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螢火之約
螢火之約
夜裏的蘇家大院,如往常寧靜。
一家人已經給她熱熱鬧鬧地慶過生,望着天上的星子,她嘆口氣,今晚他應該是不會來了,默默想着,她回房鋪床,準備就寝。
“咚咚咚”,房門被敲響了。“誰啊?”她問道。
“我。”門外傳來母親中氣十足的聲音。她立刻上前開門,母親笑呵呵進來,一向愛訓話的阿娘今日也是格外和顏悅色,想着女兒今日過生辰,特地過來陪她說會兒話。
“今日怎麽樣?開心嗎?”她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在床邊坐下。
“嗯。”蘇玉言猛地點點頭,眼睛笑得彎成一條線。她開心,從小到大沒有哪一個生辰是不開心的。
“開心就好。”蘇母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呢,過了今晚就十八了,該懂點事了,不要老是做一些讓我們擔心的事兒。姑娘家就該有姑娘家的樣子,成天在外頭瘋玩兒瘋跑的像什麽話?你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這個事兒我和你爹會操心,你自己呢也該穩重點,否則什麽樣兒的人家敢要你?”
“不敢要就不敢要呗,那我就賴着你們一輩子。”她理直氣壯道,氣得蘇母拍一下她手:“胡說!哪有不嫁人一輩子賴在娘家的道理。”說着,又扯扯她的手臂,小聲道:“哎,我看那個陳正和陳公子……”“哎呀!娘!”蘇玉言連忙應聲打斷。
“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她樂呵呵地,只當是女兒害羞,轉而又道:“今天的新衣服新鞋可還喜歡?”
她用力點點頭:“喜歡!”
蘇母捋了捋她額前的碎發,笑道:“喜歡就好。鞋呢,是我納的,衣服上呢是你姑姑繡的,你看看你呀,幾個人有你這種福氣……”
“衣服,是姑姑給我繡的?”她詫異道。
“吶,你以為哦。你姑姑早早就惦記着你的生辰,特地差人從苞茅山把這個衣服捎來的。”
蘇玉言垂着頭,摸着衣服上的花紋,不說話了。姑姑……她怎麽對得起姑姑……她心裏真不是滋味兒。可是喜歡這種事兒,真的不是她自己能說了算的啊。
蘇母看她不說話了,只當她是困了,囑咐她幾句早點休息,便也出去了。
阿娘一走後,她心裏亂糟糟的,她一會兒想到姑姑,一會兒想到他。她想着,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姑姑傷心的。
她決定書信一封,跟姑姑坦白,到時候要殺要剮,任憑姑姑吩咐。下了決心,她不待猶豫,立刻研墨鋪紙,斟酌着下筆。她左思右想,小心翼翼挑選着用詞,終于将信寫完。
看着那封信,她釋然地呼一口氣,忽而不再迷茫,反是一片坦然。
“叮”,窗外面丢下了一顆石子。她心一提,莫名期待了起來。她趕緊将信收好,快步上前,迫不及待地推開窗,四下裏張望。
“哎,這兒呢。”窗臺下蹲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哥蘇晉成。
她嘴一撇,大叫到:“蘇晉成你什麽毛病!有門不走你敲我窗戶?”
“噓!”他立刻示意她噤聲,壓低聲音道:“這麽晚了,別給爹娘吵醒咯!快,哥帶你去個好地方!”
“真的?你等等我!”她關上門,将等吹滅,蹑手蹑腳地出了門。
*
除了鳳止津,熹州府在西邊還有一個渡口--水聿津。與熱鬧繁華的鳳止津相比,水津明顯蕭條得多,這裏溝通着熹州與西邊的水道,來往的人和貨物量都不大,蘇玉言還是第一次過來。
“哥,你把我帶來這兒幹嗎?”她望着黑漆漆的渡口,不解道。
蘇晉成湊在她跟前,神神秘秘地道:“說好了給你生辰驚喜,跟我來準沒錯。”蘇玉言小嘴一撇,哥哥就慣會故弄玄虛。
黑夜裏,水聿津的棧道漸漸顯現,和渡口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個挺括的身影。蘇玉言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陳正和!”
他轉過身來,發梢和肩頭被夜露沾濕,嘴角挂着彎彎的笑,溫和而又明亮,周圍的黑暗,似乎一點也不能将他裹挾。
“蘇姑娘,晉成,你們來了。”
“抱歉讓陳參将久等了。”
“無礙,我也才剛來一會兒。”陳正和說着側過身,做一個請的手勢:“二位請。”
蘇玉言還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就被哥哥推搡着上了船。三個人在船上坐定,篙子一撐,船逆着河流,朝青山更青處駛去。
夜晚的水聿津,寂靜無人,幾家漁船點着燈,一動不動地卧在河中央。只有他們這艘船,逆着燈光,緩緩前行。
夜裏風涼,蘇玉言被吹得一個激靈,這才想起來問話:“陳……陳公子,你怎麽也來了?”“聽說今天是蘇姑娘的生辰,所以我就來了。”陳正和的笑意是淺淺的。
蘇玉言聽了,傻愣愣地點點頭:“麻煩陳公子了。”陳正和被她的樣子逗笑了:“只要是蘇姑娘的事,在我這裏就沒有麻煩的。”蘇玉言聽得臉一燒,咬着嘴傻笑兩聲,偏過頭假裝去看風景,雖然外頭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見。該死的!哥哥他這個時候裝什麽死人,聾了還是啞了!蘇玉言心裏低低咒罵着。蘇晉成借口風大,躲到了船艙裏,愣是能做到一聲不吭。
真是坑妹啊,坑妹!蘇玉言只覺得渾身不自在,這到底是要去哪兒?
船頭是一陣長久的沉默,誰都沒有率先開口。船靜靜行駛着,兩邊的山脈似蟄伏的野獸,向後跑去。天上的星子觸手可得,似乎立馬就要滴落下來。蘇玉言忍不住伸手去接,這樣的星夜,似曾相識。“蘇姑娘喜歡看星星?”“是啊,在黑暗裏看着發光的東西我就高興。”“哦?”陳正和眉毛一擡,面露喜色。
“到了。”船夫放下篙子。“這麽快就到了?”蘇晉成這才從船艙裏出來,蘇玉言悄咪咪瞪着他,恨不能将他一腳踹水裏。
陳正和:“蘇姑娘請看。”
看什麽?蘇玉言四下裏張望一圈,除了青山黑水,什麽也沒有啊?船夫站在船頭,點起一盞油燈,拿在手上不停搖晃。未幾,林間亮起點點熒光,一開始只有幾處,後來連成一整片,像是山鬼手持銀粉,一把灑在了樹林裏,又像是星星掉落下來,挂住了樹梢,調皮地蹿動着。
“螢火蟲!”蘇玉言驚叫着起身,船身晃了幾晃,蘇晉成趕緊上前扶住她:“你小心着點兒!”蘇玉言哪兒還聽得進話,掙開束縛,伸出雙手,去迎接那撲面而來的熒光。越來越多的螢火蟲被船上的光亮吸引,撲楞着翅膀朝他們飛來,點亮了整個水面。那水裏裝着星河,卻不再是天上盜來的。
蘇玉言小手一揮,一只螢火蟲被輕輕抓住。她小心翼翼握着拳頭,手中泛出微弱的光。“哥!你看!”她激動地跺着腳,船又輕晃了幾下,蘇晉成真擔心,她今晚遲早要将這船掀翻。他無奈地笑道:“好好好,我看着呢。”說完朝陳正和不好意思地道:“陳參将讓您見笑了。”陳正和看着蘇玉言,她一派天真模樣,笑得像個剛拿着糖的孩子。自己都快忘了,原來快樂可以這麽簡單。
“怎麽會,蘇姑娘開心就好。”好半天,他才回道。天上的星光和水裏的熒光交錯相映,可他卻覺得,只有她是最耀眼的存在。
回到渡口,三個人才剛上岸,蘇晉成就捂住肚子,說自己要去行個方便,呲溜一下跑沒了影兒。渡口邊就剩下蘇玉言和陳正和,兩個人面面相對,一時不知作何言語。
蘇玉言看出來了,陳正和是讷于言的,尤其是對于姑娘。她默默嘆了口氣,開口道:“今晚這場螢火蟲,是公子安排的吧。”若到這時,蘇玉言還不明白他的心意,就未免太不通世事了。
陳正和腼腆地笑了笑:“是啊,其實……這還是我跟我們家小妹兒請教來的,我從小擱兵器堆裏長大,不知道姑娘們都喜歡些什麽。沒想到蘇姑娘果然喜歡,那便好。”“真的很漂亮,公子有心了。”蘇玉言真誠地道。
陳正和咧嘴一笑,撓撓頭,幹脆一鼓作氣:“蘇姑娘,我這個人直來直去慣了,不會那些個彎彎繞繞。”說着從懷裏掏出一根簪子,遞過去:“這根簪子,代表了我對姑娘的心意。你是我陳正和喜歡上的第一個姑娘,也會是最後一個,只要……姑娘願意。”
一個男子送一個女子簪子,這意味着什麽?绾發為人妻。
蘇玉言看着那個簪子,沒料到他會如此直白,頓時七魂沒了六魄,她擡起頭,眼神裏掩着隐隐的哀痛:“陳公子,我……”陳正和瞧她這樣,心一緊,趕忙笑道:“抱歉,我這樣是有點唐突了。不着急,我給你時間慢慢考慮。”說完又把簪子遞了遞:“這個簪子你先收下,若是想好了,便留下,可若是想不好……便将它退還給我。姑娘的意思我自明白。”
蘇玉言為難道:“陳公子……可我……”
“不好啦!公子,大事不好啦!”一個小仆大叫着跑來,腳下踉踉跄跄,不留神一個出溜,滑下土坡。顧不得拍掉身上的土,趕緊翻身爬起:“公子,出事了!出大事了!”
陳正和見他這般失了禮數,眉頭一皺:“怎麽了?有什麽事慢慢說。”“侯……侯愈郎侯公子……快……快不行了!”
什麽?!陳正和瞳孔一震,緊緊抓住他:“你說什麽?到底怎麽回事?”“就……就侯公子和沈平棣争一個什麽碧瓷樓的花魁,結果沈平棣輸了,一氣之下,便将侯公子當場給捅了!”
陳正和瞬間脫了力,他将簪子塞到蘇玉言手裏,焦急道:“蘇姑娘,東西你先收下,請務必認真考慮,我等你的答複。今日真是對不住了,我得先趕緊回去看看!”陳正和留下小仆守着蘇玉言,駕上馬朝熹州城內狂奔而去。
她呆在原地,望着手中的簪子,只覺如個燙手山芋。
*
“開門!快給老子開門!”靜夜裏,燕國公府的大門被砸得咚咚作響。
“誰啊?”魏哲不耐煩地跑去,府裏許多人都被敲醒,紛紛披上大衣出來。
沈平棣聽得門闩開啓,擡腳一個猛踹,将門踢開:“我是誰?我是你的大爺的!”他一身的血腥氣,臉上是沒有擦淨的血痕,衣服上也沾着血點子。
魏哲吓得一個哆嗦,趕緊弓着身子:“三公子。”
二夫人知道兒子回來了,連忙迎上來:“你又跑去哪裏野了?弄到這個時……”她忽而瞪大眼,那點兒睡意全都吓沒了。“你……平棣啊,你這是怎麽了?快讓娘看看,哪裏受傷了沒有?”
“怎麽回事?大晚上不睡覺嚷嚷什麽呢?”沈航之聽到魏哲的通報,連忙從書房過來,看到他這幅樣子也是一愣,很快又指着他罵道:“你這成個什麽樣子?又給我在外面惹了什麽事?!”
沈平棣喝夠了水,舉起袖子擦擦臉,一臉無所謂地道:“沒什麽,就是看侯愈郎那小子太嚣張,給他紮了幾刀。”“你說什麽?!”“又死不了,不過教訓了他一頓,回頭賠點錢不就得了。”他不耐煩地擺擺手。
沈航之看他那事不關己的樣子,氣得一口血堵上來,說話都帶着喘:“你……你個混賬玩意兒,以前在街上跟那些沒所謂的人打架也就算了,可侯愈郎他是官員之子,那是能随随便便動的嘛!”
沈平棣一努嘴:“他爹一個從五品的官,有什麽好怕的。”
二夫人見兒子沒有事,不過是傷了人,心總算落了地:“那你也忒魯莽了。不過咱人沒事就好,啊。”“愚蠢!無知!他侯行篤也是你能惹的嗎?”沈航之破口大罵。
二夫人心裏不樂意了,這事兒以前也不是沒有過,拿點錢息事寧人不就得了,老爺也忒小題大做了。沈平棣也覺得委屈:“爹,我……”
“快開門!”話音還未落地,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衆人一臉疑惑,心裏陡然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沈航之一個示意:“魏哲,快去。”
魏哲走上前,門剛一打開,呼啦一下湧進一堆官兵,舉着火把将院子圍了個結實。為首的那個走上前:“誰是沈平棣?”
沈平棣哪裏見過這架勢,霎時慫了,縮在他娘身後,虛虛探出個頭:“是我,怎麽了?”那官差拿出一張逮捕令,抖落出來:“有人舉報,你在碧瓷樓行兇傷人,現官府命我将你捉拿歸案。”
沈平棣急了,紅着脖子吼道:“你們憑什麽抓我?”那官差冷哼一聲:“哼,就憑你捅了人。給我抓起來!”“是!”
府裏霎時亂成一團,哭叫聲疊着驚叫聲,混亂不清。二夫人撲過去,捶打着那兩個官兵:“你們幹什麽!放開我兒子!”沈航之連忙将她一把拽開:“你幹什麽,還嫌不夠丢人嗎?”她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爹!娘!救救我,我不想坐牢!”他不明白,以前都沒事兒,怎麽今天就這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