽贓……
污言穢語不斷,身體折磨不止,再加之莫須有的髒水一盆接一盆……
甚至有時在容塵疲乏之時,它還會直接拉容塵入男主夢中,依照自己意願控制二人師徒相殘。但它尚且聰明,會在事後抹消容塵夢境之中的記憶,不讓容塵察覺到自己存在。
在夢境中,容塵與男主皆是受害者。不過一個夢醒之後一無所知,一個飽受折磨精神堪憂。
知道真相的容塵猛地握緊黑水晶球。
原來……上世不單只是冷漠旁觀這般簡單。他曾入過男主夢境,對他肆意打罵折辱,甚至可能做了許多比方才所見更過分發指百倍之事。雖只存于夢中不曾發生,卻直接摧毀了男主的精神世界,令他徹底瘋魔,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甚至将兩者混作一起,以為一切皆是真實。
所以他才會那般憤恨自己,百般折磨,讓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連帶着将宗門與萬千生靈一道摧毀,只留他心中的白月光。
眼前忽的又浮現師尊被雪掩埋的身軀。
原來……不是師尊要害自己,而是自己不争氣,連累了師尊……
他仰頭望向灰暗天空,想着上世種種。悲傷有之,自責有之,無奈有之……種種彙聚,竟是不知該以何種心态對待 。最終選擇向天輕嘆一聲,帶着追悔莫及的哀意:“師尊,您本為救我才出此下策,可萬物皆有因果,您為我逆天改命,卻弄巧成拙,平白将自己也給搭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