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旬陽嘩變
旬陽嘩變
蘇家大院。
“這次上山,記得順便去寺裏替你哥哥還個願,好讓菩薩繼續保佑他在戰場上平安無事。”蘇母一邊替女兒收拾東西一邊囑咐。
蘇玉言:“嗯,知道的。”
“哎。”提到兒子,蘇母止不住地嘆氣:“這仗真不知要打到什麽時候。”她只盼着兒子能早日歸家。
然而東南沿海的戰事,持續膠着。民間流言四起。
“你聽說了嗎?這旬陽縣啊,鬧兵變了!”
“什麽?真的假的?”
“嗨,鬧就鬧呗,旬陽縣離咱這兒還百八十公裏呢。
“話不能這麽說,旬陽縣要是破防了,熹州城也得跟着遭殃啊。”
最近這段時日,熹州頗不太平,大街小巷、酒樓茶肆裏,大家都在議論旬陽兵變的事。
源起在于朝廷的一個凋令,要将他們遷去蒙合縣。蒙合縣是倭寇老巢,遷去那裏苦差事一個,況且大家在旬陽縣都已經有了地,成了家,好容易生活過出點模樣,說走就讓走,不幹!大家一合計,便生了嘩變。
這首府裏的百姓,沒事兒最愛讨論點軍情時事,旬陽兵變一傳十十傳百,成為了熹州近日裏來的熱門話題,這樣一來,倒确乎有那麽點人心惶惶的意味了。
近日,有消息稱,袁經緯袁總督已經派出了一位謀士,前往旬陽縣安撫嘩變士兵。
“小姐!”袁府後院,萬鈴着急忙慌地跳進閨房,呼呼喘着氣。
“什麽事,慌慌張張的。”袁亭亭從美人榻上坐起身,看她滿目欣喜的模樣,立刻會意,驚喜地跳下床:“姬明哥哥來啦?”“噓!小姐,你小聲點。”
袁亭亭捂住自己的嘴,卻是笑得合不攏:“他來多久了?”“有一會兒了。”“去!快點去廚房,給我盛兩碗銀耳雪梨湯來。”“是。”袁亭亭手攪着絲帕,來回踱步。她的姬明哥哥,時隔半個月,終于又能見到他了!
袁亭亭簡單理了理妝發,端着木托盤敲響了書房的門。
“誰啊?”“爹,是我。”“亭亭啊,快進來。”
袁亭亭推開門,直奔袁總督身邊:“爹,我看你們在裏面聊了這麽久,想是累着了,特地熬了點銀耳雪梨湯,給你醒醒神,潤潤喉。”“哈哈哈,還是我的亭亭好,知道心疼她爹。”袁總督捋着胡子,朗笑出聲。“姬公子,你也來一碗吧。”袁亭亭說道。
她雖站在袁總督身邊說話,眼睛卻一直偷瞄着對面的男子。
他看着約摸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一身粗布道袍,青衣黑鞋,頭發只用一根檀木簪子半束着。他長相不算出挑,寬額方臉,五官合在一起也說不上多好看,但勝在氣質端方,猶如驟雪中挺立的松柏,不說話就自有一種運籌帷幄于千裏之外的從容。只那一雙眼睛,漂亮得不像話,就像只會勾人心魂的狐貍。
袁亭亭想起一句話,美人在骨不在皮,男子亦是如此吧。
“來,先生,快嘗嘗小女的手藝。”姬明喝了幾口,贊嘆道:“袁小姐果然是蕙質蘭心,袁總督好福氣。”“哈哈哈,讓你見笑了。”袁總督看到女兒,心情立馬好了不少,方才的陰郁一掃而光。
“好了,爹和姬先生還有事情要談,你先出去吧。”
袁亭亭向二人做一個萬福,退出去。
袁總督默默收回笑容,轉向姬明道:“這件事情就交給先生了。事關重大,還望先生此行能夠順利歸來。”
姬明鄭重地拱了拱手:“大人請放心,在下定不負所托!”
姬明從書房出來準備離開,卻在院子口被人叫住。“姬公子。”姬明轉過身,看着袁亭亭款步向自己走來。
“袁小姐。”“姬公子近來可好?”“承蒙小姐惦記,一切安好。”“我看爹爹這幾天都心事重重的,你一來我就放心了。”“小姐過獎了,能為袁總督分憂是在下的榮幸。”袁亭亭看他那有禮有節的樣子,心裏頗不痛快。“你就沒什麽要同我說的嗎?”
姬明垂着頭,想了想:“袁小姐的銀耳雪梨湯很好喝。”袁亭亭見他這呆樣終于掌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好了,不為難你了,快去吧。”“姬某告退。”袁亭亭嘆了口氣。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
知玉河邊的一條尋常巷陌,有人敲響了一扇木門。門打開,走出來一個年輕的小書童,他打量了一眼,來者正是魏哲。
魏哲是燕國公府二公子沈平海的親信,往上了追溯,是個跟沈平海八竿子才能打得着的血親。幼時因父親生意失敗,致家道中落,後攀上了沈平海這層關系,加之為人忠厚踏實,很快便受到了重用。
“先生在嗎?”魏哲拱手問道。“你今天來得正好,我們家先生正巧在家呢。”小書童側身,将他請了進來。
這是一座一進的獨門小戶,屋子看着古舊,但收拾得整潔有序。後院的右牆根下開着一小片菜地,姬明正坐在院子裏,專注地看着書。
袁總督的衆多謀士中,姬明算是名氣最大的那個,獨龍山剿匪一役,他只率十數人便将那土匪的老巢給一窩端了,徹底肅清了西北方向的匪患,從此一戰成名,成為百姓口中智比諸葛的神測子。但他卻也是最神秘的那個,鮮少有人見過姬明的廬山真面目。雖然他甚少露面,但江湖上一直流傳着他的故事。
書童:“先生,魏先生來了。”
姬明放下書,起身相迎:“樂水,好久不見。”魏哲趕忙作揖道:“先生,今兒個我不請自來,冒昧了。”“這是哪裏的話,故友相會,我高興還來不及。”說着叫那小書童去看茶。
魏哲在石桌對面坐下,猶豫了一下,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平安符來,遞給姬明:“這是我去普華寺求來的平安符,先生即将獨身前往旬陽縣,望能保先生平安。我知先生不大信這個,可還是希望能親手送給您。先生為了社稷蒼生,常将自己置于險境,我能為先生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姬明接過平安符,微微颔首:“樂水兄的誠意姬某甚是感動,我會好好收着。”他喚來小厮,順手将平安符遞給他:“此次前來,可是有什麽事?”
魏哲讪讪地拱手:“什麽都瞞不過先生。”他垂下頭,嘆口氣:“現在這府裏的事兒,是越來越難辦。老爺對小公子偏愛太過,上個月他和幾個狐朋狗友夜裏喝醉了酒,在橋口處就地把一個民女給……哎!老爺跑斷了腿,替他擺平了這個事兒,只是罰他禁足半個月。那老太君,對沈烨又格外照拂,這次上苞茅山靜修又是差沈烨陪同。我家主子在府裏日日就同那鍋裏的魚,煎完這面熬那面……”
姬明擺擺手:“那就讓他熬着。”魏哲訝異了:“先生這是何意?”
姬明:“只要他熬得住,日後總有熬出頭的那日。沈平棣雖受老爺子喜愛,但他驕縱太過,終有一日引火自焚。至于沈烨……那更是不足為慮,他本已是個棄子,連同你們争的資格都沒有,老太君又不掌事久已,得她喜愛有何用?回去告訴你家主子,但凡他沉得住氣,韬光養晦,靜觀其變,只需坐收漁翁之利。”
魏哲聽後舍然大喜,深深一拜:“多謝先生指點!”
姬明面上雖則不顯,心中卻是一陣暗喜。這燕國公府的局勢,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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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煙袅袅,芙蓉帳暖,沈烨靠在美人榻上,睡得很淺,連呼吸都透着輕微。
青荷望着他的睡顏,容姿俊雅,跳躍的火光印着他的臉,越發透白如瓷。她伸出手,扶上了他的胸膛……
倏地,她的手被抓住,青荷一驚,沈烨正望着她,眼神怔忪迷蒙,眼底确有着不加掩蓋的警告。他将手甩開,唰地立起身,幾乎是瞬間便恢複了清明。
青荷見被抓包,垂下眼睑,掩去尴尬的神色,只瞬間又笑着替他穿鞋:“看把你累的,不再多睡會兒?”
沈烨擺擺頭,起身拿下衣架上的外衫:“韓瑩瑩那邊你多加留意,看看沈平棣近來對她又是個什麽意思?”他理了理衣領,唇邊勾起一抹笑。
若是說父親還有什麽對得起自己的地方,便是給自己生了這兩個好弟弟:三弟沈平棣,荒誕不經、醉心美色,是個十足十的大草包。二弟沈平海倒是有點腦子,可惜不多,為人猖狂易怒,難堪大任。再這樣下去,只恐時日無多,自己便可伺機出手了。
青荷低頭幫他系着腰帶,面色含笑:“你且放心,我都明白的。”“嗯。”沈烨淡淡應了句。青荷替他撫平衣上的褶子,退開一步,看着衣冠楚楚的面前人,心滿意足地笑了:“什麽時候出發去山上?”“等老太太的信兒吧。”他拿起扇子,頭也不回地出門。
望着他遠去的背影,道別的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沒來得及說出口。沈烨就是沈烨,做事分得比誰都清楚。他要去哪裏,要幹什麽,從來都不需要她知道,她只管按照吩咐,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至于那些囑咐和惜別的話,沈烨不想聽,她便也不說。
燈芯上的火忽閃忽閃地跳着,油似是快要燃盡了。“沈烨,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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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止渡口,載客卸貨的船來來往往,熱鬧非凡。
“來!讓一下!讓一下了!”棧道上,幾個小厮一邊吆喝,一邊擡着箱子。
蘇玉言還沒來得及閃開身,卻被他們撞得一個趔趄,差點跌進水裏。她堪堪穩住身子,連忙追上去扯着嗓子道:“你們長沒長眼睛!這麽大個人看不見啊!”
那幾個小厮吭哧吭哧擡着箱子,理都沒理她。
蘇玉言氣不過,快跑兩步攔在他們身前,他們往左也往左,他們往右也往右。
“幹什麽呢?這可是燕國公府沈老太君要的東西,要是誤了時辰,你可擔待不起。”“我管你什麽府什麽君的!撞了人還這麽有理了?”她叉着腰不依不饒,眼見着就要吵起來,卻被蘇母上來擰着耳朵拽開:“船都要開了,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哎哎哎!疼疼疼!”“你還知道疼!”蘇母皺着眉,湊到她耳邊道:“你有一天不惹事就不痛快是不是!你也不看看,那是什麽身份的人?”兩個人回過頭,卻見那幾個小厮将箱子往一艘畫舫裏扛,船不過一層樓高,朱漆紅木,寬敞大氣,華貴且不招搖。
“切,狗眼看人低!”蘇玉言不忿地啐道。蘇母更氣了,幾乎是将她踹上了船。
“這次到了姑姑家裏要認真點學,懂點事,別給人家添麻煩。”蘇母在船上幫他們歸置東西,一邊不放心地叮囑。
蘇芷笑着道:“哥,嫂嫂,你們就放心吧,她在我手上翻不了天。”
“老爺太太,該開船了,再不走,今天晚上就趕不到吳縣了。”船夫一看日頭差不多了,朝艙裏吼一聲,蘇父攙着蘇母走上岸,依依不舍地目送船駛去。
蘇玉言卻頭也不回地,望向去處的路,心中興奮着,躁動着,期待着前方是否又會有何新的奇遇。
奇遇?她又在心中思索着,面前又浮現起那張奪目的臉。随後自嘲一笑,搖搖頭将他的影子晃散。罷了罷了,這個人怕是此生再也不會見了。不見才好,如此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