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認親 (四)
第44章 認親 (四)
月亮山山勢綿延起伏, 占地足有三百多裏,主峰位于王都正北方。岑雪、危懷風二人根據藏寶圖上的指引,從西麓的山林出發, 沿途跨越谷地、樹林、山坡, 快要抵達标記地點時, 竟然看見了一小座瀑布。
夏日陽光明媚, 日光被飛濺的水珠反射開來, 在虛空裏幻化成小小的霓虹, 危懷風稍勒缰繩, 放慢馬速,因那一抹霓虹而再次想起危夫人。
岑雪也看見了,雖然不知危懷風為何減速,卻并不多問什麽, 靜靜地陪他看了一會兒,才又再次出發。
“就是那兒!”
地圖上标記的山谷位于西麓北側,四周茂林環繞, 臨崖方向有一座瀑布,正是岑雪、危懷風先前遇見的那處風景。
山谷兩側坡勢陡峭,入口狹窄, 目之所及全是森森古木,幾乎不能窺見天光。危懷風打量了一下周圍環境, 見不像有人居住,便要入內,斜刺裏突然傳來一道熟悉聲音。
“站住。”
岑雪、危懷風俱是一震,循聲看時, 見一人從入口旁的古樹後走來。
“這兒是夜郎禁地,先別進去。”
岑雪震驚:“師兄?!”
從古樹後走出來的人, 正是一襲白衣的徐正則。
危懷風眼裏亦閃過一抹驚愕,要知道這裏離先前衆人分開的地方足有三十多裏路,短短半個時辰,徐正則是怎麽從那裏跑到這兒來的?
還有,另一半地圖既然在岑雪手裏,徐正則又是如何獲悉這個地方的?難不成,他早便知道地圖裏的藏寶地?
“你怎麽找來的?”危懷風徑直問。
“雲桑騎馬,帶我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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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桑?”危懷風往回一看,“人呢?”
“與我吵架,走了。”
徐正則答得有頭有尾,臉色平靜無波,不像是撒謊。危懷風審視他少頃,低頭分辨地上的痕跡,發現的确有一些雜亂、新鮮的馬蹄印,想來便是雲桑來了又走所留下的。
“你怎麽知道這兒是禁地?”
按下狐疑後,危懷風收攏缰繩,繞着徐正則踱了一圈。徐正則讓開一步,露出一塊被及膝高的荒草遮掩的斑駁石碑,碑上刻着兩個苗族文字。
危懷風認得,還真是“禁地”。
“不是說好要爬山,雲桑帶你來這兒做什麽?”
“玩。”
這也是實話,危懷風提議要分隊爬山後,雲桑便一直撇着嘴,等天桑與其夫人沒影後,立刻叫侍從召來坐騎,說是要帶徐正則去一個有意思的地方玩一玩。
徐正則本來就無心爬山,也知曉危懷風、岑雪乃是為尋寶而去,所以對雲桑的提議并不反感,反而期待能在途中發掘一些關于藏寶圖的線索,誰知雲桑竟會一路領着他往月亮山裏的禁地而來,來了以後,還為“中原人竟然喝蛇湯”一事與他起了口角。
這一回,也不知是為何,雲桑半點不與他服軟,甩下一句像模像樣的“殘忍”後,便扔下他揚長而去了。
“兩位玩得倒是別致。”
危懷風聽完那一聲“玩”,笑着揶揄。
徐正則不予理會,望向山谷裏深不見底的草木。
“寶藏在裏面?”
“大概。”危懷風眼眸微斂。
“天桑還在主峰鼓樓裏等我們,耽擱太久會讓他起疑,改日再來看看吧。”
危懷風自然知曉這道理,今日循着藏寶圖裏的線索趕來,本來也沒想着要一下找着寶藏,而是先探一探路。天桑已允諾要邀請他們在山裏的別莊小住兩日,往後有的是機會來這兒尋寶。
“從這兒往回走是三十裏路,徐兄是打算步行,還是在這兒等一等,看看小表妹能不能回心轉意?”
雪稚雖然厲害,可要是馱三個人,還是兩男一女,那畫面怎麽想都不會好看。
徐正則本是打算原地等待雲桑回來的,也是怪,他就是覺着那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苗族少女會回來尋他,然而聽危懷風那一聲“回心轉意”,忽又改了主意,邁開步履往前走。
危懷風見他這做派,咧嘴一笑,對着懷裏的岑雪說道:“你師兄妹倆有時候倒是挺像。”
岑雪不解。
“別扭。”
危懷風說完這一句,不等岑雪反诘,從馬上翻身下來,牽着缰繩往前走。
徐正則走在前,危懷風牽着馱着岑雪的馬走在後,山風從谷裏吹來,拂亂三人的頭發衣袂,危懷風任由發絲拂在臉頰旁,目光投在稀薄的日影裏,透着兩分散漫。
“南越人的寶藏,怎麽會在夜郎國的禁地裏?”
“以前戰亂,南越召集夜郎、雲诏結盟,攻打大邺,王都是其中一個據點,不少南越貴族都在王都裏待過。”
“待在王都裏,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往人家禁地裏藏寶吧?”
徐正則不做聲,岑雪回答道:“戰事傷財,當年南越國主見對大邺久攻不下,號召三國權貴募捐軍饷,打算與大邺長久對峙。軍饷募集以後,數額巨大,由一名南越貴族負責押往前線,以備與大邺開戰。結果開戰前夕,這一名南越貴族突然失蹤,那一批巨額軍饷也下落不明,以致南越、夜郎、雲诏三國在大戰中一敗塗地,後續也無力再與大邺抗衡,只能含恨撤軍。據師兄查到消息說,那個南越貴族原本并不是主戰派,押送軍饷一事,是他在戰前請纓的,南越國主以為他有意為國盡忠,便派他負責了此事,沒想到最後功虧一篑。我們猜,那人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想看見四國交戰,所以假借押送的名義劫走了那一批軍饷,并藏在了月亮山裏。至于選擇禁地為藏寶地,或許是因為當時王都裏人多眼雜,相形之下,唯有月亮山禁地才是最安全、最妥當的地方。”
危懷風沉吟片刻,道:“那人後來也一直沒有音訊?”
“有,戰事宣告結束以後,他趕回南越都城,不及入宮請罪,便死在了家中。據說,那天他回家以後,被兄長逼問軍饷的下落,他知道兄長貪財好賭,始終不肯交代,便被兄長一怒之下,失手殺了。”岑雪接着說道,“再後來,南越國主派人抄了他的家,掠走不少財物,其中,便有南越國主後來進獻給先皇的那一對鴛鴦刀。”
危懷風了然。當年失蹤以後,此人把藏匿軍饷的地點畫在了兩張絹帛裏,并把地圖一分為二,分別藏于一對鴛鴦刀中。回家以後,他本是想入宮向南越國主請罪陳詞,結果沒想到因軍饷一事被兄長所殺,導致那一對藏着巨寶的鴛鴦刀被送入大邺,後又陰差陽錯來到了他與岑雪手裏。
“所以說,我們要找的寶藏乃是當年南越、夜郎、雲诏三國從貴族那裏籌集而來的軍饷?”
“沒錯。”
危懷風着實意外,忍不住在心裏感慨,難怪岑雪這丫頭會不惜代價,千裏迢迢跑來雁山找他,徐正則會願意與他裏應外合,幫忙奪下西陵城,原來那鴛鴦刀裏藏着的并非是尋常財物,而是可堪一戰的巨額軍饷。
如今,大邺分崩離析,各大勢力紛争不休,慶王以剿殺僞君的名義大舉興兵,困于郢州一戰,不得已退守江州,正是需要軍饷支持的時候。天下雖大,錢財總共就那麽多,行軍打仗又最是勞民傷財,如果能得到這一大筆寶藏的支援,于慶王而言,不僅是雪中送炭,更是如虎添翼。
“不過,劫軍饷一事非同小可,當年他把那麽一大筆錢財藏入月亮山,不可能是一人所為,不知那些參與此事的人,可都還活着?”危懷風道。
岑雪知道他的顧慮,說道:“南越國主派人查過,當年參與押送軍饷一事的人,無一人能說出軍饷的下落,後都被以押運失職的罪名處決。軍饷的秘密,應該只藏在鴛鴦刀裏,除我們以外,不會有第三方知曉。”
“那看來,這禁地是非走一趟了。”
危懷風說着,興趣愈濃,夜郎地形複雜兇險,入境時的那些瘴林就能把人折騰得夠嗆,也不知被列為“禁地”的山谷裏會藏着什麽東西。
便想着,肅肅風聲裏忽然傳來異響,危懷風耳根一動,辨認出是急促的馬蹄聲,正打算調侃徐正則“回心轉意的小表妹來了”,猛地發現來的并非是一匹馬。
“等等。”危懷風叫停。
山風乍來,卷落滿樹飛葉,一陣雜亂倉促的蹄聲從前方奔來,伴以喝叱聲。不消片刻,三人前方突然出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上馱着一抹紅影,銀佩叮當,黑亮蓬松的一大條麻花辮飛日光裏,發尾系着的頭繩銀光閃耀。
危懷風幾乎是一眼認出來人,不及疑惑,來人身後又奔來三五匹烈馬,馬上人黑衣束身,黑巾蒙面,利刃在手,殺氣騰騰!
顯而易見,是追殺!
來人徑直奔着山谷裏的禁地而來,看見危懷風一行,明顯一愣。
危懷風極快環視四周,目光鎖住右後方的一條上山小徑,把馬鞭交給徐正則,語氣不容置喙。
“上馬,帶小雪團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