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婚 (三)
第11章 大婚 (三)
次日,岑雪從夢裏醒來,發現屋外天光大亮,夏花已進來伺候,正在收拾外間燈臺裏燃盡的紅燭。
岑雪掀開被褥坐起來,猛然察覺自己竟是睡在婚床上。
“我怎麽會睡在這兒?”
“姑娘一直睡在這兒呀。”夏花走進來,見岑雪一臉懵懂,想起什麽,解釋道,“大當家昨天半夜就走了,說是從今日起,他住院裏的廂房,您住主屋。”
岑雪微怔,想起昨天夜裏的情形。原來,危懷風并沒有在屋裏過夜?
可是,自己又是怎麽從方榻上跑到婚床上來的?
岑雪想到唯一的一種可能,臉頰微微發熱,想起什麽,轉身去床上找。夏花心念微動,走去鏡臺前拿起一物:“姑娘是在找這個嗎?”
岑雪看見夏花手裏拿着的梅花玉簪,道:“你收拾的?”
夏花搖頭:“奴婢來的時候就放在這兒。”
岑雪更窘,不用多想,那玉簪一定是危懷風拿走以後放過去的了。
那自己拿着玉簪入眠的模樣,也多半是被他盡收眼底了。
“放下吧。”岑雪赧然說完,起身更衣。
洗漱完後,春草進來送早膳,岑雪問起昨天夜裏的行動如何。夏花率先答道:“正巧昨天夜裏危大當家在崗樓那邊收拾裴大磊,寨裏的人全去看了,後山練武場一個人都沒有。奴婢每個地方都找過了,沒找着那把鴛鴦刀。”
岑雪微微蹙眉。春草則道:“雖然昨天夜裏熱鬧,但看守庫房的人并不松懈,裏外都看得很嚴。奴婢送飯食進去,只發現庫房裏全是糧草,最裏頭倒是有間房,上着鎖,看着不簡單。聽那些人話裏的意思,寨裏的貴重物品都在那間房裏放着的。”
昨天趁着外人不在,岑雪把危懷風住的這間屋舍從裏到外搜了個遍,既沒找到刀,也沒找到其他和刀相關的線索。當家危家獲罪,并沒有被抄家,那把鴛鴦刀應該是和危家舊物一起被運送來危家寨的。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最可疑的便是庫房裏那一間上鎖的房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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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大當家人呢?”岑雪問道。
“天剛亮就走了,像是有事要下山。”
岑雪點頭:“叫人把行李收一收,跟我去一趟庫房。”
※
危家寨的庫房建在靠後山的樹林旁,每天分三撥人輪值,每次輪值的人員有四個。
因着昨天一下發生了兩件大事,今日換班後,庫房大門口就沒安靜過。
“不可能吧?那可是慶王府,現如今梁王篡位,各地都在造反,幾撥人裏,就數慶王那兒呼聲最高!嫁進慶王府,便等于一腳踩進了皇宮,這樣的親事,少夫人竟然不要?”
“不是都說了,當年岑家悔婚,從頭到尾都是岑家家主的主意,少夫人根本不知情。她跟少爺兩小無猜,要是知道不能嫁給少爺,早便哭着從盛京城裏跑過來了!”
“沒錯,少夫人壓根就沒看上慶王世子,那時候在盛京城裏,少夫人天天跟在少爺屁股後頭,對少爺的感情,不是一兩句話說得完的!這次偷跑過來跟少爺成親,可不就是因為對少爺餘情未了嘛!”
“啧啧,果然是少爺,人在哪兒都能有這樣大的魅力!……”
四人正聊着,忽聽得一聲咳嗽,擡頭看去,見兩個丫鬟站在一輛馬車前,簇擁着一位身着藕荷色折枝花春衫的嬌美女郎。
“少、少、少夫人!”四人結巴道。
岑雪臉色冷淡,道:“昨日大婚,收了不少賀禮,我院裏已裝不下,送來這裏暫放。”
四人忙應和,想着剛才讨論的話,心虛不已,看一眼那輛載着幾大口箱籠的馬車後,趕緊來幫忙。
岑雪走進庫房大門。
如春草所說,庫房很大,右側是糧倉,壁櫃上塞滿一袋袋的糧食,梁上挂滿玉米、臘肉,左側則堆放着糧秣、草料等軍需物資,看數量,竟是不少于人吃的糧食。整個庫房的物資加起來,至少足夠一營的人馬吃上十天半月。
危家寨人多,儲備糧食可以理解,可是存放那麽多的草料做什麽?
岑雪有些疑惑。
“少夫人,這裏面髒亂,您就別進來了,沒得髒了手腳,東西我們給您放好便是!”一人賠着笑走過來,滿臉是心虛和讨好。
岑雪問道:“你們放在哪兒的?”
那人往牆角一指:“就在那後頭,昨天收的賀禮都放在那兒!”
“不妥。”岑雪颦眉,道,“那裏面除賀禮外,還有我從家裏帶來的珍貴物品,有的是禦賜之物,放在外面不安全。”
“那……”那人面露難色。
岑雪目光在庫房裏轉圈,看見春草說的那間上鎖的房屋,走過去,道:“這裏面是寨裏放重要物件的地方嗎?”
那人道:“是!”
岑雪道:“打開吧。”
放箱籠的那三人齊刷刷看過來,那人“呃”一聲,撓頭道:“回少夫人,不是小的不想給您開,是這裏面放的都是危家老宅的物件,鑰匙只有少爺一人有。您看要不……先跟少爺知會一聲?”
這人說得委婉,岑雪既然不知道這間庫房的鑰匙只危懷風一人有,便可見來存放東西一事危懷風并不知。岑雪道:“大當家今日不在寨裏。”
那人仍是賠笑:“那東西便先由我們看着,等少爺回來,我們再給少夫人擡進裏面去。少夫人您看可行?”
庫房的鎖既然只有危懷風能開,岑雪要想進去,便不可能避開他。看來,事情又要重新籌謀一下了。
“行。”
岑雪說完,帶着春草、夏花二人離開庫房。
因為事情沒成,回去路上,主仆三人都有些沉默。及至松濤院外,忽聽得裏面傳來交談聲,一人絮絮叨叨,一人唯唯諾諾,進院裏一看,原是方嬷嬷在跟角天說話。
“我們家姑娘呢,打小不能吃辛辣,一吃便腹疼。所以在膳食這一塊,要叫廚房多留心,切記不可放辣椒、麻椒、花椒、胡椒……”
“嗯嗯。”角天拿着個小本,邊點頭邊記,“帶‘椒’的都不行。”
“至于茶飲呢,有龍井最好。沒有的話,盡量送些碧螺春、鐵觀音,或是廬山雲霧、湄江翠片、舒城蘭花……這些也可以。”
角天皺着眉頭記:“嬷嬷,這些都挺貴的吧?”
“不貴,”方嬷嬷安撫,“一斤龍井,也就二十多兩銀錢罷了。”
“……”
二人正說着,見岑雪一行從院外走來,忙從石桌前起來相迎。
“少夫人!”角天把筆從嘴裏拿下來,笑呵呵喚,又是那副憨厚喜慶的模樣。
岑雪颔首,看一眼他手裏的小本:“你在記什麽?”
角天如實答了,岑雪說道:“我沒有那麽嬌氣,你們平日吃什麽,便給我送什麽就好。”
“那,少夫人能吃椒麻雞嗎?”
“不能。”
“油潑辣子面呢?”
“不可。”
“……”
“今日大當家下山,你沒跟着去嗎?”岑雪在石桌前坐下,今日天氣晴朗,牆角那樹梨花開了,桌上落着一層花瓣。
角天道:“金鱗跟着去了,少爺要我留下來伺候少夫人。”說着,往院外望一眼,試探道,“少夫人這是出去溜達來?”
岑雪道:“我去了一趟庫房。”
角天一愣。
“寨裏養了很多馬嗎?我看見庫房裏存放了很多草料。”方嬷嬷送來剛沏的龍井茶,岑雪捧在手裏,擡眼看向角天。
角天支吾道:“也不多,就……十來匹,都是少爺的愛馬。三當家說春天愛下雨,怕把草料浸壞了,就多買了一些,囤在庫房裏。”
人吃的糧食都不夠,還要給馬囤草料,也不知是該誇危懷風昏庸,還是掌家的林況大方。
岑雪不拆穿,問道:“他什麽時候回來?”
“今晚上三當家那邊要請大夥吃飯,慶祝少爺和少夫人大婚。太陽下山前,少爺肯定回來。”角天說着,心念一動,“半山腰有座亭子,視野很不錯,少夫人要是急着要找少爺,可以那裏去接一下。順道看看風景。”
岑雪摩挲着杯壁,微笑道:“好啊。”
※
酉時初刻,日頭開始往西山掉,黃褐色的山路上鋪滿參差不一的樹影,一行人騎着馬走在夕陽裏,有說有笑。
林況策馬跟在危懷風身旁,斜着眼,有一下沒一下地打量他。
危懷風道:“眼皮抽筋嗎?”
林況道:“抽筋倒不是,就是這傷口包紮得委實漂亮,讓人想把眼皮挪開都難。”
危懷風瞪來一眼。
林況笑道:“話說回來,今日餘掌櫃說,上回你在鋪子裏當東西時,已給了你二百兩,今日交的三百兩只是尾款。可這兩天,既沒見角天送錢過來,也沒見你辦什麽事。怎麽,是把錢藏起來?”
危懷風道:“扔了。”
“……”林況痛心疾首,服軟道,“一家人,好好說話。”
危懷風不搭茬。
金鱗笑着在旁解圍:“三當家,少爺那點家底,除了用在寨子裏,還能用在什麽地方?你就甭操心了。”
“今時不同往日。”林況憂心,“你家少爺以前孑然一身,自然一心為公。眼下有了小家,誰知道會不會私藏金庫?”
衆人笑開來。
金鱗讪笑,心裏有點發憷,危懷風和岑雪的成親是做戲,林況又不是不知,怎麽還當着大夥的面這樣打趣呢?
轉頭去看危懷風,卻見這人并沒惱,反倒咧着唇,眼裏似也有笑。
“快說,錢到底上哪兒去了?”林況湊過來。
危懷風望着前方,模棱兩可:“還債了。”
“還債?”林況半信半疑,“你欠什麽債?情債?”
危懷風但笑不語。
林況愈發更狐疑,便要再問什麽,拐彎時,忽見山路盡頭的山亭旁停着一輛馬車,亭裏有三四個人影,一人坐着。
晚霞漫天,滿山流動着金色光輝,坐着的那人身着一襲藕荷色衣裳,披在肩後的秀發、披帛随風而動,盡管看不清臉,氣質已美似天仙。
林況“哦”一聲:“那是……債主吧?”
危懷風沒有想到岑雪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臉上散漫的笑容收了收,握着缰繩“駕”一聲,往前趕。
林況挑眉,身後衆人發出低低的起哄聲。
岑雪等在山亭裏,很早便看見一行騎馬的人從山腳沿着山路繞行而上,打頭的人騎着的是一匹通身雪白的馬,或正是因此,騎馬的人被襯得格外突出,不管走在哪裏,她一眼便能看見。
見那人從岔路那頭出來,岑雪走到亭外相迎,近後,聽見一些笑着的議論聲,是從隊伍裏發出來的。
岑雪耳根微微發燙。
危懷風打馬上前,停在岑雪面前,低頭看她,臉龐逆光,眼睛明亮無比。
岑雪嬌嬌道:“我來接你。”
隊伍裏又發出起哄聲,有人在喝彩,有人吹了聲口哨,岑雪垂着眼眸,耳朵越來越燙。
危懷風忽然道:“會騎馬嗎?”
“會一點。”
危懷風伸來一只手,岑雪擡頭,看見他逆光的臉,英眉入鬓,深邃的琥珀色眼睛裏蓄着光亮。
岑雪默了默,伸手放在他掌心裏。
危懷風拉人上馬,一鞭抽在馬背後,策馬迎風馳出。
身後的起哄聲在一瞬間似洪流爆發,岑雪躲在危懷風臂彎裏,耳朵被傍晚的風聲填滿。