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愉快的重逢
不愉快的重逢
01
她們素日雖與花似雪少有往來,但瞧見她被欺負,心裏也難免生出幾分同情與憤怒。
畢竟她們是同一等人,她被罵,也等于自己被罵。
她們雖不能反抗,至少能去安慰她,幫助她,
她們希望自己被欺負時,也能被幫助。
花似雪看着她們,眼中露出一絲感動。
花似雪已在院外等了一刻鐘。
陳叮鈴要她在外等着,她進去換衣裳,她就等着。
兩刻鐘過去了。
雖已是秋天,今歲暑氣卻比往日稍長了些,雲頭耀出一派日光,頗有幾分燥熱。
花似雪額頭上已冒出一粒粒細汗。
無論誰在大太陽下等了兩刻鐘,都難免會有幾分煩躁的。
她總算明白陳叮鈴是故意戲耍她,折磨她。
于是,她走進絲竹院,穿過雅致的院子,來到屋子裏。
屋裏牆壁粉刷得雪白,地板幹淨得幾乎要發亮,每一張床都有一道天青色的床簾冉冉垂下。
花似雪推門進屋時,數道目光聚集在她臉上。
屋裏有四五個個少女,有的正在抹唇脂,有的正梳頭發,有的正對着鏡子扭腰肢,陳叮鈴正坐在桌邊喝一碗甜湯。
她看見花似雪,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眉頭輕蹙:“你怎麽不在外頭等着,我喝完這碗湯就把衣服送出去給你。”
被五道目光盯着,花似雪覺得有幾分難堪,她盡量無視她們,淡淡道:“我自己來拿。”
陳叮鈴欣然點頭,微擡下颌示意:“自己去拿。”
花似雪就去拿。
她只想趕快拿了衣服,趕快離開這裏,她受不了這些輕蔑、嘲笑的目光。
她走過陳叮鈴身邊時,腳下忽地被絆了一下,一個重心不穩,抱着衣服趴到在地。
只聽一聲驚呼,一雙幹淨精致的繡鞋出現在眼前,頭頂傳來陳叮鈴幸災樂禍的聲音:
“你怎的這般冒失?可莫要髒了我們的地板!”
屋內寂靜如死,大家都在看着她,忽然有一人道:“人家用衣裳給我們擦地板,你還不開心?”
“哦?”陳叮鈴咯咯笑起來:“既然能用衣服擦地板,為何不順便給我擦擦鞋子?反正你們這些下等人,生來就是服侍人的。”
一兩銀子落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響。
其他人也笑起來,陰陽怪氣地說起話來。
“喲,陳大小姐今日恁大方,擦一下鞋子一兩銀子?”
陳叮鈴道:“沒錯,擦一下,一兩銀子。”她居然還補充道:“是擦一下,不是一次哦,只要你伸手,這一兩銀子就是你的。”
腳已擡起,幾乎要觸到她的額頭。
在這個金錢至上的世界,尊嚴除了給人帶來痛苦之外,還能帶來什麽?能讓你受別人尊敬嗎?能讓你吃飽飯嗎?能讓你過安穩的生活嗎?
花似雪趴在地上,緩緩伸出手。
她的指尖停在陳叮鈴的鞋尖上,又忽地往前一伸握住陳叮鈴的腳踝,用力往上一擡,一聲尖叫傳遍屋內。
花似雪已從地上站起來,冷冷看着陳叮鈴,眼中竟不自覺露出一絲恨意。
莫要讓別人有欺負你的想法。念頭一冒出,就必須斬斷。你後退一步,他們便會像餓狼一樣撲上來撕咬你。
這是裴雲驚教她的,她一直記在心裏。
其他女孩兒本在看戲,見陳叮鈴仰面摔在地上,疼得淚珠子簌簌而落,都趕緊上前扶她——她們素日本沒有這般親密,但就像那幾個女孩兒幫助花似雪一樣,只是因為她們是同一等人,這個下等人冒犯了陳叮鈴,就等于是冒犯她們。
若是她們不懲治花似雪,其他下等人有樣學樣,那還怎麽得了?
她們絕不會讓下等人騎到自己頭上。
陳叮鈴已被扶起來,幾人擋住門,她們的眼神已充滿敵意,像是一頭憤怒的小獸。
花似雪已做好打架的準備,也已做好挨打的準備。
她冷冷看着陳金玲,果不其然,陳叮鈴十分憤怒,擡手就要給她一巴掌,花似雪同樣擡起手,啪的一聲,兩人的手都震了一下,疼得發麻。
陳叮鈴哭道:“你們就這麽看着她欺負我?難道你們已向着她了?”
其他四個女孩兒互相對視一眼,像四只貓一般撲上來架住花似雪,兩人抓住她的手,一人捏住她的後頸,迫使她彎下腰,一人催促陳叮鈴:“你若要教訓她,就快些,不然我們就不管了!”
陳叮鈴吸了吸鼻子,擡手就要打。
巴掌距離花似雪的臉不過尺寸之距時,手腕忽然被一只手捏住,陳叮鈴尚未反應過來,已被人甩得倒退幾步。
她大叫起來:“你又是什麽人?”
那人冷冷道:“你管不着!”
按住花似雪的三個女孩兒也被這忽然闖進來的漂亮少年驚呆了。
可惜漂亮少年的耐心可不像他的人那樣漂亮。
“怎麽,要我請你們松開嗎?”
四名少女見他穿着、儀态皆不凡,悻悻松開手。
待看清這少年面孔時,花似雪瞳孔一縮,呆住了。
裴雲驚!
他怎會出現在這裏?
她身上的衣服還濕着,頭發也已散下一縷,盯着眼前衣着華麗,氣質矜貴的漂亮少年,花似雪忽然覺得自己很狼狽,狼狽極了。
她沖了出去。
02
牆隅處有一株香樟樹。
枝葉繁茂,樹幹遒勁。
風起時,樹葉簌簌作響,地上樹影婆娑。
花似雪面向紅牆,背對裴雲驚。
裴雲驚走到她面前,她又往右轉,面對樹幹。
裴雲驚走到樹幹前,花似雪又往後轉,索性抱膝蹲下,不看裴雲驚,也不讓裴雲驚看她。
裴雲驚垂眸看着她的背影,張了張嘴,許多話到嘴邊卻成了漿糊,最後,他只問了一句:“她們經常欺負你麽?”
他語氣中帶着一點憤怒,更多的是憐惜。
花似雪沒有說話。
裴雲驚眼神黯淡下來:“你還恨我麽?”
花似雪盯着搖曳的樹影:“我不恨你。”
裴雲驚眼神一閃:“你原諒我了?”
花似雪低低嗯了一聲。
“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不是。”
裴雲驚一愣,轉到花似雪身前,傾身抓住她的肩:“難道你還恨我?”
花似雪緩緩站起身,後退兩步避開他的雙手,認真地解釋道:“我不恨你,我也原諒你了。”
“那為什麽不能做朋友?”
“因為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
她的神色很寧靜,宛似照進夜裏的月色:“你是上等人,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的。”
她已接受這個世界的規則,因為她無力改變。
裴雲驚盯着她,眼角眉梢緊繃着,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心裏也有些失落。
她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雖未施粉黛,眉眼卻依舊美麗,也多了一分冷漠。
那日從長亭離開,分別數日後,她的音容笑貌時常浮現在眼前,後來也見過其他女孩兒,但見的人越多,他發現自己越想念她。
她美麗,可愛,天真,會因為他一句打趣的話而紅臉,也會因為一句随口的關心而笑得眉眼彎彎。
她笑起來時很特別,先是眼睛彎成月牙兒,笑意如漣漪般一圈圈漾開,嘴角再向兩邊揚起。
他沒想到自己竟會記得如此清楚。
她笑的時候,他會在心裏想:有什麽好笑的?
現在她沒有笑,他又反而希望她笑一笑。
人總是如此,輕而易舉得到時,棄之如敝履;驀然失去時,又求之若珍寶,這本是人類最悲哀的天性之一。
若是人能學會知足,珍惜,只怕世上會少許多遺憾與痛苦。
“我還有活沒有做完,裴公子自便。”
話未說完,她已繞過他離開,裴雲驚伸手去拉她,衣袖如偏飛的蝴蝶,掠過掌心。
眼見少女的單薄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蔥茏的花木後,裴雲驚有些急了,拔高聲音喊:
“你娘病了,你難道不想回去看看她麽?”
少女身形驀然頓住:“多謝關心,這是我自己的事。”
03
時間回數月前。
裴雲驚第一次獵豔,獵物已到手,卻沒吃到口,他的“好朋友”們笑他一頓,他又羞又怒,對花似雪翻臉。
花似雪沒有笑他,他卻氣她。
他的好朋友笑他,他卻不氣。
他依舊同“好朋友”們在一起飲酒談天。
朝雲城有公子榜,禮尚往來,公子們私下也排了個“花顏榜”。
花顏榜上自然都是美人。
與公子榜不同,花顏榜上只瞧女子身段和容貌,不瞧家世。
甚至富家小姐就算生得貌美也上不了榜,只因家裏有權有勢,管教頗嚴,不易上手,就算得手,玩膩之後也是個燙手山芋,不好随手扔出去,恐人家父母雙親找上門來。
況且大小姐總是有點子大小姐脾氣的,不似平民女孩溫柔順從,召之即來,揮之則去。
花顏榜上的女孩就是他們下手的對象,花似雪曾占過榜首。
公子們因裴雲驚是圈子裏的新人,故将此大好機會讓給他,誰知道他不争氣,不僅沒吃到嘴,還把人傷得出城了。
因着此事,公子們還頗有幾分遺憾,想上手也找不到人了。
在他們的觀念中,女人如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