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被擄 (二)
第74章 被擄 (二)
車廂被撞翻以後, 岑家一行人很快被擄,金鱗示意衆人不必動狠手,把岑家人扣押住便行, 擡眼往前看時, 危懷風已打馬調頭, 環着岑雪從月色裏走來。
兩人不知是說了什麽, 岑雪看着格外羞窘, 危懷風則仍是那副散漫模樣, 唇角微微提着, 可是眼底并無笑意,大概是因為夜郎國裏發生的那件事,又或是猜出了岑雪今夜往岳城趕的意圖。
及至車前,危懷風環視岑家人一眼, 詢問道:“你師兄呢?”
岑雪一早便猜到他埋伏在此,是要防止有人前往岳城報信,自然不會說出徐正則的下落, 扯謊道:“在城裏。”
“哪個城?”
“渠城。”
危懷風笑了一下,聲音并不明朗,有一點嘲弄的意思, 仿佛是一瞬間識破她的謊言:“那你來這兒做什麽?”
“師兄有急信要傳入岳城,我幫忙走一趟。”岑雪搪塞完, 反客為主,“你為何會在這兒?”
“等你。”危懷風答得利落,語氣裏藏着一股難以尋味的暧昧,說完便朝身後部将下令, “搜山,往岳城與平城的方向搜。”
岑雪聽得“平城”, 心神一震,那正是徐正則所逃的西北方向。岳城若是被偷襲,目前能發兵解圍的只有平城。
“是!”
衆人很快領命,分成兩隊,往危懷風指定的兩個方向趕去。岑雪心裏七上八下,不知徐正則是否能逃脫追捕,成功趕往平城借兵,颦眉沉吟間,忽覺視線燙人,擡眼一看,正是危懷風炙熱的目光。
“你看什麽?”岑雪驚疑。
危懷風分辨着她憂慮的表情,已然猜出徐正則的下落,并不點破,說道:“有些話想問問你,先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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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山林以後,岑雪被帶回了危家駐紮在渠城東側的營壘,因為史雲傑在前線開展伏擊戰,危懷風回營以後,趕往前方處理戰事,把岑雪帶入氈帳裏的是金鱗。
“岑姑娘,請先稍事等候,少爺在前面與将士們商談軍務,一會兒就來。”闊別多日,如今再見岑雪,金鱗心裏亦是百感交集,想起上回夜郎國裏,危懷風特意交代他與角天不可再喚岑雪“前少夫人”,而要尊稱“岑姑娘”的事,更是唏噓。
岑雪坐在案幾前,白皙臉龐被一盞燭燈映亮,額頭上殘留着被撞傷的痕跡。金鱗放下藥瓶,本來準備走了,忽然聽見岑雪開口:“史雲傑既然在前線伏擊你們,你與你家少爺為何會埋伏在南城外?”
金鱗駐足,想起在南城埋伏的這一茬,說道:“姑娘與徐公子來渠城幫史雲傑的事,少爺一早便知道了。”
岑雪擡眸,目光清亮:“他派人監視我?”
“兩城交戰,城外自然要派人監查。”金鱗不承認,但也不否認,畢竟明州一界原屬于慶王的勢力範圍,危懷風來偷城,不可能對史雲傑及其相關人員視若無睹。再者,因為夜郎的那件事,危懷風一直耿耿于懷,盡管明面上并不顯露,但每回有江州的消息傳入西陵時,他總是比任何人都在意。金鱗知道,他心裏放不下岑雪,這次來奪明州城,多半也摻雜了一點與岑雪相關的私心。
不過,這些隐秘不是他這個做下屬的該提的,金鱗搪塞完,補充:“少爺只是猜中了趕往岳城報信的不會是史雲傑的人,而是姑娘。”
岑雪不疑有他,聽完以後,越發肯定危懷風聲東擊西的計謀是真,道:“你們來攻渠城是假,借機偷襲岳城是真?”
金鱗摸摸鼻梁,道:“少爺行事一向不拘常理,姑娘是知道的。”
這便是等于承認了。岑雪垂目沉吟,祈禱徐正則一切順利,金鱗忽然又道:“少爺今夜把姑娘接來,應是想問一問當初在夜郎的事,我們不會對岑家人動手,姑娘不必擔心。”
岑雪眼神微動,看過來,一時竟不清楚金鱗口中提的“夜郎的事”是哪一件事。莫非是指她不告而別?還是指那一批不翼而飛的寶藏?岑雪心潮起伏,便想再問,帳外傳來一人聲音,說是校尉有事要找。金鱗應下後,對岑雪拱手一禮,轉身走了。
岑雪獨自一人坐在氈帳裏,琢磨着金鱗走前說的話,沒留意放在案幾上的那一瓶傷藥。約莫半個時辰後,外面再次傳來腳步聲及人聲,一人掀開帳幔,低頭入內,身着一襲玄色铠甲,腰佩寶劍,英眉亮目,正是危懷風。
算起來,兩人相別小半年,按理說,本是不長的,可是這一眼,彼此竟看出一種闊別多年的悵然與悸動。危懷風似乎更高大了,銀冠束着馬尾,少年意氣散了一些,眉目間多出來的是征伐後的沉厲,膚色則更深了,被铠甲裹着,令他更散發英武氣質。
岑雪心口莫名怦動,挪開視線,凝着虛空一角不動。危懷風走上來,瞄一眼案幾上的傷藥,又看岑雪額頭,坐下後,二話不說便抓住她胳膊。
岑雪猝不及防,身體遽然繃緊。危懷風能感受到掌心裏的那一截纖細胳膊在瞬間抖了一下,本來是打算再冷一會兒臉的,看她這反應,便有些想笑,抿了下唇才道:“幫你擦藥。”
岑雪擡頭看他,眼底戒備不散,危懷風便松開手,君子而坐,等她同意。
岑雪胸脯起伏了一下,說道:“我自己來。”
“這兒沒鏡子。”危懷風道。
岑雪啞然,危懷風看着她窘迫模樣,到底沒忍住,笑起來,拿起案幾上的藥瓶,道:“幫你擦,不弄疼你,乖。”
想是這一聲“乖”太熟悉,岑雪鼻頭微酸,待得回神,危懷風裹着藥膏的指腹已擦上額頭。
他的手指是練武的手,指腹上有厚繭,擦過皮膚時,留下的是一層酥酥麻麻的癢。岑雪忍耐着,胸腔輕振,不敢去看咫尺間他的眉眼,垂着雙目:“你要問我什麽?”
危懷風耐心擦藥,眸光裏摻雜着許多複雜的情緒。從分開那一天算起,到今日,整整是一百天。這一百天,大概是他二十多年來最繁忙、最疲累的時候,可是即使那麽忙、那麽累,他每次入睡前都還是會想起眼前的這個人。
想起她的笑靥,她的聲音,她在危家老宅走廊裏尋他的身影。想起月亮山上的那一吻,想起他趁虛而入的告白,以及她酒醒後的賴賬。
也想起那天他從王宮裏出來,想要找到她,訴一訴心裏的煩惱與傷痛,在最無助的時刻得到她的撫慰,可是後來,人去樓空,他找到的只是一個無比殘酷無情的結果。
“為何不告而別?”良久後,危懷風開口。
岑雪猜到他要問這個,說出答案:“你與危夫人相認,自有許多私事要處理,我無意打擾。”
“哦。”危懷風聲音淡淡的,有點說不上來的情緒,“不是要趁機獨吞寶藏?”
岑雪一震,掀眼:“獨吞寶藏?!”
危懷風從她眼神裏看出錯愕,心頭微動:“我按照你留下的提示,找到了月亮山裏的藏寶地,可是那裏已經一無所有。”
“不可能,我只帶走了一半財物,剩有十五箱珠寶留在原地!”岑雪反駁,突然想起什麽,臉色越發凝重。
危懷風的眼神也變了,當日他循着提示趕往月亮山後,發現的的确只是一片被挖掘後的空地,他想當然便以為是岑雪趁着他留在王宮裏的時候獨吞了所有寶藏,并匆匆離開,所以失落了很長一段時日。兩人早先便半認真、半玩笑地說過要各憑本事奪寶,岑雪獨吞所有,揚長而去,不算不仁義,只是這背後折射出來的果決總是給危懷風一種被無情抛棄的錯覺,是以後來他想起岑雪時,心裏都又痛又不甘心。
可是,看岑雪眼下的反應與說辭,當初那件事情似乎另有蹊跷。危懷風道:“有人在你之後,在我之前拿走了剩餘的寶藏?”
岑雪沉眉,想起關城外前來劫車的那一批黑衣人,心知事情恐怕沒有那麽簡單,問道:“危夫人可知道你我在尋寶的事?”
危懷風眼睫微眨:“知道。”
“我與師兄帶着一半寶藏離開夜郎時,在關城外被一批黑衣人埋伏,他們劫走了所有的財物。”岑雪沒有提危夫人,可是話裏的指向已經很明顯。
危懷風不語,想起後來木莎執意從夜郎運送至西陵城的一大批財物,不免也心虛起來,道:“那一批黑衣人是夜郎人?”
“他們行動敏捷,應是訓練有素的一批家臣,身上都佩有銀飾。”
“沒有別的标志了?”
“他們用的箭镞上,刻有饕餮圖紋。”
危懷風眼神一銳,心裏暗暗松了口氣,說道:“那是梁王的人。”
“梁王?!”岑雪震驚。
危懷風心裏亦感意外,照理說,岑元柏派岑雪與徐正則去夜郎國裏尋寶,這件事情是不可能被梁王知曉的,除非,那一路以來,他們身邊都潛伏有梁王那邊的眼線。
“梁王麾下有多支暗衛,其中一支以饕餮為圖騰,我上個月剛在劍南與他們交手過,不會認錯。”危懷風說完,揣度道,“你們是不是走漏了什麽情報,被人家盯上了?”
岑雪神色複雜,反複回想在夜郎國發生的細節,始終不能找出破綻。危懷風看她的眼神慢慢由不甘、委屈變為心疼,放下藥瓶後,關懷道:“你沒有拿到寶藏,那回去以後,可有被你父親責罰?”
岑雪眨眼,收回神思,道:“這是我的事,就不勞煩你過問了。”
危懷風本以為寶藏的誤會解除後,兩人便算是冰釋前嫌了,誰知岑雪對他的關懷這樣冷淡,心裏多少受傷,臉上又換回那副委屈神色,重複道:“勞煩?”
岑雪垂下眼睫不應聲。危懷風失笑:“看來那晚在月亮山上發生的事,你是一直都沒想起來啊。”
岑雪聽他突然提起月亮山,想起那晚她宿醉以後丢失的記憶,倏而心虛。危懷風凝視着她,看出她心神亂了,眼底笑意更深了一點:“無妨,你慢慢想,我可以等。”說着,便從案前起身,似要離開。
岑雪擡頭:“你要把我關在這兒多久?”
“不久,找到你師兄後,便送你們離開。”危懷風好整以暇,多少有些故意氣人的意思。
岑雪算過時辰,危懷風這時候還抓不到徐正則,說明徐正則已成功進入平城,便不再掩飾,說道:“師兄已趕往平城借兵,你偷襲岳城的計劃沒那麽容易成功。岳城是慶王的,你奪不走。”
“哦,”危懷風并不意外,看過來時,目光熾亮滾燙,“那你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