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起事 (三)
第23章 起事 (三)
春草一行是次日正午抵達兆豐縣的。
因為有先前逃難的經驗在, 這次危家寨被圍,方嬷嬷、春草等人并沒有太恐慌,只是記挂着岑雪的狀況, 故一聽說危懷風那頭穩了, 便央着金鱗、角天二人護送着大夥進了兆豐縣縣衙。
主仆兩廂見過後, 自是有一番衷腸要訴, 角天耐心地在一旁候着, 等方嬷嬷等人差不多散了, 才借着送茶的名義走進屋裏, 關懷道:“少夫人沒事吧?您不知道,那天夜裏聽說您失蹤,少爺急得跟什麽似的,後山的火都不管了, 硬要上馬去找您,三當家怕有詐,嘴說了破皮也沒能勸住。唉, 這麽多年來,我還是頭一回見少爺急成那樣呢!”
危家寨裏的情形,岑雪已聽方嬷嬷說過, 那晚危懷風走後,情況的确不甚理想, 這廂聽得角天這一番話,更有些過意不去,說道:“那晚是我太大意了。”
角天“嗐”一聲,道:“話不能這麽說!何建那厮既然盯上了您, 有的主意把您擄出山寨,他那人, 頭頂生瘡腳底化膿,渾身都壞透了,哪是您能防得過來的?不過,有句話說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少夫人大富大貴,這一回呢,又跟着少爺患難見真情,以後呀,有的是享不完的福氣!”
岑雪聽完這句“患難見真情”,才總算領悟什麽,原來角天是在借着關懷的由頭誇她和危懷風有“真情”。可是怪了,她和危懷風假成親的事,角天又不是不知道,怎麽要做這樣莫名其妙的事情?
岑雪微笑道:“不知道西陵城那邊怎麽樣了,懷風哥哥攻入兆豐縣的消息應該傳開了才是。”
角天聽見岑雪竟然開始叫危懷風“懷風哥哥”,瞪圓眼睛,激動得差點結巴:“聽聽聽說曹沛已經率着一撥官差進了西陵城,少爺拿下兆豐縣的事,崔越之肯定是知道了!”
“那他沒有發兵嗎?”
角天搖頭。
岑雪安心,誠如先前所猜,只要危懷風以“匡扶慶王”的名號舉義,崔越之便不敢輕舉妄動。想來,曹沛這會兒正在聲情并茂地向崔越之控訴危懷風奪城的惡行,而崔越之,則正焦頭爛額,不知是該安撫曹沛這位屬官,還是順着“匡扶慶王”這股東風造反吧。
“兆豐縣不是久留之地,不知你家少爺下一步有何打算?”岑雪問道。
角天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奪下西陵城!”
“奪下西陵城?”岑雪微愕。
角天“昂”一聲:“不瞞少夫人,我家少爺早便開始籌謀造反的事了。原本呢,是打算就近在天岩縣起事,再借着四方八寨的關系,勸動各位寨主以及雁山旁餘縣城的縣尹加盟,等實力夠了,便殺入西陵城,奪回危家原有的一切,順便讓崔越之那狗賊也嘗一嘗當年少爺受過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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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雪想起十年前危懷風被崔越之栽贓陷害的事,心內刺痛,感慨道:“也是,奪下西陵城後,他便可以回家了。”
角天苦笑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少爺走後,危家老宅便被崔越之霸占了去。聽說,他派人在老宅裏大興土木,拆了以前的房屋院落,建了一大堆樓閣亭臺,一有空便召喚城裏的名伶去那裏飲酒作樂。現如今,老宅已成了他用來豢養歌伎,宴請賓客的別業,少爺早就沒有家了。”
岑雪看着角天,半晌說不出一句話。角天似也感覺氣氛沉重,撓頭笑笑:“不過,少爺這些年在危家寨裏過得也很好,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家嘛,等有了家人,自然也就有家了!”
岑雪眼眶發熱,笑一笑,心裏仍是苦澀。
送走角天後,岑雪獨自一人坐在屋裏走神。危懷風在城門那頭忙軍務,中午沒有回來用膳,午憩以後,岑雪又坐在窗前發呆,倏而想起什麽,走去鏡臺前坐下。
岑雪打開妝奁,取出那支白玉梅花簪,對鏡戴上後,決定去找危懷風一趟。
※
今日天一亮,危懷風便來城樓這裏巡防了。
兆豐縣目前仍有官差一百多人,雖然明面上是投降了,但背地裏怎麽想的并不知。危懷風讓趙力派人加大看守力度,另委托厲炎發書聯絡西陵城轄內的各縣縣尹,試圖說服有心人投誠。
天岩縣縣尹是最早表态的,聽說危懷風率先在兆豐縣起事,打的又是慶王的名號,今日一早便跟着反了。另外一些縣城暫時沒什麽動靜,危懷風不急,只要西陵城那邊不發兵過來,八寨的人上下一心,讓那些縣尹歸順不是難事。
“懷風,尊夫人來看你了!”
正想着,有人笑着在背後招呼了一聲。危懷風回頭,見城樓石階底下走上來一位妙齡女郎,外披彩繪寬袖白絹衫,內着紅花紋鵝黃紗齊胸襦裙,頭梳朝天髻,妝發素雅,鬓後僅插着一支白玉梅花簪。
危懷風一眼認出那支簪子,眼神一動。
岑雪迆迆然走上來,風一吹,披在臂彎間的素紗帔子飄飛在身後。危懷風倚着城牆,定睛看着,等人來後,大方評價:“今天很漂亮啊。”
岑雪臉頰微紅,誇道:“懷風哥哥也很英俊。”
“是嗎?”危懷風順着杆爬,“哪裏英俊了?”
“……”岑雪看他一眼,又移開視線,厚着臉皮接着誇,“英眉星目,意氣風發,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危懷風笑着:“不是說盛京城裏的女郎評價美男,要膚白如雪,膩如凝脂?”
“哪有這樣的事?”岑雪微窘。
“那是我誤會了。”危懷風點到為止,轉為正題,“找我何事?”
岑雪望向城樓外,道:“如今城裏情形如何了?”
“托你的福,一切穩妥。”
“城中兵馬情況呢?”
危懷風看來一眼,似沒想到岑雪會過問起具體的軍務,有點意外,然而并不隐瞞,如實道:“俘兵一百,危家人四百,其餘各寨一千,統共一千五百人。”
“危家寨先前置辦的軍用物資都運送過來了?”
危懷風點頭。
岑雪想了想,忽然道:“夠了。”
“夠什麽?”
“拿下西陵城。”岑雪擡頭看來,目光清亮,着實把危懷風一驚。
“什麽?”
區區一千五百人,拿下西陵城,開什麽玩笑?
危懷風皺眉看着岑雪,試圖從她眼裏捕捉出玩笑的痕跡,可惜一眼看進去,那雙靈動的大眼睛裏亮晶晶、水盈盈的,并無半點說笑。
“小雪團,”危懷風久違地喚起這個小名,嚴肅道,“打仗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知道,”岑雪鄭重道,“我有讀兵書,研兵法,西陵城裏虛實如何,我也大概有所了解。兵不厭詐,戰場上,多的是詐謀奇計。淮陰侯在井陉背水一戰,可以靠易旗殺二十萬軍心;周郎在赤壁臨敵,可以借東風火燒敵營。只要用對方法,一千五百人,一樣可以以寡勝多,出奇制勝!”
危懷風眼神審度,不知為何,在聽完岑雪這一番有頭有尾的言論後,他內心有一種奇異的感受。小時候,岑雪軟糯可愛,愛看的是《幼學求源》,會背的是《聲律啓蒙》。至于兵書,那是他整日裏嚷着枯燥無聊,要等外人都走了,才肯在背地裏看得廢寝忘食的寶藏。
什麽時候起,她也開始跟他一樣,偷啃起兵書來了?
良久後,危懷風道:“願聞高見。”
岑雪抿抿唇,道:“我有一個條件。”
危懷風挑眉。
岑雪道:“我想先問一問,輔佐慶王的事,懷風哥哥考慮得如何了?”
“有點為難。”危懷風笑,似覺察出岑雪的意圖,眼底帶了點狡黠。
岑雪沉吟少頃,道:“是鐵甲軍不願意效忠慶王嗎?”
“難說。”危懷風仍是那副模棱兩可的态度,環起胸,端詳岑雪神色,“不過,單論刀的事,我可以一人做主。你幫我攻西陵城,是想要那把刀吧?”
岑雪心思被窺,便不再遮掩,點了點頭。
“所以,”危懷風微微低頭,“你的高見是?”
岑雪默了默,道:“懷風哥哥應該還記得,我有一位才智過人、名滿盛京的師兄吧?”
危懷風聽她提起此人,眼神微暗。
岑雪說道:“師兄自小研讀兵法聖典,精通排兵布陣、奇門遁甲。先前,我與他約定三個月內在雁山相聚,算算日程,他應當已入西陵城。西陵城雖然是軍事重鎮,然而這些年來,兵力早不如從前強盛,崔越之又是儒臣出身,并不懂領兵打仗。若是能與師兄取得聯絡,巧妙謀劃,裏應外合,我有信心助懷風哥哥拿下西陵城。”
早些年,危廷坐鎮西陵城,城內屯兵足有二十萬。西羌一役後,鐵甲軍大潰,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原本銅牆鐵壁一樣的西陵城差點土崩瓦解。後來,朝廷與西羌議和,以每年交納二十萬歲幣為代價,換來十年休兵。崔越之上任以後,不必再煩憂羌人攻城,對軍務一向不甚上心。現如今,城裏駐紮的兵馬不過六萬而已。
一千五對陣六萬固然懸殊,但要是能有個極其聰明的內鬼,讓崔越之拱手讓城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岑雪看着陷入沉思的危懷風,道:“不知懷風哥哥意下如何?”
“可以。”許久後,危懷風開口答應,從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岑雪又看他兩眼,嫣然笑道:“那我便先回去,給師兄修書一封。”
說完,岑雪轉身往外,不及兩步,忽然聽見危懷風在身後喚:“小雪團!”
岑雪回頭,風聲獵獵,吹響四周招展的旌旗,危懷風環胸倚在城牆上,鬓發飛揚,眯着眼道:“你喜歡的人,不會是你師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