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狗窩
狗窩
從甜水村到瓊江市,雖然不遠但也絕對不近,想要早點兒辦完事兒繞回家看看的席師傅開着破破爛爛的小貨車速度可不算慢,但仍然晃晃悠悠颠簸了兩個多點兒,才進市區。
等到了市中心田懷信開診所的那條街,已經大中午快一點了,午飯時間都錯過了。除了随時能在媽媽懷裏喝奶吃飯的田蔓草,車上的幾個大人都餓得饑腸辘辘了。
人家師傅跟着跑一趟,一頓午飯還是得請的,等田懷信請客在拐角的馄饨鋪吃飽喝足,席師傅也覺得拿了報酬再吃人一頓不太好意思,還主動幫着把東西都搬到了診所上面住人的閣樓。
而這時候吃得飽,睡得好的田蔓草也睡夠了午覺睜開眼打量起了自己這輩子的家來。
從外面行人熙熙攘攘安靜的街道和偶爾路過跟媽媽打招呼的熟人就看得出來,診所應該開在周圍都是居民區的背街面。雖然清淨安逸人流量不大,但診所嘛,主要是靠醫術和病人間口口相傳的口碑,稍微偏僻點兒也并不影響生意。
下面當診所的門面挺長挺寬敞,裏面打了個隔斷被隔成了兩半,隔斷後面兒隐約看見了煤爐子的身影應該是廚房。
前半截又被看診的辦公桌隔開,桌子前面有一張木頭的長椅子和幾個小凳子,應該是給看等着診的病人休息的,又看到木頭長椅子後面牆上還有一些帶着彎彎的小鐵鈎,田蔓草有點兒迷糊的想着難道挂吊瓶也是在這兒?
桌子後面有一排藥櫃兒,地上還堆着好些裝藥的紙箱子,一個上閣樓的木樓梯在隔斷後面廚房那邊兒,雖然外面看不着,但聽得到,人走上去嘎吱嘎吱的聲響,在門口都聽得着。
就在田蔓草還在琢磨這樓梯安不安全的時候就看見外面沖進來一個黑乎乎的胖小子,一下竄到跟前兒。
盯着被劉桂枝抱在懷裏,睜大眼睛到處看啊看的田蔓草,一驚一乍的驚嘆道:“哎呦老媽!這就是你躲起來給我生的小妹妹兒吧。”
話音還沒落就上手在田蔓草肉呼呼的小臉蛋兒上掐了一把,“還挺好看!比大強家的小弟弟還要白嫩胖乎,木頭家的小圓圓也沒她好看的。”
末了還感嘆一句:“摸着可真軟乎。”
雖然覺得兒子乍乍呼呼粗手粗腳的,但看見小苗苗被她哥哥這麽折騰也沒有哭鬧叫喚,劉桂枝忍着氣才沒有對好久不見的大兒子上巴掌。
但口頭上的教訓卻一點兒沒有客氣,一邊把被揪紅了臉,還傻愣愣好奇地看着她哥的小苗苗往懷裏攏了攏,一邊張口大聲教訓道:“田君睿,幾個月不挨揍,你皮又癢是不是?都大小夥子了,知不知道點兒輕重,小苗苗臉都讓你揪紅了。”
劉桂枝這一罵,讓被小妹妹吸引了視線的田君睿總算看清了他那幾個月不見就變得白白胖胖,好像年輕了好幾歲的老媽。
往後一跳,不可置信的驚嘆道:“哎呦!媽呀!……劉桂枝同志,你這是上山裏把人養雞場都吃空了吧,怎麽幾個月不見胖了這麽多?比以前肥了一圈都不止。我要不是你親兒子我都認不出你來!”
“的确是親兒子!跟你媽一脈相承的心直口快,不會說話。還說要離家出走闖江湖,就你這樣的出了家門能不被打死,我給祖宗上墳的時候,都得多燒點兒紙錢。”從閣樓上下來的田懷信聽到這話,輕輕用自己的才能聽到的聲音接茬兒道。
果然聽了兒子這直戳心肺的驚嘆,原還想着大半年沒見兒子,想給他點兒溫暖的劉桂枝在也壓不住翻騰的怒火。非常熟練地擡起腳,抱着孩子也一點兒沒影響她的好身手,一把抄起腳上的棉鞋就扔了過去。
剛才那話一出口,田君睿就非常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要挨揍,對媽媽的舉動也早有準備,這不鞋子一扔過來就非常巧妙地一扭身子,躲了過去。
還非常有經驗的沖到田懷信那邊嚷嚷着要幫忙搬東西。
不過田懷信是個非常有求生欲的男人,雖然對孩子總是心軟寵溺,但在媳婦兒和兒子之間永遠是站在媳婦那一邊的,抓住自投羅網的臭小子,不僅啪啪兩巴掌拍在他肉墩墩的屁股上,還擺事實講道理的教育了好一陣才放過在老撩撥自己媳婦兒的壞小子。
這一輩子的家人交流感情的方式,讓活的長見識短的田蔓草非常驚奇,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張的大大的,哪怕眼睛還沒有發育完全,什麽也看不清,也非常執着的盯着家人模糊的人影,滴溜溜的轉。
小娃娃可愛靈動的模樣,讓氣的不行,還沒教訓到人的劉桂枝看得都憋不住笑洩了火,最後實在沒忍住,低頭就在寶貝閨女柔嫩的小臉蛋兒上,“嗯嘛!嗯嘛!”響亮的親了兩口。
然後心情不錯的笑着感嘆道:“還是那句俗話說的好,小閨女都是爸爸媽媽的貼心小棉襖。”
“哎呦呦~我們小苗苗可真是乖巧又貼心,咋就這麽可愛呢?看到你呀,我氣也消了,心情也好了,飯都要多吃兩碗。”
“可這臭小子就不行了,那生來就是讨債的,一天得氣我八百遍,等哪天我忍不了你了,就把你扔回老家,給你二叔當兒子去。”說着還幼稚的睨了一眼被他爸訓的焉頭耷腦的田君睿,挑釁的挑了挑眉。
看着媽媽那好像我以後只喜歡妹妹不喜歡你,要把你給丢了的幼稚模樣,田君睿嘆了口氣,用無奈的眼神看了一眼還把他當三歲小孩兒逗的老媽,扭過頭都不忍直視,不過看了看虎視眈眈又要念叨的老爸,還是收斂的音量,小聲嘀咕道:“我小學都快畢業了,還用這麽幼稚的話來逗我玩,當我跟小時候一樣還相信自己是從路邊撿來的呢。”
看到熊孩子哥哥那有恃無恐,一點兒都不怕被丢給別人的自信模樣,窩在媽媽懷裏都時刻揪着她衣襟,卻還是缺乏安全感的田蔓草不得不感嘆:在正常的家庭從來沒有缺過愛的孩子可真好!
自信開朗,有恃無恐。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也能像哥哥一樣,放下前兩世的芥蒂隔陔,真正融入這個世界,這個家庭,當一個不再缺愛的小公主。
一家人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的聯絡了一會兒感情,就開始挽起袖子收拾屋子了!
一個家裏有沒有女主人,很輕易就能看出來,下面診所還好,田懷信這個當醫生的對自己的工作環境要求還是很高的,他在的時候經常擦桌掃地,各種消毒,田君睿十一歲了,哪怕調皮也知道輕重,對診所裏的東西從來不會亂動,所以下面診所除了久了沒人,有點兒灰以外真沒啥可收拾的。
可上面住人的閣樓就有點兒不成樣子了,特別是田懷信這個當爸的也走了,就剩田君睿這個熊孩子以後,不僅自己身上灰一塊兒黑一塊兒髒的不行,閣樓裏也造的跟狗窩似的,還有一股臭鹹魚味兒,打開窗戶好一陣兒都吹不散。
這一陣一陣“迷人的香味兒”讓被靈氣滋養的五感敏銳的田蔓草可遭了大罪了,一口氣吸的頭暈目眩了好一陣,剛緩過勁兒來就憋住呼吸一頭紮進媽媽懷裏,再也不敢冒頭兒。
抱緊了又把自己埋起來的小苗苗,劉桂枝看了看飯桌上的零食袋子破玩具,書本作業也鋪的滿桌都是,還有那專門從醫院宿舍拖回來的時髦沙發上,也堆着好些髒衣服臭襪子。
哪怕早有心理準備,劉桂枝也止不住的深呼吸,不停地在心裏安慰着自己不氣不氣。
轉過頭看了看那心虛的直往牆邊兒靠的父子倆。
哼哼!真不愧是親父子倆,小圓臉上堆着一樣一樣的假笑,嘴角僵硬的上揚,就連磨蹭衣角的小動作也像喊了號子一樣整齊劃一,看到這樣的情形劉桂枝都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忽然就沒那麽生氣了。
仔細想一想,男人自己在家邋遢一點也不是什麽大毛病,自家爺爺和老爸好像也差不多。
最重要的是家裏一大一小兩個男子漢,在這次遇到的難事面前頂起了事兒護住了家。
想到她意外懷孕以後,怕被抓去堕胎,丈夫跟着一起小心翼翼的隐瞞,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兒的兒子也從來沒有在外面說露過嘴。
為了讓這個好不容易才盼來的小苗苗平安出生,丈夫焦慮的一大把一大把的掉頭發,又是送禮又是拉關系,想要弄一個超生指标。
後來聽說了田水村的事,開始也沒想着去那兒躲,可他們市裏管的嚴,超生指标又一直辦不下來,還被舉報洩露了消息。
要不是實在逼得沒辦法了,懷信也不會讓懷孕的她去一個出了殺人犯的彪悍偏僻的小村子生孩子。
可即便這樣也到處打聽了甜水村的風評口碑,就連她那改嫁以後就從來沒聯系過的親媽,也都放下臉面拎着禮物親自去打聽了。
送她去甜水村的時候把老張家的人,包括左鄰右舍都挨個拜托了個遍。接生的王婆子,也被借着她們在縣裏一起培訓的同學關系上門拜托了好幾次,三天兩頭都買了好東西往村裏跑腳底板兒都磨起了泡。
生完孩子,也半點沒撒手,又伺候月子,又是帶孩子洗尿布的,丈夫當到這個份兒上,劉桂枝覺得有點兒別的小毛病也都是可以忍受的。
而還是個大小孩的大兒子就更沒什麽好責罵的了,小小一個人兒,自己一個人在家呆了一個來月。雖說拜托了以前醫院的同事,一天三頓飯是在醫院食堂解決的。
可軍軍也才十多歲,從來都是被寵着慣着,沒離開過父母,這一個來月每天一個人騎着自行車上學放學,吃飯睡覺,想到這些劉桂枝心裏都酸酸的。
算了,屋子髒了亂了,大不了來個大掃除收拾收拾就好,都不是啥大問題,今天就不批評這父子倆了,但給點兒臉色,念叨幾句也是應該的。
用眼風掃了一下仍然在牆根貼着的父子倆,“還貼在牆上幹什麽呢?真想刷了漿糊粘在上面呀?還不都下來給看着小苗苗。”
“你們父子倆呀,都一個德行,怎麽就不知道愛得幹淨吶?”
“這樣的屋子都住的下去,都不怕熏死!一個個的半點兒都離不開人伺候,走的時候布置規規整整的都造成乞丐窩了。”
“大掃除完那都得消一遍毒,不然都去不了味……”劉桂枝抱着小苗苗一邊下閣樓一邊繼續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