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

第4章

04

2020.04.11

經過學測和期末考的雙重勒索之後，暑假依然快樂地來了，雖然它真的很短。

是只有三個星期的那種短。

有人會選擇見縫插針補課學習，有人會抓緊時間狂歡。

盛光源不用多說，永遠是後者。

他先花十天來閉關修煉，寫作業學習背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手機的用途就是點外賣，秦坤聯系不到他，憂心忡忡以為他是不是死家裏了。

當微信□□裏的信息多到快爆炸的時候，盛光源才結束閉關，把生活垃圾往樓下運，收拾收拾家裏，做一只勤勞的小白鴿。

一通家務幹完，盛光源倒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百無聊賴地翻着節目單，瞎點了一個就摸來手機。

點開微信，越過一堆信息去翻許明陽的對話框，然後敲了個消息給他。

［設而不求，韋達定理］：許明陽！！俺想來你家玩！！！（卡姿蘭大眼睛.jpg）

沒一會兒許明陽就回複了。

［河流向凹，洋流向凸］：來。

［設而不求，韋達定理］：你的母親大人在不在？

盛光源問這個倒不是因為怕許明陽的媽媽，她對他還是挺好的，但盛光源覺得有家長在，撒起野來總歸有些不太自在。

而且很可能會尴尬到不知道能不能坐下。

［河流向凹，洋流向凸］：她出差了，不在。

盛光源立刻從沙發上滾下來，捧着手機回複：“我馬上來哈麽麽噠～”

其實許明陽很少用社交軟件，平時頂多會窺個班級群，也不聊天不發朋友圈。

他的微信還是盛光源拉着他開的。

那天盛媽給盛光源買了人生第一部手機，并且給他注冊了微信。盛光源快樂極了，蹦跶去許明陽家要跟許明陽互加好友。

許明陽：“我沒有微信。”

盛光源：“？”

盛光源就更加嘚瑟了，堂堂許明陽，一個比他早擁有手機的人居然到現在都沒有微信，簡直太low了！

然後他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幫許明陽注冊了微信賬號，并且跟他添加好友。

許明陽看着盛光源的頭像和名稱：“……”

頭像是紅彤彤的底色，正中擺着金黃的元寶，名稱是“設而不求，韋達定理”。

盛光源見許明陽盯着自己微信名，解釋道：“這個很有寓意的好不好？對仗工整，方便記憶。”

又扭頭去看許明陽的頭像，就是很普通的一個呆站着的火柴人，名稱是φ。

盛光源：“……這啥？”

許明陽：“今天物理課上新學的希臘字母，表示磁通量或者電勢。”

盛光源一把搶過許明陽手機，修改他的微信名。

于是就變成了現在的“河流向凹，洋流向凸”。

“我老記不住這個，你那麽厲害也不需要靠微信名學習，所以幫幫我啦！”盛光源計劃得逞，窩在一旁笑得開心。

許明陽不想理他，但一直沒有改過。

盛光源和許明陽家離得不遠，步行十幾分鐘就可以到。

盛光源先去小賣部買點零食飲料之類，再一路飛奔到許明陽家。

“咚咚咚！”

盛光源捶門。

轉頭看見了門鈴按鈕，又噼裏啪啦按了一陣門鈴。

“你摁好了沒？”許明陽打開門，一臉黑線。

“好久不見，你想我了沒！”盛光源蹦到許明陽身上挂着。

“不想。”許明陽一口回絕，而手卻托住他的腰，怕他滑下來摔着。

盛光源立刻像洩了氣的小皮猴，癱在許明陽身上，兩條手臂垂落下來，無精打采。

“我餓了，中午吃啥？”盛光源的臉埋在許明陽肩上，說出話來聲音悶悶的。

飼養員許明陽把小皮猴盛光源丢到沙發上：“喝西北風。”

盛光源順勢拽着抱枕歪到沙發上打滾：“我不要～～～”

許明陽：“……”

“我沒買菜，給你煮餃子吃。”許明陽看着盛光源抱着枕頭撒潑，語氣無奈，“你自己玩。”

他轉身去廚房，關上拉上玻璃門，阻斷這個小空間以外的聲音。

接水，開火，下餃子，用漏勺攪拌幾下不讓餃皮粘鍋……動作行雲流水，仿佛在掩蓋他停滞了一拍的心跳。

小的時候，盛光源來許明陽家蹭飯。本來都好好的，但是沒有想到許明陽的爸爸突然回來了。

盛光源不太知道許家的情況，眉眼彎彎笑起來，和許爸爸打招呼：“叔叔好，我是源源！”

許爸爸并沒有理他，而是對着許明陽母子發起火來：“我在外面掙錢養家，你們倒好，用我的錢來享福，真是其樂融融啊！”

盛光源從來沒見過吵架的場面，他家大人說話都是和和氣氣溫溫柔柔的，此時此刻被許父的大嗓門吓住了。

而許明陽則顯得很平靜，他放下手裏的碗筷，拉起盛光源的手要送他回家。

“怎麽？看到我回來就要走？”許父伸手拽住許明陽後衣領，把他往地下摔。

許明陽趕緊松開拉着盛光源的手，但即便這樣，盛光源還是被帶得踉跄了一下。

盛光源是調皮的年紀，做錯了事會被爸爸打兩下屁股，但這種情況從來沒有遇到過，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只愣愣把摔在地上的許明陽拉起來。

“叔叔，您不能這樣。”盛光源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皺着眉把話說了出來，“陽陽什麽都沒有做錯，沒做錯就沒有理由受到懲罰，您是不對的！”

“嗬，我不對？”許父掃了一眼許明陽母子，“我确實不對，和這種女人結了婚，生了這麽個白眼狼！”

“你還是離他們遠一點，他們這種人就是敗類，活該沒人愛！”

“爸爸媽媽說結婚了就是要負責的！我以後就和陽陽結婚，一定會對他負責，才不像你這樣呢！”盛光源特別生氣，“我喜歡他，我愛他，你才沒人愛，你是壞蛋！”

最後是許明陽把盛光源給拽回家的。

當時的盛光源其實什麽都不懂，和許父吵架說的話都是從八點檔的電視劇裏學來的。

可許明陽，真的記了很多年。

他父母之間的糾葛纏繞不清，父親看母親不順眼，也就連帶着到了他這裏。

挨打是常事，以前還會企盼父親會對自己有一點點的愛，麻木了之後，也只拿他當作一個陌生人了。

那些年母親的狀态很不好，甚至想要帶着許明陽一起自殺。

最後是盛光源來敲他家的門，喊他一起玩，這件事才沒有繼續下去。

後來，父親因為突然的癫痫掉進水溝裏淹死了，所有的噩夢終結。

母親不想在噩夢産生的地方待着，就和許明陽靜悄悄搬了家。

好在只是和盛光源斷了幾年的聯系，初中時他們成了同班同學，他很高興，因為盛光源還記得他。

盛光源這個名字成了他生命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盛光源，是許明陽光芒的來源。

他喜歡他。

已然好多年。

盛光源不想看電視，小時候和媽媽一起看了太多家庭倫理劇和偶像劇，現在看了開頭就知道了大半的套路，一點意思也沒有不說，還讓他有點害怕以後娶的媳婦會不會也和媽媽吵得不可開交。

一想到那個時候幫誰都是錯，盛光源就能掉一地驚恐的雞皮疙瘩。

他打開手機，百無聊賴地翻着朋友圈，看到秦坤發了個一堆作業擺桌子上的照片，還勵志地标了一句“加油！”。

盛光源給秦坤評論。

［設而不求，韋達定理］：你爸爸我寫完了嚯嚯嚯快來崇拜我～～

［秦坤不困］：滾滾滾

然後秦坤就不理他了。

盛光源丢掉手機，去廚房找許明陽玩兒。

他也不進去，把臉貼在玻璃門上往裏看，看許明陽給他煮餃子的背影。

突然他靈機一動，對玻璃門哈氣，哈出一片水霧之後，寫了幾個字，屈起指節敲門示意許明陽來看。

許明陽聽見動靜轉過身，就看見盛光源把臉貼在玻璃門上，鼻尖上拱，變成豬鼻子，十分滑稽。

在他這副慘不忍睹的變形臉旁邊，寫着“許明陽”三個大字，旁邊還畫了個笑臉。

許明陽也找了一處來哈氣寫字，寫了“盛光源”，還在旁邊畫了個哭臉。

盛光源：“……”

他生無可戀地貼在玻璃門上望着許明陽。

許明陽忽而湊近，往盛光源貼着臉的玻璃上吹氣，對應他鼻子的位置，在水霧上畫了個豬鼻子。

盛光源卻沒有蹦起來要打許明陽，反而是感覺耳根一熱。

如果沒有那層玻璃，剛剛是不是就快……

親上了？

盛光源的指尖，下意識蜷縮起來。

他的心裏又充盈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吃完午飯，許明陽和盛光源相對而坐，不知道幹啥。

最後實在無聊了，許明陽拿出了壓箱底的闖關游戲。

就是一張關卡地圖，兩個代表玩家的迷你橡皮擦，還有一個骰子。

搖骰子，點數代表步數，誰先走到終點誰就獲勝。

……覺得熟悉就對了，小學時候買盒裝修正貼就會內附這個。

許明陽拿了藍色橡皮，盛光源拿了紅色。

【小藍前進六格，觸發瞬移機關，請繼續前進四步。】

【小紅前進兩格，踩到陷阱，受傷回歸起點。】

【小藍前進六格，獲得飛毯，飛毯載着小藍來到第二十格。】

【小紅前進四格，遇到怪獸，被擊退，後退三格。】

盛光源：“……”

手氣是硬傷。

等到許明陽到達終點，盛光源還在第九格苦苦掙紮。

說好的，哪個贏了，就可以在對方臉上畫畫，但只能畫一筆。

前前後後玩了七輪，每輪盛光源都慘敗。

【小紅：投訴玩家盛光源！！】

許明陽就拿着水彩筆在盛光源臉上畫畫。

兩側臉上各畫了三條線代表胡須，在鼻尖處還塗了個小圈圈。

小皮猴盛光源變成了小貓咪盛光源。

小貓咪盛光源跑去洗漱間照鏡子，看自己被畫成了什麽樣，然後瞬間炸毛。

“許明陽！！！我的一世英名就這麽被你毀了！！”

坐在沙發上的許明陽聳了聳肩：“沒辦法，都是運氣。”

盛光源撲過去哈許明陽癢癢，兩個人在沙發上扭成了一團，你不讓我，我也不讓你。

許明陽找準盛光源軟肋，牽制住他，把他壓在身下。

盛光源處于被動位置，臉上寫滿不服氣，卻又只能伸手去捏許明陽的臉。

捏着捏着覺得好玩，用兩根手指把許明陽的嘴角往上提拎，還念念有詞：“許明陽，給爺笑一個～”

許明陽沒有回話，只是一直望着他。

盛光源被看得發毛，掙紮了一下想要起來，但是被許明陽給摁住了。

他只好直面許明陽的目光，并且祈禱他不要聽到自己如同鐘鼓雷鳴般的心跳。

半晌，他說。

“如果你是女孩子就好了。”

盛光源對許明陽清奇的腦回路表示疑惑：“那樣的話，就不能跟你當哥們兒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許明陽的眸光黯淡了一瞬，像是往夜色的湖裏投入了石子，漾起看不透徹的漣漪。

那一天，許明陽沉默着看了他很久。

久到讓盛光源覺得，時間似乎都凝滞了。

後來，盛光源才明白許明陽這句話的意思。

他在備忘錄裏敲下這樣一段話。

“許明陽是盛光源的太陽，沒有了太陽，萬物的光源也就跟着消失了。

可惜當年，盛光源沒有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