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淨化白馳
7.淨化白馳
千山初醒,朝雲出岫。
兩人等了一夜也無動靜,正欲放之啓程,手上蛇镯卻在此時發出淡淡銀白光芒。
容塵喜道:“前輩您醒了。感覺如何,可有不适?”
南浔終于從蛇環狀态恢複為人身。變為原形将夢境之力吸收殆盡,他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看着也比之前凝實了不少。聽到問詢,笑着道了聲無恙。
林中荊棘叢生,小徑隐于灌木之下,若行走,勾衣刮傷必是免不了。南浔雙腿化作蛇尾行在前頭為幾人開道,一路行來格外順暢。
只是蛇尾畢竟有五米來長,幾個雖前行無阻,但難免得控制腳步以免踩傷。
南浔回頭看了眼,注意到幾人動作,笑道:“不必這般小心。吾是幻蛇,又是魂魄之态,只要吾願意,沒有實體并不難。”
“真的?”祝南試探地沖那長長的白尾踩去,那尾巴卻仿若只是一團氣,根本踩不到物體,他看的一臉驚奇,“真的诶。”
祝修:“……”
他将那倒黴孩子拎到一旁,以防他再做出什麽驚人舉動。
南浔似乎也沒料到有人會真的付諸行動來驗證,笑了笑,繼續帶路。
行至山頂,迎着霞光,南浔遙指對面半山腰那處被芭蕉葉遮擋,只露出一角的山洞:“那便是封印之地。”
白馳兇狠的模樣尚在眼前,畢竟險些讓他喪命的東西,僅僅是靠近也難免害怕。顧笒煊不自在挪開視線,卻不經意瞥見一片白。
山那頭有許多小土包,一個個雜亂無章排列着,其上插着根根竹竿,挂着白布條。有風吹過,片片白條迎風招展,從他這方向看去,像極了暗夜游蕩的鬼魅。
“那是什麽?”他問。
南浔:“數年來死于白馳之手之人的埋骨之地。”
顧笒煊:“有多少?”
白馳被封印之初靈力已是幾近于無,再加上大陣才築威力正盛,他根本無法為禍作亂。後奪了南浔的內丹與靈器,休養生息百餘年,積攢精力的同時等待時機。直到大陣出現裂縫,他才得以借着內丹與靈器逃出一縷分身,禍亂一方。
南浔初略計算一番,道:“百餘年,初略算來,該有三百來人吧。”
“這麽多?”祝南驚訝,“不是一年獻祭兩個嗎?”若按百年來算,最多也就兩百來人,怎麽足足多了一百。
“有知道真相逃跑被村民抓到打斷了腿的,算半個,心智不全的,也算半個。偶爾白馳會出去抓些獨行的過路人,那些人不算在祭品內。”南浔随口舉了幾個例子。
祝修盯着那片靈幡看了片刻,察覺不對,忽問:“為何其中無幼童?”
死者挂幡,白為有子,花為有孫,紅為重孫。此地片片白幡飄蕩,表明死者生前至少有過子嗣。這般來看,獻祭之童不葬在此。
南浔一臉茫然,容塵卻心中明了:南浔不懂俗世之事,偶見墓挂靈幡,便誤以為人死皆如此。
本是善意之舉卻用錯了地方,說出難免傷人,因此容塵并未将這番解釋說出,而是以法傳音為祝修解惑。
山那頭的土堆看得顧笒煊不适,不自覺将目光移向別處,卻看到了山腳下同樣被南浔救出的村民們。
那些重獲新生的村民滿臉喜色,連帶着那幾個因心智不全而幸免于難的孩童也帶着懵懂的笑。
“他們會如何?”他問。
容塵:“無伸手即來的金銀財寶,便只能自給自足。”
南浔接話:“可從前吃喝無憂錦衣玉食的人,突然之間一無所有,他們是否能接受?或者說他們還記不記得,如何謀生?”
南浔:“在米缸待久了的老鼠,能接受原本滿是白米的米缸突然間粒米全無嗎?還能想起怎麽站立,如何行走嗎?”
祝南想起那年除夕夜的糖果,鼻尖莫名發酸:“若沒有這一遭,他們原本,該是很善良的人吧。”
南浔:“他們原本應當如何,吾不知曉。吾只知道,吾的內丹可以放大貪欲,若是本就無欲無求,它便奈何不得。”
容塵嘆氣:“可人皆有七情六欲,抛棄這些與生俱來的東西,何其艱難。”
南浔:“所以這造就了他們與山川草木的不同,也造成了他們如今的局面。”
他将目光從山那頭的埋骨地收回,半垂瞳眸,俯視山腳一幹人等:“一言一行,所作所為,皆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是啊,既非良善,又何需憐憫。
幾人不願與他們有過多交涉,隐了身形,與他們擦肩而過。
顧笒煊緊緊跟在容塵身後,将那一張張面孔盡數看過,腦中閃過的卻是自己從遇他們到如今經歷的全部。
收養之恩,虐待之怨,獻祭之恨。
他在看他們,也在看曾經。
那些是非恩怨,到如今他已分不清,辨不明。
唯知虎口脫險,得遇救贖,是幸。
他握緊手中衣衫,亦步亦趨跟着,竭力将自己與他們劃開。
他已無心怨恨,唯願自此離別,各不相幹。此後相逢陌路。
*
從山頂看着不過數米,禦劍不過剎那,步行卻要費好一番時間。好在南浔對此地甚熟,帶着幾人繞過古藤纏繞的老樹,順着通幽小徑前行,很快便到了洞府。
如南浔所說,這裏果然戾氣重。容塵看着從陣法內溢出的絲絲妖氣,将孩童擋在身後。
容塵:“封印百年魂魄竟還有如此威力,看來白馳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頑強。”
“那便更要早日淨化。”
祝修伸手破開陣法,鋪天蓋地的妖氣從洞中湧出,被容塵眼疾手快招出防護罩擋住。
洞口陣法只是阻擋妖氣外溢和防止他人闖入,對兩人構不成威脅。待妖氣散去,容塵收了罩,幾人擡步踏入。
洞中植物并不如想象中的被妖氣侵蝕而枯敗,反而長得格外茂盛,只是有些……詭異。
祝南縮着身子,牢牢抓着身旁人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牆壁上宛如人形的不知名植物,若不是一前一後的兩人在此,他估計會當場叫喊出聲。
顧笒煊的手臂被抓得生疼,卻也顧不得去掰開他的手。初次見此情景的他也被吓住,下意識轉頭去看身後的仙人。
“別看,別回頭。”
容塵伸手捂住他的眼,但還是遲了。
顧笒煊餘光掃到頭頂的東西,吓得臉色一白。
那頭頂上方,赫然是一片骷髅頭!
那些骷髅頭模樣的石塊一個挨一個,密密麻麻擠滿了整個洞頂,一眼望過去仿佛置身于白花花的頭骨山中,恐怖又瘆人。
顧笒煊抓着面前的手不敢松開,若不是理智尚在,他恐怕已尖叫逃走。
“仙……仙人……”他抖着嘴唇不敢動彈。
“別怕,我在。”
容塵也沒想到裏面會是這般模樣,但既已來了,定不能讓他們待在洞外。這裏荒無人煙野獸遍地,不在視線範圍內實在不放心,只好邊安撫邊拉着他往前走,盡快遠離此地。
兩人斬斷那攔路的人形植物一路前行,很快來到了滿是壁畫的深處。和之前那只通兩人的窄道不同,這個雕滿壁畫的地方與其說是道,不如說是室,寬有二十來米,長卻足有一百多。
一離開那些詭異的枝條,又見這滿牆的精美壁畫,祝南立馬原地複活,睜着一雙眼睛四處亂瞅。
“仙長,這畫的是白馳嗎?”祝南沒見過白馳,只聽養父說過它是一只全身雪白,額有紅痕的仙獸,此刻看到壁畫上一只似狼又似狐的動物和描述極像,便不自覺問出口。
此地被陣法所限,靈識範圍只達周身三丈,不能靈識探查的祝修正在認真找尋出口,聞此回頭道:“是。”
顧笒煊尚未從那白骨洞頂中緩神,容塵便只好抱着他去看壁畫,試圖從中找尋到機關出口。
靈識探到壁畫上有只盤旋的小白蛇,栩栩如生。容塵撫上那蛇,試着探入靈識,一無所獲。
南浔一入此地就鑽入壁畫之中,不曾出來。容塵手指方離開那處,南浔便從蛇上飄出。
随着他的離去,那壁畫上的雕刻也逐漸消失。待他凝實,那壁畫也不複存在,兩側牆壁只剩山岩。
南浔手一展,一幅畫卷靜躺于手中。
南浔:“送你。”
容塵:“這是……?”
南浔:“吾等由幻境凝化之妖,自現世起便會将一生所歷所做之事以壁畫、書卷、畫軸一類記述,以便後人評判知曉。”
“那些記載一生的載體,便是吾等存在過的證明。”
南海所誕之妖,凝于虛無,歸于虛無。若無記載,千百年後甚至無人知他們來過。
容塵握着畫卷的手指微微發燙,恍惚竟有種這畫重于千斤的錯覺。
不過一生,确實不輕就是了。
容塵:“前輩将此等貴重之物贈與晚輩,晚輩……惶恐。”
南浔一笑,渾不在意:“一幅畫卷罷了。六界千萬生靈,吾不過滄海一粟。多少曠世大能淹沒在人潮時光中不留姓名。吾送你此物,不是望你記住什麽,只是與你有緣,無物相贈,以此替之。你用它關獸,亦或拿去當閑暇時的話本翻看,也算……見證吾來過。”
*
洞內有陣法存在,妖獸不得進出,但大自然的風卻是可以吹進。炙熱的風進了山洞,受洞內的溫度影響,吹到脖子已是一片冰涼。越往裏,寒意越盛。
行至一處拐角,南浔停下腳步,沖前方指了指,小聲道:“他就在前面,吾……便不過去了。”
容塵塵點頭,将兩個凍得打冷顫的小孩交給他:“他有前輩內丹實屬意料之外。也不知他如今實力如何,這兩個孩子……麻煩前輩多加照看。”
能得兩位化神強者如此信任,南浔有些意外,當下點頭道:“放心,吾會照看好他們。”
“南浔,是你嗎?”
洞中的白馳似乎聽到了動靜,出聲道。
南浔剛想幫忙打下掩護,還未張口就被攔下。容塵沖他搖了搖頭,探開靈識走到祝修身旁,二人悄然握緊了劍。
“爾等何人?”見出現的并不是熟悉的身影,白馳瞬間警惕起來,一臉戒備地看着提劍而來的兩人,“是敵是友?”
兩人未答。祝修上下掃視了對方一眼,嗤道:“白馳?長的倒是不賴。”
難怪千年前仰慕者衆多,這臉,倒确實有那令人心動的資本。
“那是。”對于別人的誇贊,白馳向來來者不拒,“論長相,我說第一,沒人敢說第二。”
祝修頗贊同地點點頭:“确實,也沒人醜得過你。”
容塵:“……”
白馳:“……”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白馳望了眼他身後,“南浔帶你進來的?”
祝修移步擋住他的視線,開始睜眼說瞎話:“聞着味兒找來的。”
他又上對他下掃視了一番,嫌棄道:“人死了,味兒都在。”
容塵:“……”
妙啊,簡直想給他鼓掌。
白馳:“……吾跟你拼了!”
白馳被徹底激怒,召出狼牙棒沖兩人揮了過來。
白馳怎麽着也算一個美男子,揮舞着一個狼牙棒撲來,這畫面怎麽看怎麽違和。
容塵一邊在心裏吐槽他的品味,一邊揮劍斬了過去。
陣法就在幾人腳下,二人需得壓制修為控制靈力以防撐爆,還得在過招的同時小心四面八方那霧氣凝聚的攻擊,打的不可謂不憋屈。
好在二人劍法精湛配合默契,幾回合後終于将他打趴在地上,無力爬起。
容塵朝側邊一點頭,祝修便上前将困獸陣布下。等人布好退到一旁,他從懷中掏出蓮花臺,念着咒語驅使它飛向白馳。
蓮花臺在咒語的驅動下運轉發動,層層蓮花旋轉,金色的光芒從中散發将下方的狼妖籠罩。
白馳身上還插着清塵劍,在金光的照耀下渾身顫抖。頭發淩亂的他宛如喪家之犬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但從發間直直看向容塵的一雙獸瞳卻是晶亮得可怕。
靈識鎖定被劍釘在地上的身影,明知對方已無法動彈再無反擊可能,容塵仍是隐隐覺得不對。
太輕松了。擁有南浔內丹的他,不該如此輕易被打敗。
腦子裏靈光一閃,可等他反應過來已然來不及了。
那被打落一旁的狼牙棒突然自發動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沖容塵飛來,來勢洶洶勢不可擋,一瞬間就已到眼前,容塵想躲已經遲了。
“小心——”
“仙人!”
恍惚間容塵似乎聽到了好幾聲驚喊,下意識看過去,還未看清便眼前一花,定睛一看,自己已被南浔攬着離開了那處。
“武器裏有幻丹。”南浔向衆人解釋,随即出手欲将武器裏的內丹取出。
“南浔,你敢背叛吾?!”白馳氣急地瞪着他,自是不肯将那內丹拱手相讓。
他被困獸陣困住,逃不出去,只能竭力催使妖力搶奪。
那幻蛇內丹被他據為己有百年,已與他融合了部分,加上那內丹現在依附的狼牙棒本就是他的本命武器,若和他争搶的是祝修容塵中任意一人,在陣法受限的情況下怕是不一定能搶過他,但偏偏與他搶的是南浔——內丹真正的主人。
毋庸置疑,內丹從武器中剝離,義無反顧地朝南浔飛去。
此時的白馳已近癫狂,他發瘋般凝聚最後一絲妖力,不管不顧催使狼牙棒打向南浔。
南浔一把抓住飛來的內丹,反手朝祝修扔去,可祝修已經先一步閃身來到身前替他擋下攻擊,那霧氣環繞的內丹便直直朝後面的顧笒煊而去,瞬間入體。
那最後一擊彙聚了白馳剩下的全部妖力,現在的他已無力再出招,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被淨化得逐漸透明,那憤恨的瞳眸死死盯着背叛他的南浔,滿是不甘。
南浔就那麽無懼無畏地看着他,沒有一絲怯懦。
須臾,他朝他走了過去。
幻境之妖由天地間最精純的靈氣孕育,乃是天生的成仙之體,世間一切淨化之物于他無用。
他就那麽毫無障礙地進入了蓮臺,蹲下身,望着這個害他至此的罪魁禍首。
若可以,他多希望眼前這人從未改變,仍同年少那般一邊嘲笑他是個喜歡把太陽畫在紙角上的小屁孩,一邊教他習字作畫。
但可惜,自被騙下凡界奪去內丹的那一刻,他對他僅存的那絲善意也灰飛煙滅。
他向來是個睚眦必報的人。
以妖力入對方丹田,尋得那絲妖氣,手腕用力一擰,生生将對方積攢百年的妖力震碎。
南浔:“功虧一篑。”
南浔:“吾之過。”
“但吾,甚悅。”
陣法內金光大盛,蓮花臺在腳下飛速運轉。
南浔蹲在一旁,靜靜看着他被金光包圍,看着他留存于世的最後一絲氣息消失,自己也終是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他恍惚陷入夢境,夢裏,有人滿身榮光向他走來。
“閣下從何而來”
“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面之約。”
*
南浔只是一條幻蛇,一未殺生二未害人,甚至在千年前白馳暴虐無道時從他手中救下過不少無辜生靈。
雖是蛇,但并不冷血。
他有自己的是非觀,知道什麽該殺,什麽該救。對那些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的生靈,他從不爛好心;對那些懲惡揚善心地善良的生靈,他也是能救則救。
可恰是這樣一個妖也難逃隕落,實在令人唏噓。
容塵摸了摸空無一物的手腕。在一個時辰前,那裏還戴着一個蛇镯,可現在,那觸感再也不會存在了。
容塵悵然:“他本該飛升的。”
他看祝修:“我們帶他回南海吧,帶他回家。”
祝修點頭,目光掠過陣法,盯着某處看了片刻。那裏原本躺着南浔,只是白馳被淨化消散後,南浔也支撐不住,散作輕煙薄霧消逝于天地。容塵走去撿起蓮花臺,他才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拎起祝南的後衣領,禦劍飛向洞口。
洞中毒蛇老鼠不多,蜘蛛蝙蝠也有,且長時間受妖力影響,大多已異化得不似尋常動物。憑借着尖牙利嘴和兇殘嗜血,俨然成了霸主的存在。方圓十裏,鳥獸不近。
入洞時兩人顧忌着陣法,也怕打草驚蛇,便只是施法避開。如今白馳已死,自然也用不着再約束。一路走一路砍,行至出口,那些異獸已被祝修盡數斬于劍下。
*
猶記前夜閑談,南浔說曾将肉身藏在破廟。
兩人順着山脈禦劍尋找,終于在半山腰尋到一處小廟。只是那廟久無人居,蛛網灰塵遍布。甫一踏入便被嗆得直咳,往裏丢了個除塵訣才堪堪能落腳。
小廟簡陋,除了認不出樣貌的石像便只有幾個爛蒲團,壓根不像能藏物的樣子。容塵以靈探之,方才找到藏在石像底下的遺體。正欲将其收殓,誰知還未觸碰那遺骨就在幾人眼前化作骨灰,圍着顧笒煊飄蕩幾圈後,化作蛇形手環套在了手腕處。
“仙人……這……”顧笒煊迷茫地看向容塵,征求意見。
“幻獸本就稀有,內丹更是不易奪得,如今進入了你的體內,也算是你的造化。”祝修看了眼他的手環,繼續道,“骨灰許是受你體內的內丹影響,化為了手環。既如此你便留着吧,說不定有其他用處。”
顧笒煊點點頭,将手環收好。
“這衣服……”容塵将衣物一件件撿起,對祝修道,“我們為他立個衣冠冢吧。”
“好。”
*
南浔的墓算不得多好,甚至有些簡陋。兩人出門在外自無法将他厚葬,只是選了個風水不錯之地,将衣物疊放好裝于盒中,又施了法,這才虔誠地将它放于坑中,認真埋葬好。
墓前擺放着瓜果,祝修容塵并未帶香,但好歹有酒,以酒踐行,也算相送了。
容塵将碑埋入土中,扶着祝修站起,拍了拍膝上泥土,召出清塵。
劍懸上空,二人站于其上遙望遠方飄蕩白幡。
容塵忽道:“千年前南浔歸隐之地,似乎名為落子。”
落子山是白馳出生與修行之地,旁人鮮少知曉。妖類看中實力,大多以拳頭說話,其出生、修行之地如何,若非攻心或必要,大多不會去查。
若不是千年前鎮壓不足三日陣法便動蕩不止,幾位下界探查的大能也不會知道新任南海之主竟與狼妖白馳相熟,甚至為救他不惜自毀修為助他破陣。
祝修道:“古卷記載,是的。”
頓了下,他補充:“但古卷所記,也非絕對。”
就好比古卷記載南浔與白馳交好,為救他出陣不惜留在凡間千年,以各種方法消磨陣法威力。這在他看來簡直鬼扯。
容塵:“那碑文,也算沒錯。”
“只是那白幡,卻是不能挂了。”
為人挂了百年幡,終了,自己墳頭卻空空如也,難免凄涼。
他嘆道:“千年前孑然一身,死後仍如此,難免孤單。”
祝修掃了眼容塵身後孩童,道:“也許他也怕一人落寞,所以選了人相伴吧。”
容塵下意識往後看。他雙目失明一直以靈識代眼,但這習慣性的動作卻是始終改不過來。即便過了近百年,內心深處仍不願接受自己是個瞎子,仍保持着常人的習性。
他動作有過剎那僵硬,随即恢複如常,摸着顧笒煊的發梢道:“那他真的選了個極好的人。”
他的小師侄啊,品性極佳,待人更是赤誠。
容塵望着孩童的目光有着溫和與懷念,只是白布遮擋,無人窺見。
顧笒煊隐隐察覺眼前的仙長待自己似乎比之前更溫柔了,以為是錯覺,正欲擡頭看去,卻見仙長收回手,背對他捏起法訣。
腳下清塵散發着淡淡白芒給予回應,容塵道:“走吧,回去了。”
祝修應聲,四人兩兩一道,乘劍歸去。
*
蟬聲伴着夏日晚霧盛炎,夏風簌簌闖過葉隙,将樹上綠葉吹落。片片落葉飄揚,飛舞,擦着墓碑漸漸飄落。
漫天落葉襯着那碑上顏筋柳骨的大字格外惹眼。但最令人目不轉睛的,還是一旁入木三分卻并不惹眼的小字碑文。
千百年來獨守主地,末得主贊語。一句得罪,一命去矣。
寥寥數字,便将其一生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